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呂方跟著楊行密攻略濠壽,嶄露頭角,苦心經營自己的一小塊地盤,由一個無足輕重的小土豪成長為一個還是無足輕重的小軍閥的同時,天下形勢也在迅速的發展著,大唐帝國就像一輛向懸崖瘋狂奔馳的失控馬車一般,帶著車上的人們向最後的終點衝去。
乾寧二年六月,長安城內,朱雀大街上,火光沖天,鼓噪震地,兩支軍隊正廝殺的激烈,雙方的戰線上,屍體成堆,鮮血淋漓,戰鬥激烈到了這種程度,以至於後面的人必須搬開屍體才能順利的和敵人接觸,大量的鮮血滲入朱雀大道兩旁踏的堅硬黃土中,漸漸竟成了血窪,士兵們就在上面一步一滑的衝擊、砍殺,奇怪的是雙方的服色盔甲都是相同的,只是旗號有少許差異,都是宿衛天子的禁軍。
自乾寧二年五月以來,短短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長安城內這已經是第三次兵火之災了。朱雀大街的盡頭,矗立著巍峨的承天樓,樓下長槊如林,戒備森嚴,看旗號正是天子的親軍——神策軍捧日都。樓頂上一個身披黃袍,臉色蒼白的年青人正惶急的憑欄遠望遠處的亂景,額頭上青筋暴露,正是大唐帝國的名義上的統治者——後來被稱為昭宗皇帝的李曄。他正憤怒的對身旁的宰相崔昭緯說:「短短二月,長安已遭三次兵火之災,邠、岐兩軍居然就在御道上廝殺,彼本為天子宿衛,居然還想劫持寡人,他們真的還把寡人當成天子嗎?」說到這裡,憤怒的將手中的玉如意砸在旁邊的圍欄上,砰的一聲,價值萬金的如意立刻斷成兩截,摔在地上碎了一地。樓中一片寂靜,四周的侍女和小太監們連大氣都不敢出,生怕被怒到了極點的官家當成出氣筒。崔昭緯身形挺拔,皮膚白皙,頷下三縷長鬚,修剪的十分整潔,一件紫袍穿在身上更是顯得儀表堂堂,一等一的美男子。他本出身清河崔氏,不過四十便入主中樞,正是春風得意,如今這般情景,他還是鎮定自若,上前長揖為禮:「小兒輩相爭,若大家下詔止之,彼等必解甲棄戈而降。」天子看崔昭緯這般鎮靜的樣子,心裡的氣也漸漸平了,正要下詔。突然下面傳來一陣嘈雜聲,眾人往下一看,原來竟有一支亂兵向承天樓衝了過來。下面的捧日都立刻一聲戒備,長槊如林指向對方。都頭李筠大聲喝道:「官家便在樓上,爾等本為天子爪牙,莫要衝撞了聖駕。」那邊眾兵聽了,頗有些猶豫,紛紛停住了腳步,這時人群中一人喊道:「李公養爾等多日,就為此時。」聽到這話,亂兵哄得一聲喊先是一陣亂箭射來,便衝了過來,與捧日都殺作一團。捧日都雖然號稱神策軍親衛,天子羽林,但早已不是當年那只威名赫赫的精兵,原先的神策軍早已在黃巢時損失殆盡,現在的大半都是僖宗奔蜀後新招募的新兵,根本無法和地方藩鎮的精銳相比,一旦白刃相交便陣腳紊亂,天子在樓上看的惱怒,竟親自擊鼓激勵士氣,方才穩住了陣腳,這時,下面突然飛來一陣亂箭,其中一支竟穿過李曄的黃袍,釘在屋簷上。李曄跌倒在地,嘴唇已沒有血色,又驚又怒,四周的小太監和侍女們紛紛撲了過來,用身體遮掩住他。頓時承天樓上一陣慘叫,已有四五人喪了性命。待得侍衛支起櫓盾,扶起天子,方才發現那李曄身上滿是鮮血,趕緊解開袍服甲冑,摸索一番才發現身上並無傷口,鮮血儘是太監宮女的,那李曄都已經嚇呆了,過了半響才怒道:「這些亂賊竟敢向天子張弓,當真……。」說到這裡不知怎麼表達心中的憤怒,竟頓住了。這時樓上鼓聲停了,捧日都被壓得不注向後退,眾人趕緊簇擁了天子下樓退入皇城,那亂兵首領竟下令防火焚燒宮城城門,正在危急之時,幸喜鹽州六都精兵屯於京師,接天子詔書前來護駕,方才擊退亂兵。天子驚魂未定,第二天便起駕出啟夏門,至南山。城中廝殺兩軍也各自離去,長安城中已無守兵,城中大亂,自相剽掠,城中百姓紛紛逃往天子車駕所在,人數不下數十萬,天氣炎熱,一時間飢渴而死者已有三分之一,慘象無以言表。
這一切要從乾寧二年正月說起。河中節度使王重盈死後,其子王瑤與前任節度使王重榮從子王珂相互爭奪其位,王瑤獲得了邠寧節度使王行瑜、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鎮國節度使韓建關中三帥的支持,而王珂則向河東節度使李克用求援,並娶了對方的女兒,在李克用的支持下,成為了河中鎮留後,實際控制了扼守河東前往關中門戶的河中鎮,李克用也取得了進入關中,挾制天子的跳板。
王瑤爭奪河中失敗後,懷恨在心,於是修書與三節度云:「珂不受代而與河東婚姻,必為諸公不利,請討之。」於是王行瑜便遣弟弟匡國節度使王行約出兵攻打河中王珂,自己與李茂貞、韓建一同連兵入朝,上奏稱:「南、北司互有朋黨,墮紊朝政。韋昭度討西川失策,李溪作相,不合眾心,請誅之。」天子未曾允許,三人便強行殺死了李溪、韋昭度,又殺了樞密使康尚弼及宦官數人。又上奏曰:「王珂、王琪嫡庶不分,請除王琪河中,徙王行約於陝,王珂於同州。」上皆許之。一開始,三帥甚至密謀廢天子,立吉王李保;聽聞李克用已起兵於河東,王行瑜、李茂貞方才各留兵二千人宿衛京師,與韓建皆辭還鎮。王珂受到三帥圍攻後,便向李克用求救。李克用上表稱王行喻、韓建、李茂貞三帥稱兵犯闕,殺害朝廷大臣,同時將朝廷同意征討他們的檄書發佈到關中,去隨後大舉蕃、漢兵南下。一時間沙陀大軍勢如破竹,大有一舉掃平關中,直抵長安城下之勢,乾寧三年七月,李克用攻下了絳州,刺史王瑤被斬,河中留後的王珂也起兵響應,與之會師共同討伐三帥。匡國節度使王行約大敗於朝邑,死傷慘重,棄同州而走,逃抵京師,和執掌留守宿衛親軍的弟弟王行實大掠西市,以補充損失,長安震動。王行實奏稱同華已沒,沙陀將至,請車駕幸邠州。而樞密使駱全瓘奏請車駕幸鳳翔。而上曰:「朕得克用表,尚駐軍河中。就使沙陀至此,朕自有以枝梧,卿等但各撫本軍,勿令搖動。」
右軍指揮使李繼鵬,乃是李茂貞的假子,〔北軍左、右兩軍,皆在苑內。左三軍在內東苑之東,大明宮苑東也。右三軍在九仙門之西,九仙在內東苑之西北角。左三軍,左神策、左龍武、左羽林軍也。右三軍,右神策、右龍武、右羽林軍也。余按雍錄所云左、右六軍,是代、德以後宿衛軍。僖宗黃巢之亂時逃亡蜀地,此六軍潰散,田令孜於成都募新軍五十二都,分屬左、右神策軍;自從此事後,凡所謂左、右軍者,皆此軍也,分營於京城內外,又不專在苑中。若此時王行實、李繼鵬為左、右軍指揮使,疑是邠、岐二帥所留兵以宿衛者自分為左、右也。〕本姓名閻珪,與駱全瓘圖謀劫天子到鳳翔;中尉劉景宣與王行實知道後,也準備劫上幸邠州;當天晚上,繼鵬連奏請車駕出幸,於是王行約引左軍攻右軍,在長安城中大戰,鼓噪震地。於是便出現了前面亂兵向天子張弓的情形,城中大亂,互相剽掠,天子與諸王及親近幸李筠營,護蹕都頭李居實帥眾繼至。〔護蹕都也是神策五十四都之一,或曰即扈蹕都。〕也有傳聞王行瑜、李茂貞要親自來,天子害怕為亂兵所持,以李筠、李居實兩都兵自衛,出啟夏門,〔啟夏門,長安城南面東來第一門。〕前往南山,晚上住宿在莎城鎮。〔莎城鎮,在長安城南,近郊之地也。〕長安士民追從天子車駕者數十萬人,等到到了谷口,正是盛夏時節,飢渴而死的不下三分之一。〔谷口,南山谷口也。〕晚上,又有盜賊劫掠,哭聲震山谷。日夜傳聞邠、岐兵又至挾持天子,於是上遣內侍郗廷昱下詔與李克用,帶領大軍入衛天子。
七月底,李克用統大軍進入同州,又派兵包圍華州,韓建登城高呼:「僕與李公未嘗失禮,何為見攻。」李克用回答:「公為人臣,逼逐天子,公為有禮,孰為無禮?」兩者相持間,接到天子詔書,稱李茂貞、王行瑜已經派大軍企圖劫持天子,李克用於是解圍華州,駐大軍於渭橋。
天子在南山時,士民從車駕避亂者日夜傳言:「邠、岐兵至矣。」(王行瑜乃邠寧節度使。李茂貞州治在鳳翔,本岐州),於是天子派遣延王李戒丕前往催促李克用出兵,並且派內侍張承業擔任河東軍的監軍。
戊戌,天子下詔削奪王行瑜官爵。癸卯,以李克用為邠寧四面行營都招討使,保大節度使李思孝為北面招討使,定難節度使李思諫為東面招討使,彰義節度使張鐇為西面招討使。發兵討伐王行瑜兄弟。李克用很快便斬殺了王行瑜兄弟,正想一舉連同華州韓建、鳳翔李茂貞全部掃平,把關中變為自己的勢力範圍,可天子害怕一般李克用吞併關中後,自己便會成為其手中的玩物,為了勢力均衡的原因,赦免了韓建和李茂貞的罪行。於是關中地區變成了數家相互制衡的局面,李克用見天子對其頗有戒心,又師出無名,只得放過韓建和李茂貞二人,不得不隨後撤兵,二人見李克用退兵後便故態重萌,繼續攻伐同道,壓迫天子。關中形勢變得更加複雜,各鎮互相仇視,紛紛各自引外援以自強,無法一致對外,為後來朱溫入關中奪取河中鎮圍攻晉陽城打下了伏筆。
正當李克用全力南下,企圖一舉解決河中關中問題的時候,同年九月宣武朱溫趁機親自出兵攻打鄆州朱瑄,並於梁山大破朱瑄,隨後遣葛從周攻打兗州朱瑾,自己統領大軍隨後包圍。南方楊行密終於等到了董昌的求援信,派遣泗州防禦使台蒙攻蘇州,寧國節度使田覠、潤州團練使安仁義攻杭州鎮戍,董昌也下令湖州將徐約與之相應,錢繆一面引兵相據,一面加緊攻打越州董昌。一時間,淮南爭霸戰平息後不久,吳越大地上又戰火紛飛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