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23章 (2)
    公子朔忽然流淚了,哽咽哭泣不能言語。宣姜大驚,忙道:我兒,有什麼事告訴媽媽,媽媽為你做主。

    公子朔哭道:我想向母親請教一件事。

    宣姜道:別急,慢慢說。

    公子朔道:我是誰的兒子?

    宣姜哭笑不得,道:我兒,你今天怎麼了?你當然是我和你父親的兒子。

    公子朔道:我父親是誰?

    宣姜苦笑道:當然是衛宣公。

    公子朔又道:我有幾個父親?

    宣姜有些生氣了,但畢竟是自己的兒子,遂忍住道:當然只有一個。

    公子朔道:既然我只有一個父親,也只能是一個父親的兒子,可今天急子見到我時為何喊我兒子?

    宣姜大怒,渾身氣地發抖,罵道:歹人一片胡言亂語,你怎能相信?還敢在母親面前學舌亂講?

    公子朔哭道:母親認為這是侮辱,可急子卻認為這是事實。

    宣姜將信將疑道:急子不會說吧?急子真的這麼說了?

    公子朔「撲通」一聲跪地,淚流滿面,指手向天,誓道:兒若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宣姜怒道:你亂說什麼?繼而,低頭沉思,默默不語。

    公子朔忙補充道:今天急子喝醉酒了,酒後吐真言,才會肆無忌憚地說出心聲,你和哥哥一直被他蒙蔽。一旦父親歸天,急子掌權,母親難道還認為這是句瞎話嗎?

    宣姜想了想道:行,你先下去吧,媽媽心裡都清楚了。

    當晚,月亮極其嫵媚,宣姜卻比月亮更嫵媚,她精心準備了一天,只待這一夜。

    衛宣公哈哈大笑,一個餓虎撲食壓了上來,宣姜卻輕輕一躲。衛宣公搖搖頭,以為是躲貓貓,意欲再撲,可突然間,衛宣公如冰錐一般怔住了。

    他的美人兒正在抽抽搭搭地飲泣。

    衛宣公大驚道:美人,你這是為何?

    宣姜道:妾身在想,這個身子不能一輩子忠於你了。

    衛宣公火冒三丈,冷哼一聲道:此話怎講?

    宣姜道:今日宮娥傳報,說急子酒後揚言,妾身不過是被你暫借而已,一旦他繼位上台,就要連本帶利地收回。到時,妾身還如何清白?

    衛宣公大吃一驚,連連搖頭道:這不可能,絕不可能。接著笑道:不過是小孩子一時酒後妄言,美人何必當真?

    宣姜不理,自顧自道:妾身若免受辱,唯有一法,就是在你歸天之日,伴你而去。

    衛宣公急道:這是為何,你……

    宣姜又忙道:只是如此還不夠,還要把我們的兩個兒子也殺死,一併殉葬。

    衛宣公嚇了一跳:胡說!

    宣姜哭道:我們親手殺死,也總勝過被歹人酷刑殘害。養育一場,難道送給別人做箭靶子?一山不能容二虎的道理,你豈不比我還懂?

    衛宣公倒吸一口冷氣,好久方道:寡人所知,急子不是不能容人的人。

    宣姜道:州吁弒兄的事難道你都已忘記了嗎?

    衛宣公如被電擊,瞳孔渙散,一下跌坐在地上,額頭冷汗直冒,呆呆不能說話。過了足足一盞茶的工夫,才長吐一口氣,一字一頓道:寡人沒忘。

    急子,必須得死了,不管宣姜所說的是真是假。

    衛宣公明白,政治就代表著有人被卡嚓,殺一子,保兩子,這筆賬划算。

    可是,想殺一個完美的聖人卻是件棘手的事,因為你找不到任何借口。

    除非暗殺。

    而且是用一些從未露面的隱秘殺手,才能包得住醜聞。

    想到做到,恰好此時齊國來聯繫合力攻紀,衛宣公遂派急子回訪,約定進兵日期。

    臨行前,衛宣公交給急子一面白旄,並不厭其煩地叮囑道:這是使者的信物,一定要時時刻刻掛在船頭。

    急子領命,遂整裝備船,沿河直下。

    可搞笑的是,他剛要開船,卻竟然發現棹子被人用鉸鏈鎖了起來。

    23.3君子的下場

    一襲白衫,衣裾飄飄,翩翩濁世冰清骨,公子壽靜靜地站在岸邊。河水拍打著護堤,柳絮乘風輕舞,他的眼神迷離而憂傷。

    急子大吃一驚道:弟弟,你為何在這裡?

    公子壽答非所問道:哥哥,你的船是我鎖住的。

    急子一愣道:弟弟這是為何?為兄奉父親之命,需急急趕往齊國。

    公子壽慘然一笑道:哥哥此去,不知在哪裡泊舟上岸?

    急子道:去齊國之路,想必弟弟也是熟悉,泊州上岸定是在莘野,然後換乘快馬,陸路直達臨淄。

    公子壽神情淒楚,歎息道:哥哥可知,莘野就是你的葬身之所。

    急子一驚,皺眉道:不知弟弟此話何意?

    公子壽道:父親已在莘野布下殺手,長刀利劍,只等哥哥上鉤,前去送死。

    急子深吸了一口氣,好久方道:父親為何要這麼做?

    公子壽道:這一切都是公子朔的挑唆。

    急子沉默,過了好久方道: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公子壽道:是媽媽告訴我的,她一高興,竟忍不住向我誇耀起來,說哥哥一除,我自然成為世子,父親百年之後,衛國江山就落在了我們母子手中。

    急子頓了頓,然後一笑道:如此則恭喜弟弟,相信弟弟繼位後,定會愛護百姓,整頓綱紀,振興國家,如此哥哥還有什麼不放心的?

    公子壽急道:哥哥,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來告訴你,就是希望你躲過這場災難。等我慢慢勸解父親,開導公子朔。等危機煙消雲散後,你再返回,到時,你還是衛國的儲君。

    急子一笑道:弟弟的意思是讓哥哥潛逃?

    公子壽急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大丈夫能屈能伸,哥哥難道就不能暫避嗎?

    急子死死盯住公子壽道:你認為哥哥會這麼做嗎?

    公子壽臉一紅,呢喃道:哥哥難道非要去白白送死?

    急子突然厲聲道:住嘴!一派胡言!這怎麼是送死?哥哥難道沒有教導過你,父為子綱,父讓子死,子不得不死。如今你讓哥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哥哥縱使在九泉之下又有何顏去見列祖列宗?

    公子壽低聲辯解道:可這一切都是陰謀,你不過是愚孝,這般自投羅網,又能對誰是個交代?

    急子忽仰天長嘯,氣動山河,眼含熱淚,用手指著公子壽道: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混賬!枉費了哥哥平日的一片教誨之心!辜負了哥哥滿腔的期望!天下只有無子之父,難道還有無父之子嗎?只怕衛國的倫理綱常要敗壞在你手裡了。

    說完,急子竟氣憤得渾身顫抖起來,公子壽站在一邊,不言不語,形如木偶。過了好久方道:既然哥哥決意赴死,以成孝義,弟弟也不便阻攔,請哥哥上船吧。說完,掏出鑰匙,遞給急子的僕從。

    急子並不答話,奮身而起,疾趨上船,令艄公趕快撥篙,自始至終不看公子壽一眼。

    船還沒有開遠,公子壽突然跳進水中,一把攀住船舷,眼中流淚道:哥哥,你我兄弟自此一別,此生再無相見之日,你縱使鄙棄小弟,可念在多年同胞之意,就不能讓小弟敬一杯踐行酒嗎?

    急子聞聽此言,淚珠終忍不住奪眶而下,哽咽道:只要弟弟能改過自新,前方雖是龍潭虎穴,哥哥也死得心甘情願。說完,一伸手將公子壽拉上船。

    公子壽並不答話,回頭一招手,蘆葦深處竟駛來另一艘同樣的船,急子正自驚訝,對面船上跳過一侍衛,手捧酒罈,跪在公子壽麵前。

    公子壽倒滿兩樽,遞一樽給急子,含淚道:兄弟之誼,不渝不棄,謹以此酒,明我心意。

    急子臉上忽一抽搐,拿起酒樽和公子壽一碰,仰起脖子,咕咚一聲幹盡,隨即轉身離去。

    不過,他就是插上翅膀也離不去了。

    眼前一黑,金星直冒,急子「啪」的一聲直挺挺地摔在了甲板上。

    公子壽用手撕下衣襟,咬破中指,寫就血書一封,塞於急子胸前,回頭對僕從道:你們原地不動,好生看護世子,待其酒醒之後自然一切明白。說完,一躍而入己舟。

    星光點點,夜風習習,公子壽手持白旄,神情莊肅地站在船首,順流直下,片刻千里。

    五更時,天方濛濛亮,公子壽抵達莘野,他令侍衛繫好舟船,緊緊攥住白旄,一抬腳踏在青草萋萋的官道上。

    一支利箭「嗖」的一聲從草叢飛出,不偏不倚,穿心而過。公子壽哎呀一聲,立腳不穩,「撲通」摔在地上。他一個鯉魚打挺,剛想掙扎躍起,刀光一閃,腦袋就趁勢被人剁了下來。

    一顆頭顱順著官道滾向遠方,頸動脈裡飆出的血沫將白旄濺成一片殷紅。

    殺手們連跑似跑,追上了頭顱。他們愛惜地捧起,將其放進木匣。就在這時,殺手突然虎軀一震,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從沒見過這樣一顆頭顱,面色帶著微笑、神情怡然自得,似乎斬首是他最美好的歸宿。

    一道凜然正氣從頭顱的嘴巴裡哈出,越聚越多,成煙成霧,飄飄搖搖,凝為一條直線升向了九霄雲外。

    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壯哉,偉哉,志士哉!公子壽雖未長壽,豈不又勝卻魑魅魍魎的壽比南山?

    悲劇的是,悲劇的發生從來不會是孤立的。

    急子突然從甲板上驚醒,他脊背上濕漉漉一片冷汗。他恍惚做了個噩夢,可具體夢到了什麼,又記不清楚。

    急子準備揉揉胸口,平息下狂亂的心跳。血書自然就落了下來。

    「如欲必死,弟何敢辭?兄宜速避,以續祖祀」。

    急子「哎呀」一聲,幾乎昏厥過去。他的手立刻唰唰唰地顫抖,嘴唇發烏,兩耳轟鳴。他對侍從們大吼道:速速開船!速速開船!弟弟若代我而死,豈不千古奇冤?

    侍從們甩開膀子齊力划槳,船速超過了音速,逼近了光速。

    急子到達莘野的時候,殺手們已收好纜繩,大刀歸鞘,聚在一起吆五喝六、划拳玩骰,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滿嘴流油,不亦樂乎。

    煙籠寒水月籠沙。急子一句話不說,搭上跳板,緩緩走上船舷,將木匣打開,拿出公子壽的頭顱,緊緊抱在懷裡,止不住地流淚。

    殺手們終於從拼酒的迷瞪中清醒過來,他們嚇了一大跳,立刻將急子團團包圍。

    殺手們吼道:你是誰?為什麼要偷盜木匣?

    急子只淡淡道:我是急子。

    殺手們幾乎要跳起腳來,好半天才哆嗦道:你若是急子,木匣中是誰?

    急子輕輕搖了搖頭,幽幽道:他只不過是一個傻孩子而已。

    說完,急子抬頭慘烈一笑,對呆若木雞的殺手們笑道:你們還猶豫什麼呢?

    一顆頭顱又咕咚一聲掉在了木匣裡,他們兄弟倆又緊緊偎依在了一起。

    這件事做得確實漂亮,公子朔哈哈大笑,他沒想到運氣這麼好,竟歪打正著,實現了一步到位,不但拔除了急子這個眼中釘,還掃除了公子壽這塊攔路石。

    公子朔遂被立為世子。他在憧憬著自己登上君位的那一天。

    人若壞得透頂,連老天爺都怕三分,處處對他青眼相加。第二天一睜眼,公子朔既被告知,父親衛宣公已病危。

    一代淫魔也要落下帷幕了,穢亂太多,怎逃惡報?連喪兩子的痛,他那被掏空的身軀已承受不住。

    本來是殺一子,保兩子,而現在卻成了殺兩子,保一子。

    更關鍵的是,衛宣公此時才明白,他只不過是老婆孩子的擺設,借他的屠刀一用,並讓他承擔萬世惡名。

    衛宣公努力地張了張嘴,想對如花似玉的宣姜和春風得意的公子朔留下一點遺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對於自我救贖,相信他有很多的話要說。

    然而,他什麼都說不出來了,只有眼角流下兩顆渾濁的淚水,耳邊悠悠地飄進一首詩歌。

    整個衛國人都在交口傳唱,含著淚、含著血、含著仇恨、含著憐憫、含著詛咒。

    二子乘舟,泛泛其景。願言思子,中心養養!二子乘舟,泛泛其逝。願言思子,不瑕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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