戰線由西南蜿蜒至東北,約有兩三里長,雙方加起來有接近三萬名的士卒在激烈的廝殺著,雙方的軍士一會兒前進,一會兒後退,越過同伴或敵人的屍首,慘叫聲、兵器的撞擊聲、喊殺聲匯成了一片,即使在相距戰場十餘里外也能聽得到。
「王將軍,我軍進攻不利,要派援兵上去嗎?」徐溫已是沒有了主意,他雖然在淮南軍中多年,可是這麼接近這等數萬大軍會戰的戰場還是第一次,眼見得淮南軍攻勢受阻,潤州軍借助地勢的優勢,牢牢的佔據了高*崗上的有利陣地,就算有少數突上高*崗的淮南軍,也很快被潤州軍的反撲所擊敗,尤其是位於潤州軍右翼的莫邪都,更是壓得對面的淮南軍喘不過起來。徐溫也知道兩軍交戰,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淮南軍仰攻如果不能突破敵陣,一旦時間長了那股子氣洩下來,後果便不堪設想。
「不必!」王茂章那張鍋底般的黑臉陰雲密佈,一雙眼睛只是死死的盯著遠處的戰局,連眼尾也不掃徐溫一下,過了半響,方才揮手招來一旁聽命的校尉道:「令弓弩手做好準備。」
鍾安平激烈的喘息著,竭力的揮舞著手中的佩刀,抵擋著敵兵的猛攻,他先前手持的長矛早已折斷,眼前的敵人就像一塊巨石,位處斜坡下方的自己不管如何用力,也許能夠稍微能夠向前前進一兩步,可是很快又會被趕下來,然後又會以更大的重量壓在自己的頭上。「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呢?一息,兩息?」鍾安平覺得自己手握的佩刀越來越重,彷彿整座泰山都已經壓到了它的上面,雙臂的肌肉彷彿有幾千根燒紅的鋼針在刺一般,刺痛無比。
終於,在淮南軍戰線的左側有士卒在敵方的沉重壓力下,丟下兵器轉身逃走,雖然督戰的軍官立刻將其砍倒,可是逃跑的人越來越多,洶湧的人潮將任何試圖阻攔它的人衝倒帶走,還在頑強抵抗的淮南軍為了避免被敵兵從側面包圍,也不得不開始向後移動腳步,可是在潤州軍的猛攻下,很快退卻變成了敗退,敗退變成了潰退,最後潰退變成了逃跑。
「快派援兵吧!要不就來不及了!」徐福終於再也忍耐不住,再也顧不得一軍主將的體面,跳到王茂章身前喊道。
「派援兵?」王茂章轉過臉來,眸子冰冷,他上前一步,粗壯的軀體幾乎將徐溫撞倒在地,「我軍先前投入進攻的有一萬六千人以上,潤州軍最多也就一萬二千人,我軍人數比他們多三分之一,現在他們缺的不是人數,投入再多的援兵也會被潰兵衝亂隊形,缺的是死戰到底的決心?來人!」王茂章將被他激烈的言語駁得啞口無言的徐溫丟到一旁,逕直下令道:「上督戰隊,傳令下去,敢退回那條河的,全部斬殺,妻子沒入官府為奴。」
根據王茂章的命令,督戰隊立刻前進到了河邊,少數逃過河的敗兵立刻被擒獲斬首,督戰隊們一面將首級示眾,一面高聲重複著王茂章的命令,在王茂章命令的督促下,淮南軍的敗兵只好轉過身來拚死抵抗,潤州軍驚訝的發現,雖然面前的敵人的組織和武器(許多人在逃跑的時候將兵器丟棄了)都很缺乏,可是他們面對的抵抗反而更加猛烈了,有經驗的潤州軍軍官們立刻指揮著手下收縮隊形,他們知道這不過是敵兵最後的垂死掙扎罷了,像這樣沒有組織的瘋狂是不可能持久的,很快眼前這些敵軍的瘋狂就會消耗完激情和體力,那時候就可以不費吹灰之力的將他們斬殺乾淨。
徐溫也看出了,他也顧不得方才王茂章對自己的無視,上前一步低聲道:「王將軍,眼下雖然既然頂住了賊軍的攻勢,就可以派援兵了吧?」
王茂章回頭看了徐溫一眼,目光中帶著的一種莫名的瘋狂,讓徐溫不禁打了個冷顫。「不錯,該派援兵了!」王茂章笑道:「來人啦,讓弓弩手出陣,下令放箭,目標,河邊的潤州兵!」
徐溫的腦袋嗡了一下,幾欲昏了過去,他趕緊上前一步,扯住王茂章的胳膊嘶聲道:「不可,不能放箭呀!賊兵和我軍兵士混雜在一起,若是放箭,豈不會誤中我軍士卒?」
王茂章回過頭來,笑道:「不錯,可也能射殺那些潤州賊,不是嗎?我還有兩萬的預備隊,而安仁義沒有那麼多,戰爭不就是比誰勝下來人多的遊戲嗎?」
徐溫的手無力的鬆開了,王茂章話語中那殘酷的邏輯吸去了他全身的力氣,的確,戰爭不就是比誰剩下來活人更多的遊戲嗎?既然自己這方有數量優勢,那為什麼不這麼做呢?王茂章厭惡的甩開了徐溫的手,回頭對傳令的校尉大聲重複著自己的命令,很快隱藏在淮南軍陣中的弓弩手們走出了隊列,在軍官們的指揮下,他們張開弓弩,對準正在河邊廝殺的雙方軍士釋放了弓弦,一開始是第一排羽箭,然後是第二排,密集的箭矢好像烏雲一般,連河邊天空上的陽光也暗了起來。
鍾安平竭力揮舞著手中的佩刀,這柄佩刀刀刃的三分之一已經折斷了,剩下的長度只有兩尺不到,他拿著這可憐的武器抵禦著面前敵人的進攻,枯竭的體力使得他的腳步踉蹌,面前的敵人雙眼露出殘酷的笑意,顯然他已經覺得勝券在握了。這個傢伙首先巧妙的揮舞了一下右手的橫刀,好像要攻擊鍾安平的頸子,鍾安平下意識的向右跳開躲閃,可是這不過是個虛晃,對手收回了橫刀,用長盾的下緣狠狠的撞在了鍾安平的腹部,這沉重的一擊立刻使得鍾安平膝蓋一軟,跪倒在地,手中的那柄斷刀更不知道飛到哪裡去了,待他好不容易抬起頭來,只見敵人高高舉起了橫刀,正準備一刀將他的首級斬落。
正當鍾安平準備閉目待死的時候,突然一隻箭矢飛來,直接射穿了那敵兵的咽喉,那人丟下手中的兵器和盾牌,雙手捂著傷口處,彷彿這樣可以阻止生命的流逝一般,可是鮮血還是從他的指縫間湧了出來,與其一起流出來的還有他的力氣和生命,很快他也跪倒在鍾安平的面前,一雙眼睛死死的盯著鍾安平,嘴唇不住張合,彷彿想要說些什麼似地,可惜被箭矢割斷了氣管的他只能發出一些奇怪的咕嚕聲。
鍾安平還來不及慶祝自己的好運,便覺得自己後腰一疼,回頭一看,卻也是中了一箭。可這個方向是後方呀,如何會有箭矢飛來?他勉力轉過身來,只見如同飛蝗一般的箭矢在他的四周落了下來,將拚死廝殺的兩軍將士不分敵我的盡數射殺,慘叫聲,詛咒聲,箭矢飛過帶起的風聲交織成一片,彷彿無間地獄一般。這時,可能是因為失血過多,鍾安平只覺得一陣頭暈,便撲倒在地上昏死過去。
有唐一代,天下間如論弓手,要數河中,如論弩手,則是宣潤,楊行密割據淮南之後,淮南軍中集中了其中的精粹。王茂章這番不分敵我的射殺,打了安仁義一個措手不及,許多潤州軍士還不知道怎麼回事,便被射殺當場,本來對付這等弩手,要麼是迅速接近,要麼疏散隊形,可此時在弩手和淮南軍之間不但有一條小河,還有許多淮南兵,而且在混戰之中也實在無法疏散隊形,就在這短短的十幾息功夫,潤州軍就至少損失了千餘人,而且隊形大亂。
「很好,徐右衙,現在可以派出援兵了!」王茂章笑道,他回頭看了看徐溫,自顧大聲對身後的虞侯下令道:「下令擊鼓,讓留在營中的預備軍進攻。」
隨著一陣陣鼓聲,從淮南軍的營地裡又擁出了大隊的淮南軍,他們就是王茂章的生力軍,為了欺騙安仁義出戰,他將這些軍隊隱藏在營寨中,並沒有派出來列陣,就是等到這個時候,打安仁義一個措手不及。
「來人,將某家的將旗升起來,今日我要給安仁義那個沙陀賊一個好看?」王茂章大聲下令道,此時的他臉上早已沒有了方才得意的笑容,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恨意,他本為楊行密的親兵出身,對楊的忠心可以說是實打實的,在歷史上雖然由於各種原因,在楊行密死後陰錯陽差叛逃出淮南,最後到朱溫手下為將,可後來與淮南交兵,已為敵國,路過供奉楊行密的廟宇,還是入廟參拜舊主一番,加之自己的愛子也為安仁義所俘,可想其對安仁義的憎恨,其用兵剛忍沉毅,且不乏陰狠,此戰一開始戰況不利時不派援兵可見其忍,後來不分敵我的射殺,可見其狠,雖然無法與朱溫、李克用、李亞子那一流人物相比擬,可也是一等一的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