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妨惆悵是清狂 第8章 高山流水覓知音
    「啪」的一聲,琴弦被撥斷了一根……

    有一年,俞伯牙奉晉王之命出使楚國。八月十五那天,他乘船來到了漢陽江口。遇風浪,停泊在一座小山下。晚上,風浪漸漸平息了下來,雲開月出,景色十分迷人。望著空中的一輪明月,俞伯牙琴興大發,拿出隨身帶來的琴,專心致志地彈了起來。他彈了一曲又一曲,正當他完全沉醉在優美的琴聲之中時,猛然看到一個人在岸邊一動不動地站著。俞伯牙吃了一驚,手下用力,「啪」的一聲,琴弦被撥斷了一根。俞伯牙正在猜測岸邊的人為何而來,就聽到那個人大聲地對他說:「先生,您不要疑心,我是個打柴的,回家晚了,走到這裡聽到您在彈琴,覺得琴聲絕妙,不由得站在這裡聽了起來。」

    俞伯牙藉著月光仔細一看,那個人身旁放著一擔乾柴,果然是個打柴人。俞伯牙心想:一個打柴的樵夫,怎麼會聽懂我的琴呢?於是他就問:「你既然懂得琴聲,那就請你說說看,我彈的是一首什麼曲子?」

    聽了俞伯牙的問話,那打柴的人笑著回答:「先生,您剛才彈的是孔子讚歎弟子顏回的曲譜,只可惜,您彈到第四句的時候,琴弦斷了。」

    打柴人的回答一點不錯,俞伯牙不禁大喜,忙邀請他上船來細談。那打柴人看到俞伯牙的琴,便說:「這是瑤琴!相傳是伏羲氏所造。」接著他又把這瑤琴的來歷說了出來。聽了打柴人的這番講述,俞伯牙心中不由得暗暗佩服。接著俞伯牙又為打柴人彈了幾曲,請他辨識其中之意。當他彈奏的琴聲雄壯高亢的時候,打柴人說:「這琴聲,表達了高山的雄偉氣勢。」當琴聲變得清新流暢時,打柴人說:「這後彈的琴聲,表達的是無盡的流水。」

    俞伯牙聽了不禁驚喜萬分,自己用琴聲表達的心意,過去沒人能聽得懂,而眼前這個樵夫,竟然聽得明明白白。沒想到,在這野嶺之下,竟遇到自己久久尋覓不到的知音,於是他問得打柴人名叫鍾子期,便和他喝起酒來。倆人越談越投機,相見恨晚,結拜為兄弟。約定來年的中秋再到這裡相會。

    和鍾子期灑淚而別後的第二年中秋,俞伯牙如約來到了漢陽江口,可是他等啊等啊,怎麼也不見鍾子期來赴約,於是他便彈起琴來召喚這位知音,可是又過了好久,還是不見人來。第二天,俞伯牙向一位老人打聽鍾子期的下落,老人告訴他,鍾子期已不幸染病去世了。臨終前,他留下遺言,要把墳墓修在江邊,到八月十五相會時,好聽俞伯牙的琴聲。

    聽了老人的話,俞伯牙萬分悲痛,他來到鍾子期的墳前,淒楚地彈起了古曲《高山流水》。彈罷,他挑斷琴弦,長歎一聲,把心愛的瑤琴在青石上摔了個粉碎。他悲傷地說:我唯一的知音已不在人世了,這琴還彈給誰聽呢?」

    兩位「知音」的友誼被後人稱道、讚揚,也深深地感動了後人,人們在他們相遇的地方,築起了一座古琴台。直至今天,人們還常常用「知音」來形容朋友之間的情誼。

    摔碎瑤琴鳳尾寒,

    子期不在與誰彈?

    春風滿面皆朋友,

    欲覓知音難上難!

    這是後人為此創作的讚美詩句。或許有的人永遠無法理解這種偉大的友誼,因為他們沒有這般出眾的才華,更沒有這般出眾的人生境界。「與勢相交者,勢傾而交斷;與利相交者,利窮而義絕。」但以音樂和人品相交的俞伯牙和鍾子期,並沒有因為鍾子期的死而埋葬友誼。相反他們的友誼得到了昇華。比之今天那些建立在金錢、美女、美酒美食、權力和裙帶上的「友誼」。鍾子期和俞伯牙怎不令人由衷尊敬?

    中唐後期重要詩人張祜,是個才華橫溢,卻仕途坎坷,一生不仕的人。他有一首詩《何滿子》:

    故國三千里,

    深宮二十年,

    一聲何滿子,

    雙淚落君前。

    這首詩在當時深受推崇。宣宗時任宰相的令孤絢的父親令孤楚,認為這首詩是千古絕唱,於是上表給唐穆宗李桓,並把他的三百篇詩也一起呈上。

    而這個李桓是一個沒有主見的皇帝,不知該不該重用張祜,於是召來宰相元稹商議。元稹十分孤傲也盛享詩名,他認為張祜的詩沒有什麼出色的地方。於是穆宗便打消了重用張祜的念頭。而他也只好掃興而歸。

    到了長慶元年(公元821年),張祜在家中聽說大詩人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便帶著自己的詩捲來拜謁他。他認為白居易是個優秀的詩人,一定會賞識自己的詩才。誰知,他的詩中有幾首是長安失意後做的,其中對元稹的不識賢才發了些牢騷,甚至諷刺他枉為朝廷重臣。張枯卻不知道,元稹和白居易是知己,經常詩札往來,時人稱為「元白」。他那樣說元稹,自然讓白居易心存不快,並有了偏見,覺得他太妄自尊大,目中無人。因此,白居易並沒有推薦他。

    這一年,張祜參加了江東文士的解元考試,準備從科舉中走上仕途。但是,主持考試的恰恰是對他心存偏見的白居易。

    考場上,白居易出題主考。他出的詩題是《余霞散成綺》,賦題是《長劍倚天外》。

    考完以後,張枯自我感覺很好。有人問他有何佳句,他得意地說:佳句嘛?如:日月光先到,山河勢盡來。樹影中流見,鐘聲兩岸聞。

    這些詩句,確實寫得很好。張祜也覺得解元公非己莫屬了。但是,白居易卻沒有看上他的詩,而是認為另一份卷子上的詩句更凝練、雄奇:千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

    寫這首詩的舉子是江南頗有名氣的詩壇老將徐凝,白居易就把他點為解元。張祜的希望又一次落空,他離開杭州,浪跡江湖,日日以詩酒自娛,抒發懷才不遇的感慨。

    唐武宗會昌四年(公元844年),著名詩人杜牧在池州(今安徽貴池縣)做刺史。張祜很想去拜訪他,但想想以往的遭遇,不敢貿然前往。一次他在宣州當塗(今江蘇丹塗縣)的牛渚停留時,一時感懷,寫下了一首詩:

    牛渚南來沙岸長,

    遠吟佳句望池陽。

    野人未必非毛遂,

    太守還須是孟嘗。

    張枯在詩中把自己比作毛遂,希望杜牧能像孟嘗君那樣熱情。杜牧收到了這首詩後,非常高興。他早就聽說了張祜的詩名,並且張的年紀比他大,可以說是詩壇前輩了,竟主動想來拜訪,杜牧於是即刻寫了《酬張祜處士見寄長句四韻》來酬答:士子論詩誰似公,曹劉須在指揮中。薦衡昔日知文舉。乞火無人作蒯通。北極樓台長掛夢,西江波浪遠吞空。可憐故國三千里。虛唱歌辭滿六宮。

    杜牧在詩中讚揚了張祜的詩才和名篇《何滿子》,並借用孔融上表薦舉彌衡和蒯通向丞相曹參乞火的典故,對令孤楚舉薦張祜而遭元稹拒絕的事表示遺憾。張祜見詩後,立刻到池州與杜牧相見。一布衣,一太守,結為了知己。

    人們常說,千金易得,朋友難求,知音比朋友更難得。知音是可遇不可求的。或許你從僕如雲,一呼百應,但未必有一個知音;或許你高朋滿座,珠璣妙語,但知音不是虛位以待的;或許你在親情的環繞下,有人噓寒問暖,但其中他們不一定真知道你;或許你佳人攜手,如花美眷,但愛人不一定能如花解人語。知音不是金錢財寶換來的,也非功名權位招來的,它是一種靈魂的召喚與相應,是靈魂與靈魂的互答。

    在屬於人的構造中,最讓人難以琢磨或理解的就是靈魂或說是心靈,它是一種純粹的精神,看不到,摸不著,它依附於人體存在,而又超脫於人體。繩索可以捆綁住肉體,卻無法困住靈魂,靈魂才是一個本真的自我。人的四肢、五臟六腑都可以放到顯微鏡下從細胞分析到碳水化合物,進行物理性研究,但靈魂不可以,因為它是非物質的。它不可以通過物理性分析,只能用另一個靈魂來體會。當一個靈魂理解另一個靈魂時,兩者融為一體,是相通的,猶如弦與音箱的關係,弦在響,音箱也在響,習慣上我們稱之為——共鳴或共振。共鳴是知音的先決條件,有了共鳴才有了知音。

    真正的知音是肝與膽的相照,琴與瑟的和鳴,是閃與雷的交乍,心與腦的一拍而合,宛如一場大雨淋濕了你,也澆透了我,那是你我同在,天地共存,也是靈魂與靈魂的融合,靈魂與靈魂交織。兩個知音的相遇就是兩顆流星相撞,在剎那的撞擊中,人生最燦爛的火花迸射出炫彩奪目的光華,書寫出人生最優美的樂章!

    朋友與知音不是同一個含義,朋友來源於相互的敬重,而知音來源於相互的共鳴;朋友之間是一種情感的愛護,而知音卻是精神的高度一致;朋友是相互的欣賞與認同,而知音是「於我有慼慼焉」的相互擁抱。白頭如新的可能是朋友,但傾蓋如顧的一定是知音。朋友一定會生死相扶,患難與共;但知音可能卻是將逢良才的生死宿敵。

    《三國誌》與《晉書》上記載的兩個人物,陸抗和羊祜。

    陸抗和羊祜分別魏、吳兩國的將領,羊祜在襄陽為官,陸抗鎮守荊州,兩個人你想統一我,我想滅掉你,但卻絲毫不妨礙二者是知音。陸抗病了,羊祜趕忙送藥來,陸抗手下東吳將領齊勸陸抗不要吃。陸抗答道:「豈有鴆人羊叔子哉,汝眾人勿疑」。遂服之。陸抗知羊祜愛飲酒,送自己親釀佳釀給羊祜,羊祜部將陳元勸別飲恐有詐,羊祜說:「抗非毒人者也,不必疑慮」。竟傾壺飲之。

    這就知音,日月同輝,磊落情懷。演繹成千古佳話。

    但世上如伯牙與鍾子期,陸抗和羊祜這樣肝膽相照的知音必竟是稀少的。孟浩然長歎曰:「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岳飛午夜無眠長歌道:「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像蘇軾那樣的天縱奇才,可謂合唱者眾多,他卻自比孤鴻,寫下了「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的句子。

    人間的知音太難得了,越是傑出者越寂寞,也就沒有知音,或許這是曲高和者寡。有的人尋覓一生也得不到一個知音。高朋滿座,載譽而歸也遮不住他落寞身影,還是身在喧囂中能聽到自己的心跳,錦衣還鄉也如夜之歸途。如梵高生前無人認同,最終以槍自斃,死後縱是遺畫價高數千萬美元又於他生前的寂寞何干;屈原憂國憂民,但朝廷中卻無知音,賦完《離騷》逐水而眠;曹雪芹用血淚塗寫成了《紅樓夢》,最終淚盡而逝,難怪《紅樓夢》結束於一場無垠蒼涼的大雪。溫瑞安在《神州奇俠》系列裡每位高手死時都說一句:人生好寂寞。

    知音太難得了,縱是傑出者之間也不能成為相互知音。據說,當年歌德聽完貝多芬的音樂時,異常激動,竟熱淚盈眶,此舉激惱了貝多芬,他憤怒的衝著歌德吼道:「你根本沒有聽懂我的音樂!」高更與梵高同樣傑出,但他們相處不長時間,高更就憤然的搬離了梵高為其精心準備的房子。再者清華大學同學聚會時錢鍾書先生的一位同學對著錢先生說,你的《管錐編》什麼都寫了,就是沒寫你自己,錢先生惱怒的說:「你根本沒讀懂我的書。」於是把一套《管錐編》寄給同學,讓他再讀。

    知音太難得了,所以我們更能充分的理解魯迅先生為瞿秋白先生寫下那句長幅:「人生得一知已已足矣!當以斯室而同懷。」

    中國自古以來就留下了「士為知己者死」的格言,人們是那樣的重視知音,知音知己,為其生死而無怨無悔。

    我們不必說,「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亮,也不必說易子救孤的程嬰,我們就翻開《史記·刺客列傳》吧,翻開這一篇,那是滿紙的豪氣干雲,熱血縱橫,洋溢著「士為知己者死」的視死如歸。專諸、預讓、聶政等為報知遇,死而無怨,尤其荊軻刺秦王,更是浴血奮戰生死無悔。

    荊軻原為齊國人,後遷徙衛國,他刺殺秦王既不為利,亦非為民族,為國家諸等正義,他是為了受托於知己田光,報燕太子丹之知遇,他讓秦王驚慌失措,負劍逃竄,盡失王者風範。在身受巨創之後,他面不改色,倚柱而笑,並且指著秦王罵道:「事所以不成者,以欲生劫之,必得約契以報太子也。」

    這是知音知己的最高禮遇,用血塗滿尋找知音的路。有什麼比生命更可貴的呢?然而生命在這條路上,只不過尋找靈魂共鳴的一堆血肉。靈魂的歸宿是那共鳴的歌聲,知音說在嘴邊不是花言巧語的輕諾,那是靈魂深處釋放的沉重。

    當今的人啊,越來越自我封閉了,誰還注重靈魂的共鳴?肉體的享受,物慾的氾濫,它能代替我們那精神上的空虛嗎?能填補我們靈魂的寂寞嗎?我們的精神塑像在坍塌,我們迷失了自己,我們想通過高科技的手段滿足我們的口舌,我們卻把心靈囚在城堡裡,我們是物慾中的囚徒。我們要釋放自己,尋找靈魂裡那個真正的自我,我們要尋求一種精神,尋求精神上的共鳴者,我們將不再獨自吟唱,或許有一天我們站在山之濱,水之湄獨自漫歌時,有一位傾聽者說:「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善哉,洋洋若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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