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Ⅰ 第8章 少年瑣事 (2)
    經過那次事情後陌伽每天都主動擔負起送寧杉回家的責任,寧杉覺得好笑:「你又不會打架,萬一他們又來還不是只有挨打的份。」「至少可以替你擋下吧。」陌伽是這樣告訴她的。雖然那群人再也沒有出現過,但寧杉是認真地記住了那句輕易讓她鼻子泛酸的話。就算再對周圍世界失望,再將自己全身的刺都高高豎起,但心底的那塊柔軟始終都棲息在角落,希望被重視,希望被照顧,希望在淚流滿面時有人摸著你的頭輕聲安慰的心情不曾削減分毫。

    在充分信任對方的情況下,寧杉把自己大大小小的瑣事都告訴了陌伽,沒有注意他有沒有認真聽,只是自顧自地一直講,不間斷。不知道講了多久,寧杉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後剩下的只有小貓似的「嗚嗚」哭泣聲。

    「哭過就好了。」

    殘陽暈染了巨大的天幕,暖橘色的流光滲透遠處高高低低的樓房,大片群鳥盤旋而過。

    寧杉自己也不知道對陌伽從信任依賴到喜歡的質變是從何開始的,對於同樣陪伴自己許久的蘇修卻沒有任何歪念,拋開個性問題,陌伽是第一個保護自己的人這條太過重要,就好像有認床的習慣。

    元旦後的日子由於一模就像扭足了發條拚命向前趕去,告白的事情被擱置了下來。

    最後場考試終於結束,寧杉伸了個懶腰,感覺考得都不錯,蘇修建議去唱歌,全班都積極響應。於是一群人浩浩蕩蕩湧進了KTV,要了兩個大包房,一個個都好像高考結束了的感覺。經過了快三小時的魔音灌耳,蘇修從另一個麥霸手中搶過話筒,一臉深沉溫柔地看著寧杉:「下面這首歌我要送給我親愛的小杉,大家鼓掌!」疲憊的眾人都選擇無視這個平時就情感過剩的男生,有人陸陸續續開始整理自己的東西準備結束後走人。

    「……

    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

    唱著我們心頭的白鴿

    我想我很適合

    當一個歌頌者

    青春在風中飄著

    你知道就算大雨讓這座城市顛倒

    我會給你懷抱

    受不了看見你背影來到

    寫下我度秒如年難捱的離騷

    就算整個世界被寂寞綁票

    我也不會奔跑

    逃不了最後誰也都蒼老

    寫下我時間和琴聲交錯的城堡

    ……」

    寧杉有些奇怪地看著唱得格外投入的蘇修,這人今天吃錯什麼藥啦。同時,另一個人正面無表情地死死盯著蘇修。

    結束後,本來蘇修和寧杉正好順路一起回家,不巧蘇修臨時接到一個電話說有急事,寧杉就說沒關係,自己可以一個人回去,陌伽以「晚上女孩子一個人回家不安全」為理由要送她回家。蘇修關照了幾句便匆匆離開。

    一下子只有寧杉和陌伽兩個人了,本來應該早已經習慣的氣氛卻有些尷尬,沉默地並排走。並不算太晚,淺色的燈光從馬路兩旁的商店的窗戶中映照出來,來來往往的幾乎都是成雙成對的戀人,彼此親暱地勾著胳膊牽著手。寧杉習慣性地往手上哈氣,放下來時卻突然被握住了,詫異地轉頭,陌伽眼睛還是看著前面,臉上卻有可疑的淡淡紅暈。

    「以後冷就牽著我好了。」

    十指相扣。幸福的味道在陌伽上衣的小小口袋中秘密發酵。

    老天爺,我愛你。

    幾乎是滿臉通紅的一路回到家,一蹦三跳地跑進房間,迫不及待地想打電話給蘇修告訴他這個意外的驚喜。但對方手機卻一直無人接聽,這傢伙幹什麼去了,算了,星期一到學校和他講好了,寧杉掛掉手機,幸福地抱著枕頭在床上滾來滾去。

    世界上還有什麼事會比從告白到被告白要開心啊。

    然而不止是星期一,直到放寒假蘇修都沒有來學校。手機也一直不通,平時整日在耳邊唧唧喳喳不停的人突然憑空消失,已經不僅僅是不習慣了,不會出事了吧。

    不安的情緒在去過蘇修家後完全暴露在空氣中。那天寧杉和陌伽特地問班主任要到蘇修家的地址,可是在門外按了好久的門鈴都沒有人開,隔壁鄰居聞聲出來告訴他們蘇修已經有段時間沒回來了。寧杉追問了句他父母呢,鄰居很詫異地說蘇修父母在他小時候就離婚了,獨自將他撫養長大的母親也在前兩年生病去世。

    蘇修,你到底瞞了我們多少事。

    戀愛的甜蜜猶如混進了青檸的澀味,蘇修不見後陌伽顯得更加沉默,時不時地走神,寧杉看在眼裡也沒有辦法。而這次寒假又似乎格外的漫長,從窗外望去的景色都彷彿被風吹跑了顏色,泛著蒼涼的白。

    出人意料的是開學第一天,班主任在課上說蘇修轉學了。雖然這代表蘇修沒事,但怎麼會這麼突然,蘇修整整一個寒假都沒有和他們聯繫過,甚至連告別的話都沒有。

    陌伽拍拍她的頭,以作安慰。

    高三下的學習生活撲面而來讓寧杉沒有閒暇再去想蘇修的事,只是在每次往後傳卷子時,看見後面空著的位子,心裡還是空落落的。

    六月。

    當寧杉走出考場,陽光格外刺眼。那些重複的單調生活終於可以伴著成堆的卷子一起送入廢品回收站,蘇修現在應該過得挺好吧,沒有人鬥嘴的日子果然會無聊,寧杉伸了個懶腰,等著陌伽出來。

    幾乎是在高考前好幾個月有人就提議結束那天要去狂歡,名義是犒勞自己這十二年的學習生涯,很有一番終於熬出頭的感覺。晚上所有人都處於一種癲狂狀態,號稱「千杯不醉」的寧杉也沒有逃脫被灌醉的命運。一群人瘋到凌晨多才散掉,陌伽怕寧杉乘出租車會吐就背著她慢慢走回去,沒想到半路上還是沒忍住,吐了陌伽一身,輕聲嘟囔了一句「不好意思啊」又睡過去。

    路上朦朦朧朧中好像聽到陌伽在打電話,聲音大得有點吵。

    陌伽看了看自己胸前的一大攤污穢物,無奈之下就先把寧杉帶回在附近的自己家。將寧杉扶到沙發上後,進了衛生間,順手把壁櫥上的相架倒扣下。寧杉聽到水聲,迷迷糊糊地醒來想找水喝,腦袋昏昏沉沉地發脹,不小心一個踉蹌撞到壁櫥,零星瑣物紛紛倒下,寧杉搖搖晃晃地想把它們都扶起來。

    豎起相架,裡面是一張合照。一個是自己熟悉的面孔,而另一個……

    頓時酒醒了一大半,幾乎是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照片。連陌伽走出來的聲音都沒有聽到。

    「她是我媽。不過她死了。」陌伽靠著衛生間門框,用毛巾擦著濕漉漉的頭髮,「你知道她怎麼死的嗎?」

    寧杉手指緊緊摳著相架,沒有出聲。

    「為了湊我爸的醫藥費,她每天要兼四五份工,還要到處去求人借錢。這場景你不會陌生吧。」陌伽笑著看了眼臉色慘白的寧杉,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可即便如此錢還是不夠,連住院費都拖了好幾個月,更不用說開刀的手術費了。那天醫院說再不交錢就要強製出院,她跪在地上拚命求醫生。誰也沒想到她竟突然腦溢血昏了過去,雖然緊急治療但兩天後還是死了。我爸也在半個月後死了。」

    照片上,阿姨滿臉笑容地挽著兒子的手。身後綠蔭繚繞。

    「你說她為什麼會死呢?為什麼所有人都不肯幫她呢?為什麼會有人那麼狠心呢?」

    「……對不起。」

    「不要和我說對不起!」陌伽一步步靠近寧杉,「因為你的嫉妒,你的惡作劇,毀了我整個家,你有什麼資格說對不起!」

    看著快哭出來的寧杉,陌伽依舊不肯放過他:「你以為那次在遊戲廳門口真的那麼巧會有人英雄救美?如果當時不是蘇修多管閒事你會得救?」

    「可,那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幫你擋的。既然那次計劃被蘇修搞砸了,索性就將計就計,本來還以為要費一番工夫的,沒想到你竟蠢得那麼容易就相信別人。雖然有很多次下手的機會,但蘇修那小子卻一心想保護你,為了讓他放下戒心,我把計劃拖了又拖。直到迎新那天早上蘇修來找我,他一副鄭重其事地樣子說讓我好好對你,我就知道其實他喜歡上你了。」

    「蘇修去美國後,你為什麼沒有動手?」

    陌伽突然狂笑起來,洗髮露的香味迫近鼻腔。

    「你真的想知道原因嗎?因為他死了。」

    相架砸到地上。

    「不可能!」

    「你現在還覺得有什麼會是不可能嗎?你如願成為我女朋友那天他出了車禍,一直都在醫院昏迷不醒。是我拜託班主任不要告訴大家這個消息的,說會影響大家的士氣。而老師也很容易地就答應了。」

    回憶在腦海中飛快倒轉,寧杉突然明白過來:「是你打電話把他支走的!是你害死蘇修的!」

    「不!不是我。我只是怕他會忍不住向你告白,我沒有想到他會出車禍,我真的沒有想到。」陌伽慢慢頹坐在地上,抱著頭,「今天你醉得一塌糊塗,這麼好的機會,可是我剛剛接到電話說蘇修從晚上就開始咳血,凌晨的時候停止了心跳。」寧杉從來沒有見過這樣不堪一擊的陌伽,印象中那個溫暖的男生是什麼時候走開了,又或者是從未到來過。

    「過兩天就是他生日了,去看看他吧。」

    ……

    墓地寧靜肅穆。

    巨大蒼穹囊括四宇,彷彿幼時母親溫暖柔軟的懷抱,低吟淺語斷斷續續地從遙遠彼岸傳來。指腹輕輕擦過那張熟悉的笑臉,冰涼直抵胸口。

    我們都好傻。

    一切都彷彿斗轉星移,而我竟在沒有你的世界獨自幸福了那麼久。

    史詩的書脊

    文/吳如功

    柏楊先生曾經提出一種中國歷史進程的規律:一、舊王朝統治階級腐敗滅亡;二、軍閥或變民集團乘機奪取政權,發生混戰,殺人如麻;三、混戰的最後勝利者建立新的王朝,組織新的政府,成為新的統治階級;四、經過一段安定或繁榮的時間;五、再回到第一。這種規律可以說是「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最完美詮釋。是這種在治世與亂世間鐘擺似的規律使中國人的文化中「英雄」這個概念的份量遠遠超過其他民族,現在我們難以揣摩這一國民性的起源,是否它起源在個人難以自保的亂世,中國人陷入的夢境有七成充滿了金戈鐵馬,例如各地傳統戲劇中絕大多數以戰爭和政事為背景的劇目。戰爭和推動戰爭的人們在市井鄉里的戲台上宛如一枚枚堅硬的桃木釘,釘在了國人心底一份農耕民族潛在的激情上,也把文明中明暗交融的那部分一點點地滲了進去。

    留下的印記,是一種同情者的淚水,是一簇燎原後的餘燼。

    他們是戰爭的落敗者,是不稱職的敵人和無力的統帥,人們在羨慕得勝者的榮華時卻總是把情感擺放在他們的祭台上,那些身成功就之前就含恨而終的忠臣義士,那些喊著「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的江洋大盜,那些一個錯誤決斷就使得多少人與之殉葬的身價模糊不清的人,這與我們傳統觀念中「成者王侯敗者寇」的方向截然相反,這便是中國式精神的一種逆判讀。有誰敢說太史公《史記》中的項羽列傳和李廣列傳不是煌煌幾十萬言中最精彩的部分?又有誰敢在打麥場的野戲台下和農人講述被真豪傑曹操追得抱頭鼠竄的劉玄德是偽君子呢?只有敗亡甚至身死,才讓他們的言行塗上了一抹褪不去的鮮艷。這鮮艷是一針強心劑,打在有著反抗壓迫制度的心理需求又掌握著最基礎話語權的民眾身上。例如官府對農民加征一成半成的賦稅,地主強迫長工用一年的勞苦錢抵償前年欠下的高利貸,甚至延伸到知識分子的屢試不第和中下層官吏的官場失意,這些對現實的不滿充斥他們的靈魂,可生活的重擔不允許他們揭竿而起,他們也無力揭竿而起。這時除了對悲劇英雄情景的不平怒吼與同情淚水之外,他們還能做什麼呢?這是集體性的精神勝利法,他們蒼白的理由掩蓋不了他們不願承受悲劇英雄命運的懦弱。

    那麼,就暫且把崇拜者和偶像的癥結之一歸結於「無奈」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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