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天空飛過的鳥
玩雜誌背面的填字遊戲
學習菜餚的做法
心血來潮地剪報
按時吃飯,不抽煙,安於淡定
在筆記本上寫字,白紙黑字
生存在世界背後
我們選擇獨自生存,我們是凡夫俗女
盲點
文/朱學穎
一切都彷彿斗轉星移,而我……
距離新年的零點鐘聲響起只剩下幾分鐘,廣場上人潮湧動,未來得及搬走的巨大聖誕樹依舊身披五彩霓虹。寧杉身邊站著四五個女生,似乎都是為了喜歡的明星有備而來,奮力舉著巨大的海報板,還不時尖叫。
現場每個人的臉都被寒風吹出不自然的腮紅,而笑容卻毫無顧忌地在彼此間蔓延開來,對未來懷揣著無限憧憬與美好願望的心情全都一覽無餘。寧杉往手上哈了幾口氣,偷偷看了看右手邊的陌伽。髮型是在和理髮師強詞奪理半天後的勝利品,脖子上是上週末一起去買的格子圍巾,手機上的龍貓十字繡是前幾天她送的聖誕禮物,自己也有一個。
但這又不是戀愛進行時的小說,再往右邊瞧便很容易發現另一個正「辟里啪啦」瘋狂發著短信的男生,手機上那同款不同色的龍貓在囂張地晃呀晃的。
一式三份。
就像將秘密緊緊鎖在最穩固的三角形中,一切細小破綻都可以被圓滑地撫平。
但還是想再靠近一點,不想在畢業前都一直維持著兩邊之和大於第三邊的距離。於是從一個月前就開始策劃,連著幾晚蘇修——也就是那個龍貓第三持有人,都被寧杉強迫出謀劃策,而在各種光怪陸離千奇百怪神魔共舞的荒誕假設的連續摧殘下,蘇修終於明智地關了機,縱使第二天被寧杉掐得哇哇亂叫也寧死不屈。
喪失一名愛將後,寧杉只好獨挑大樑,翻來覆去地考慮,總算決定讓迎新倒數晚會承擔起這個重任。早上出門前把計劃發給了叛軍離隊臨陣脫逃的蘇修,對方卻一副「早這樣不就好了」的口氣。
三人約在廣場地鐵旁的KFC。寧杉提早半小時就到了,買了杯奶茶後又理了理衣服,看看劉海沒有亂,髮型也不是平時圖方便的馬尾,連著一個禮拜都有敷面膜所以皮膚應該也不錯。面前的奶茶冒著暖暖的熱氣,用棒子機械地攪著,逐漸有了小小的漩渦,溫潤的奶香充盈週身。
那兩人差不多都是踩點到的,看到寧杉一番故作平常的刻意打扮時,蘇修故意挑著眉毛,對陌伽拋了個媚眼:「喂,小子,我外婆說你今天會紅星鸞動哦!」
「你外婆她老人家已經前往西方極樂世界好多年了吧。」陌伽回了個白眼給他。
「這世上不是還有種東西叫托夢嘛,是吧小杉——」拖長的尾音絲毫不受女生瞪眼的影響。
還有十秒,寧杉深吸一口氣,耳邊是雷鳴般的整齊倒數聲。
「九」
「八」
……
「二」
「一」
「……呀」
瞬間雀躍起來的人群,將空間一下子壓縮,已經在嘴邊的話卻由於突然被東西敲到頭而啞然而止,身旁的女生勉強地拿著肇事者連連道歉,卻又很快被人群沖走,陌伽和蘇修圍了過來。
「沒事吧,很疼嗎?」
「不會被敲傻了吧。」
怎麼會這樣,明明所有假設裡都沒有出現過這種狀況,明明那麼用心地準備,明明應該在零點的時候大聲在他耳邊喊出那四個字。喂,現在這算什麼啊。在安慰聲中,眼眶越發不能控制地泛起氤氳,嘴角緊緊抿著。
老天爺,不帶這樣的。
再次見面是三天後了。
寧杉由於上次的意外事件被打擊得不輕,雖然自我安慰說這總比被拒絕要好,但怎麼看都不是一個好兆頭。數學課上教球,老師難得兼任起了地理老師的職務大講經緯線,寧杉無聊地轉著筆,上課內容暢通無阻地左進右出。
「你們知道吧,遠距離的飛機航程來回票價是不一樣的。」
「因為地球有自轉嘛。」
「同方向的總歸是合算的咯。」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兩下,一條新消息——上課不好好聽,又在發什麼傻。發件人是蘇修。寧杉無奈地回過頭,當事人卻一本正經地假裝在認真聽課,「你錢多啊!」壓低聲音埋怨了句。再轉回頭去時,發現已經過去半節課了就索性打起精神聽課。
下課鈴聲一打,班級裡就騷動起來,男生一個個蓄勢待發的樣子。數學老師本來還想再講道例題,但看見全班軍心已經渙散,搖了搖頭便宣佈下課。全班一窩蜂地都衝出了教室,奔向食堂,這兩個禮拜學校在翻修,原本兩個食堂暫時合併起來,這就意味著將有一半的人面臨著拿著飯盒找不到位子的窘境,或者可以選擇疊坐這種過分讓旁觀者羞澀且只限於親密關係的方式。在反覆衡量寧杉他們三人疊坐在一起的可能性小於等於零的情況下,一致決定由擁有一個完美廚藝媽媽的蘇修來承擔起他們這段日子的伙食。
陌伽和寧杉一臉諂媚地看著蘇修,對方故意慢慢地將巨大的三層飯盒從桌子裡掏出來,「你們只有在這種時候才知道我的好啊。」為了吃飯的狗腿二人組拚命點頭,而內心共同的OS是:你丫的每天都來這招不厭啊。
寧杉咬下一口雞腿感慨:「蘇修我覺得我和你媽肯定有心電感應,每次你媽做的竟然都是我最愛吃的。你看看這雞腿,外脆裡嫩的,你小子真是太有口福了。」「那是你什麼都吃的關係吧,杉豬。」蘇修毫不客氣。一直沒出聲的陌伽在一旁不禁笑了出來,又想到之前的事情。寧杉臉變得有些燙,低下頭默默啃著雞腿。
蘇修看了眼寧杉,難得善心大發轉開了話題:「陌伽,如果說因為地球有自轉所以同向運行的時間會減少,那不是可以讓飛機停在半空中十幾個小時,然後降落下來不就直接到美國了嘛。」「咦,好像是唉。」被勾起好奇心的寧杉忍不住抬起頭來插嘴。陌伽好笑地看著女生:「笨蛋,但是有大氣層在啊,除非飛機有一天可以衝出大氣層,否則永遠都會受影響的。」寧杉恍然大悟狀,又繼續埋頭吃飯。
其實如果,寧杉在那時可以看到蘇修的表情,也許,她可以早一點發現那些潛藏在表象之下不為人知的端倪。
暗戀往往是一個耗時耗力的漫長工程,不僅要經常善於選擇一個恰如其分的位置故作自然地注意對方,還要創造各種偶遇的巧合混個臉熟,而不至於讓「戀」之前一輩子都掛著永無天日的「暗」。但對於暗戀對像本身就是死黨的話,套用網上的經典結論最合適了:「要麼告白成功獲得一個戀人,要麼告白失敗失去一個死黨。」看上去好像是不告白比較合算,可還是想試一試,何況是喜歡了那麼多年的人。
這些年來,一直都還是很喜歡。
寧杉第一次遇見陌伽是在初二,最是叛逆得肆無忌憚的時候,父母忙於生意,每天留給寶貝女兒的僅有壓在床頭檯燈下的一張百元大鈔。偌大的房子裡往往只有寧杉和定時來打掃、做飯的阿姨,偶爾從阿姨驕傲到咄咄逼人的話語中可以知道她有個和寧杉同年級的優秀兒子,拔尖的成績,溫和的性格,極好的人緣,的確是無論從哪方面看都足以被父母天天放在嘴邊炫耀的資本。但在寧杉眼裡這一些都顯得無比刺眼,尤其是在看到那個驕傲的母親用鄙夷地眼神打量自己時,那些被人讚揚的、優秀的、羨慕的光芒在寧杉眼裡是如此的骯髒醜陋。
換上超短的牛仔短裙,帶著誇張的耳環,小煙熏妝將真實年齡模糊,寧杉趾高氣揚地從正彎腰拖地的阿姨身邊走過,清晰地聽見了「小****」三個字,於是一秒都不遲疑地就把茶几上的一包瓜子全倒在地上,甩門而出。
而連寧杉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是有一天阿姨竟會如此低聲下氣地求她,眼前女人的頭髮乾枯無光,鬢角的灰髮使勁向後延伸,臉上的表情因為痛哭的關係而扭曲在一起,為家庭操了一輩子心的偉大母親為了突然被查出患有絕症的丈夫而不得不放下自己的尊嚴乞求東家的女兒幫自己向父母說情借錢。多麼令人動容的感人一幕啊!
「好啊。」寧杉微勾嘴角答應。
阿姨驚訝地抬頭,臉上還遍佈著之前的淚水,事情順利得有些難以置信,可是女孩的眼神是難得的真誠。也許以前真的是自己錯了吧,畢竟還是個孩子。
第二天寧杉特地將父母提早叫回來,電話裡一副十萬火急的語氣,阿姨看到不禁更曾愧疚,想要補償似的在晚上多加了幾個菜。寧杉的父母也破天荒地在晚飯前到了家,剛進門就被女兒拚命拉進了房間,留下阿姨一個人等在客廳裡。沒過多久,房間裡隱約傳出哭聲,阿姨隱隱覺得不安,果然,房間門「砰」地被打開,女主人拉著寧杉氣勢洶洶地衝出來,到她面前一把將寧杉的袖子拉上去——白皙細嫩的皮膚上赫然有著兩個香煙燙傷的痕跡。
所有反常的片段瞬間拼接起來,只差最後一塊,阿姨不可置信地望向寧杉,哭得梨花帶雨的人兒悄悄對著她露出了毫無城府的單純笑容。
女主人仍在憤怒地質問阿姨,對方一言不發。幾秒鐘後終於如夢初醒般激動地指著寧杉惡毒地詛咒:「你個小****會有報應的!」……當阿姨被父親叫上來的保安架走時咒罵也沒有停止,樓道裡反覆迴響著破碎的笑聲。
父母沒待幾分鐘又接到了需要馬上趕去簽生意的電話,母親從名牌包裡掏出一小疊錢,塞到寧杉手裡,叮囑她吃完飯後自己去醫院看看手上的傷,明天會有新的阿姨來做飯後,便又和父親匆匆出門了。寧杉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把桌子上還冒著熱氣的飯菜拿進廁所,按下抽水馬桶。
所有人都自以為是的頂著華麗閃耀的光環做著最令人作嘔的表情。
你們都是這樣的。
父母並沒有因此就對寧杉有更多的關心,一切都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每天檯燈下還是會壓著一張錢,和父母還是幾乎都見不到面,唯一有變的只能算是換了一個看上去唯唯諾諾的新阿姨。
寧杉像往常一樣在晚上出門去朋友家開的遊戲廳。風有些大,門口蹲著幾個年紀差不多的男生,叼著煙,一身痞氣,寧杉掃了眼便徑直走進了遊戲廳,會來這個地方的人總歸是這種調調的。也不和朋友打招呼就熟練地踩上跳舞機,跳了幾首平時熟練的舞曲,總覺得今天遊戲廳裡的氣氛怪怪的,好像總有人在盯著自己看,回頭所有人又都埋頭於自己的遊戲中,但不安的情緒更加強烈,於是打算早點回去。走出遊戲廳,那幾個男生還在門口,看見寧杉出來一個個都站了起來,寧杉快步走了兩步發現他們竟然跟了上來,於是拔腿就跑,可畢竟短胳膊短腿的沒跑幾步就被抓住了後衣領,為首的男生拿著棒球棒笑得令人心驚,「兄弟拜託我們給你點顏色看看,你就忍忍吧。」說完就舉起了球棒。寧杉的胳膊被緊緊箍著,怎麼掙扎都是徒勞。
意料之中的疼痛並沒有傳來,睜開眼睛發現竟被人抱住,而剛才那一棍就是這個人替自己擋掉的。來不及多想寧杉就被敲昏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迷迷糊糊地醒來,發現自己躺在遊戲廳的沙發上,後腦勺清晰的痛感提醒著自己一切原來都是真的,真的莫名其妙。
「你醒啦。」才發現原來身邊站著一個男生。
「呃,你是?」
「路見不平,以身相救的人咯。」
原來他就是之前幫自己擋了一棍的人,可是……寧杉不解地看著男生,規規矩矩的髮型,乾淨整齊的襯衫,完全的好學生樣子,這樣的人怎麼會插手進來。
「我叫陌伽。」男生溫柔地笑著,打斷了寧杉的思緒。遊戲廳沒有開暖氣冷颼颼的,可是對方眼底淌著滿滿的溫暖,讓人輕而易舉就深信不疑的溫暖。
之後兩人便熟悉起來,巧的是原來陌伽和自己同校同年級,也順便認識了陌伽的好兄弟蘇修,雖然蘇修第一次看到寧杉一副很是驚訝的表情,不過據他後來自己解釋是因為她是陌伽第一個主動帶來介紹的女生。當時虛榮心瞬間得到膨脹的感覺至今寧杉都還記得,對於陌伽來說自己應該是不一樣的存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