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是乾寧二年的九月了,呂方的屁股已經逐漸坐穩了丹陽縣的地盤,昔日的寺廟裡面除了還留了幾個和尚在那裡裝面子以外,其餘的人全都在礦上和堤壩上干苦力,用於粉碎礦石的和給煉鐵爐的水力鼓風機已經大體建成,煉焦炭的設備也已經大體完成了。供煉鐵用得石灰石、鐵礦石,煤炭在堤壩旁的碼頭上堆積如山。由於大部分都是用水運,所以沒有佔用許多畜力。看著離自己心目中「大煉鋼鐵」的目標越來越近,呂方越發躊躇滿志起來,至於那些僧人的苦難和血淚,他就一律無視了。「歷史的大車輪要往前滾,至於花花草草的被碾到那就只能怨自己命苦了。」呂方毫無負罪感的念叨著,緊跟在後面的范尼僧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說著什麼。精通經商建設指導的他實際上已經成為了丹陽的縣令,主抓這個鐵礦項目的建設,夏稅來的錢糧交上去以外剩餘的那點還不夠養兵的,若不是吞了善德寺這個大戶,有錢有糧還有千餘不要錢的勞力,無論如何呂方也搞不起這麼大的攤子。范尼僧曾小心翼翼的建議先不要在招募兵士的同時搞這麼大的攤子,免得入不敷出,呂方斷然拒絕,據後來範尼僧回憶,首先他稟告如果要維持這個建設到了冬季,糧食是夠的,但就算算上秋稅也沒有錢給帛士卒們發冬衣和恩賞,容易造成兵變後。呂方瞪大了眼睛回答:「到冬季?那時候我們都已經到了錢繆的地盤上,莫非還需要用自己的錢給士兵們發餉?」
范尼僧接著問,如果打了敗仗怎麼辦?呂方用看見一個傻瓜的眼神看著范尼僧,說:「如果打了敗仗,你認為我們還需要費神為這麼多人發餉嗎?」被呂方的短視和無恥打敗了的范尼僧只得閉住嘴,全心全力的投入到了鐵廠的建設去了。
丹陽縣到潤州治所的馳道兩旁,滿是待收割的莊稼,沉甸甸的谷穗壓得低低的,農民們正喜悅的在田中勞作,彷彿沒有感覺到炎熱的秋老虎天氣,亂離人不如太平犬,這年頭能吃個半飽就是祖宗神靈保佑了。這時,遠處的道路上出現了一支人馬,田里的人紛紛直起腰,瞇著眼睛打量,膽小的人紛紛往遠處的樹叢鑽去。有個眼尖年輕人的已經看清楚了軍隊的旗號,笑著說:「大家放心,是縣城裡呂將軍的兵,看樣子是要去府城的,好整齊的裝束。」
旁邊的父親放下了心,看來不是來打劫的山賊,卻還是給了旁邊的小子一腳,罵道:「兔崽子,你高興啥,這幫當兵的有什麼好貨色,打過來打過去只是可憐我們這些莊稼人,趕快和我去躲起來,小心被抓起來當夫子,還是隔壁的小三子有福氣呀,自己砍斷了兩手的拇指,不用當兵也不用服勞役,他現在倒是安心的很。」
年輕人被父親踢了個踉蹌,心裡頗有些不服氣,口中嘟囔著:「那樣還叫有福氣?還是隔壁村的徐二哥那樣才是有福氣,功夫出眾,當了兵立刻就分了田,什麼稅賦勞役都沒有,連村子裡那些軍爺對他家人都客客氣氣的,聽說還當了隊正,管著十來個人呢,這才是好漢子。」
父親聽到兒子還敢頂嘴,更是惱怒,巴掌拳頭一股腦兒的打了過去,口中罵道:「你小子懂個屁,老子我吃過的鹽比你吃過的谷子還多,徐二那種窮漢不當兵還能幹什麼,我們好歹家裡還有幾石谷子,四十來畝地,不聽族長的話去吃那份斷頭飯有你的好嗎?你以為上了戰場橫刀長槊長了眼睛不往你身上落。」說到這裡已是氣惱之極,一腳便將兒子踢到在地。
兒子心中雖是不服,口中也不敢多說,也不敢抵擋,只得抱住頭閃避,就在這空檔,那隊人馬的前鋒已經走近了,那漢子趕緊趴在地上,順手將兒子的腦袋也按在田埂上。恨不得鑽進泥土裡躲起來。
那支兵馬行進的很快,行軍的時候除了號令聲外並無一人說話,那年輕人到底好奇心重,偷偷的抬起頭來觀看,突然聽見兵隊中有一個聲音問道:「這塊田畝可是你家的田地,莊稼伺候的的確不錯,一畝地怕不有200斤谷子,倒是個好漢子。」
父親正準備推說是旁人的田地,只求這幫人馬早早離開,別惹來什麼麻煩,旁邊的兒子卻大聲答道:「正是某家的田地,我父親是遠近聞名的莊稼把式,今年水土都不錯,怕不有250斤吧。」
父親腹中正罵自己怎麼生了這個蠢兒子,卻也推脫不得,正在此時,卻聽見方纔那人說:「不錯不錯,不過你父親倒有些不爽利的很,不是好漢子。」那人頓了一下,問道:「周邊田畝的莊稼比你家可差遠了,就差這麼點,地氣肥力應該差不多,你這漢子應該指點鄉親們,如何耕作才是。」
那漢子聽到這裡,口中連連稱是,抬起頭來一看,眼前說話那人面容清秀,奇怪的是光著的頭並無髮髻,只留了短短的一層頭髮,倒像個剛還俗的僧人,那人對身邊隨從吩咐了幾句,那隨從便從行囊中取出一緡錢來,交在那短毛漢子手上。那短毛漢子笑道:「民以食為天,農為四民之本,這錢是賞你種田種的好的。「說到這裡,那短毛漢子轉過身去對隨從厲聲說:」你與這村子的三老說,他們到村中就三件事,勸農,練兵,完稅。勸農為其首,此人田種的這般好,為何不讓他教習其他村民,從明天起,你到每個村子跑一趟,向善於種田的農夫好好請教一番,匯總成文稿,明年春天在丹陽縣內推廣。」
那父親聽了這些話,早就有些呆了,他種了這些年田,只見過官府要錢要糧,征發勞役,從沒聽說過賞錢給種田好的百姓,過了半響,那行人走遠了,剛才那隨從詢問他種田的要訣,他才如夢初醒,待到詢問完畢,他才期期艾艾的詢問方纔那短毛漢子是誰,那隨從鄙視的看了一眼,笑道:「方纔不是別人,正是丹陽縣內最大的官,丹陽縣將權知屯田使,呂方呂將軍,你能和他說上話,也算祖宗保佑了。」說到這裡,那隨從從懷中取出一個布囊,交與那人,吩咐道:「這些種子乃是將軍從海外求得得糧種,讓某交與汝試種的,要好生伺候,不得有誤。對了說了半天話,你叫甚麼名字,某回去也好有個交代。」
那父親雙手鄭重的結果布囊,小心的揣入懷中,拱手稟報道:「某姓劉行三,村人就叫某劉三。」
那隨從揮了揮手,轉身快步趕上隊伍去了,劉三抖抖索索的從布囊中倒出幾粒種子,那種子長得顆粒飽滿,只是長得頗為奇怪,既非麥又非谷子,每顆都長的都有四五粒麥子那麼大,劉三種了半輩子田,也未曾見過,不禁嘖嘖稱奇。小心翼翼的揣入懷中,卻聽見旁邊兒子說:「看來這呂將軍不是一般人,這般看重種田人,要是能成官家老爺,我們就有安穩飯吃了。」
這話說的頗中劉三的胃口,出奇的沒有罵兒子:「說的不錯,任你鐵打漢子,一天沒兩頓飯入肚,也成軟腳蟹,這呂將軍是有見識,不愧是這麼大的官,不過官家的話能亂說的嗎,你小子又皮癢了。」說道這裡,又習慣性的給了兒子一腳。
隊伍中呂方正哼著小調,看樣子心情不錯,後面王佛兒突然問了一句:「將軍方才給那劉三的糧種可就是玉米,既然有這般物件,為何不立刻在縣中推廣,讓人人都有飯吃。」
王佛兒自從從濠、壽二州回來後,越發寡言慎行,莊重自持。平日裡只是讀書習武,經常一天也沒說幾句話。若不是呂方知道他老底,還以為他以前是個飽學老儒,經常一天也說不上三句話,今日問這話來,想是心裡憋得緊了。呂方笑了笑:說「佛兒也種過田,你種田時若是官府突然下發一種你從未見過的種子給你,你會怎麼想。」
王佛兒聽了這話,並不吭聲,只是皺著眉頭苦思。呂方自顧說了下去:「再說這種子雖是良種,但種田這玩意在這裡豐收,換個地方就有可能顆粒無收,某家在這丹陽縣並無根基,若是給予農民一季絕收,只怕就會激起民變,那般土豪見某又是掃平寺院,又是派兵到鄉里去,早就心懷怨恨,只不過看某家手中有兵,不敢出頭而已。那民變若是有了土豪牽頭,可就難對付了,就算平定下來,只怕這丹陽縣也被楊行密以治理不善之名奪回去了。那時豈不是偷雞不成反折把米。」
聽了呂方一席話,王佛兒歎了口氣,臉上滿是鬱結之色,呂方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某知道你一心想讓這種子早些傳播出去,少些人餓死,可好心未必有好結果,還是讓這劉三先試試,縱然不成,某家補貼些錢帛與他也就罷了,出不了大事,若是成了,四周的百姓不用你我說也自會求那劉三分與的。這世間事,急不得。」說到這裡,王佛兒低聲道:「欲速則不達,將軍果然明達,非某能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