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22章 (1)
    燈光下,原繁正在向鄭厲公、魯桓公得意揚揚地分析敵我形勢。

    原繁道:兵貴精而不貴多,齊、衛、南燕三國雖軍容浩大,但這卻恰恰是他們的弱點,我們必能一擊攻克。

    兩人大驚道:此話怎講?

    原繁笑道:衛宣公剛薨,衛惠公上台,左右公子對他皆不滿,人心動盪,危機四伏,其自救不暇,焉能他顧?只是憚於齊厘公的淫威,不得不出兵敷衍。而南燕則為齊國附庸,向來受高壓盤剝,心懷怨恨,又怎會賣力死戰?

    魯桓公一笑道:原將軍的意思是,我集中力量擊其弱處,以點帶面,從而令其潰敗?

    原繁笑道:不,恰恰相反,我擊其強。

    魯桓公大驚道:兵法雲,遠其強而攻其弱,避其眾而擊其寡。原將軍為何反其道而行之?

    22.1一上一下的感覺

    世子忽上台,是為鄭昭公。

    登上權力寶座的男人應該很高興,所以鄭昭公擠出了滿臉的笑。然而一轉身,在密室裡,他迅速剝盡笑容,擰緊了眉頭。

    比他父親的眉頭還要深鎖。

    他並沒有遇到困難,只是發現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弟弟子突不見了,而子亹、子儀都仍安坐在家中。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尤其是消失到了自己的外婆家。在這個普天同慶的日子裡,子突的行蹤越發顯出詭秘。

    詭秘就必包藏禍心。鄭昭公如是懷疑。

    他的懷疑沒存放多久,就被一個舉世無雙的聰明人印證了。祭足輕輕地站在了鄭昭公的面前。

    鄭昭公道:祭大夫,子突此時潛匿至宋,你怎麼看?

    祭足道:子突的母親是雍姞,雍氏一向是宋國的肱股之臣,位高權重,世代顯赫,而子突本人心高氣傲,不甘居人下,宋國此前又與我連年征戰,頗有積仇。故老臣認為,子突有借力謀逆之心。

    鄭昭公擔憂道:雍姞原受先君寵愛,子突在國內黨羽亦頗多,此事該如何平定?

    祭足道:宋公馮之所以繼位,全賴先君扶持,滴水之恩,亦當湧泉相報。主公何不發一檄函,闡明原委,令宋公馮驅逐子突出境,豈不絕此後患?

    鄭昭公道:如此雖為善策,但又怎能保證宋人不虛與委蛇、敷衍了事?寡人之意,是想煩請祭大夫借寡人登位通報的機會,親自到宋國走一趟,一可向宋公馮闡明大義;二也可仔細訪查子突到底意欲何為?

    祭足道:當初主公母親鄧曼乃是老臣一力堅持,迎娶為正妃,老臣心屬主公,磐石不移,何敢推辭?

    鄭昭公微笑地點頭,他知道,地球上人雖多,但真正能和他一條心的非祭足莫屬。

    他對祭足的智略手段和危機處理能力向來堅信不疑。畢竟,連老絲都沒有懷疑過。

    祭足按部就班地見到了宋公馮,宋公馮和和氣氣,周到至極,接著他又見到了子突,子突一臉虔誠,處處謙卑。祭足很滿意,他斷定了,事情並不像鄭昭公想的那樣複雜。

    事情只會更複雜。可惜,祭足已解下了思想包袱,他的大腦處於閒置狀態。

    祭足正邁著碎碎的小步走在一條花園小徑上,暗香浮動、清幽迷人。祭足使勁吸了吸鼻子,然後哈出了一口氣。氣衝到了偏角的一個小木屋中,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個有些瀟灑又有些猥瑣的中年男人大跨步出門,向祭足張開了雙臂。祭足心頭一陣竊喜,這是他的一名忠實粉絲,約他來喝酒聊天。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兩盞白玉酒卮,放在檀木几上,發著幽幽的光,高雅的,有隱居風格的。

    華督拿起銀瓷酒壺,慢慢瀉滿酒卮。他的臉上掛著微笑,那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得意。

    祭足也微笑,他準備閉起眼,端起酒卮一飲而盡,可華督卻插了句嘴,打斷了他的規劃。

    華督道:我想給祭大夫看一樣東西,看是否認識?

    祭足放下酒卮,點頭。

    華督把手伸向懷中,輕輕一掏,便掏出了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祭足大驚,終於從世外桃源的意境中清醒過來,他立刻把寬大的衣擺一收,從地上躍起,一躥竄到了門前。

    門吱呀一聲打開,宋公馮和子突笑著堵在了他的面前。那笑是凶狠的、輕蔑的、嗜血的、未卜先知的。

    華督冷笑道:祭大夫,你現在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護送子突回國,廢掉世子忽,立其為君,如此則鄭、宋兩國人民必對你感恩戴德;另一條路嘛……華督用手彈了彈匕首,那回音像只會蜇人的馬蜂在盤旋。

    祭足厲聲道:我不過是奉命出使,你們這是幹什麼?廢君立君乃國家大事,怎是我一個臣子所能左右?且世子忽繼位,於情於理無有不順,若改立子突,祭足何顏面對國人?這種篡逆之事,祭足寧死不屈,絕不肯為。

    祭足表現得很有骨氣,像一棵在漫天黃沙中挺立的白楊樹。

    他被人鎖上鉸鏈,丟進了柴房中。

    一夜過去,曦光從小鐵窗中微微射來,祭足掙扎著睜開眼皮。

    「啪」的一聲,門上的鎖被打開,華督拿著大刀面色陰沉地走了進來。

    祭足大驚,道:華太宰,你這是要幹什麼?

    華督冷笑道:主公已集結大軍,準備用武力送子突回國,你已無用,就暫且用你的血來釁鼓吧!

    祭足深深歎了口氣,頭髮瞬間白了一大半。他自言自語道:子突繼位已定,我縱死何益?

    祭足心裡暗暗發誓,要用權宜之計。他認為這招很老辣,起碼神不知、鬼不覺地保住了腦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祭足、華督、宋公馮、子突四人再次聚攏在小木屋中。

    子突道:回國計劃已成,我能繼位,實拜宋公所賜,小子沒齒不忘。

    宋公馮嘿嘿一笑道:子突何必客氣,寡人且給你看一樣東西。說完,從袖中掏出一絹帛,遞給子突。

    子突大驚,因為上面赫然寫著:密殺子突,寡人必以三城答謝。落款:鄭昭公。

    子突額頭上的汗珠滾滾而下,他不是恐怖於內容,而是恐懼於字跡。

    這字,明顯不是鄭昭公的筆跡,而是華督那獨特的歪歪扭扭格式。

    子突明白,今天他上套了,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三城就是宋公馮開出的最低條件。

    最低條件絕不可能是最終條件,在這個力量一邊倒的小木屋中。

    割讓三城,白璧百雙,黃金萬鎰,每歲輸谷三萬鐘。

    當初鄭莊公辛辛苦苦率領齊、魯、鄭三國聯軍,也不過才搶了宋人防、郜二邑,且還被公子翬給奪走,而現在,宋公馮嘴一張,就是加倍的瘋狂。

    報復,精神病般的報復。

    子突心頭長歎一聲,只好照單全收。他和祭足交流了一下眼神,那是一場黯然銷魂的對視。

    子突、祭足起身告辭,宋公馮嘿嘿一笑,道:二位何必著急,寡人派一青年才俊輔助二位可好?

    一個清健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雍糾,雍氏之子。

    子突忙道:能得宋公派仁人賢士輔佐,實鄭人之幸,求之不得,焉敢推辭?

    宋公馮卻沒答理子突,笑著對祭足道:雍糾能否配得上祭大夫的寶貝女兒?

    祭足心頭一陣冰涼,連有女未嫁都被人摸清楚了,他還能說啥,這個利益共同體是結定了。

    接著,華督從外面拉進來一頭白豬,殺死,大家把豬血嚴肅地抹在嘴唇上,盟誓乃成。

    鄭昭公實在沒想到,他苦苦等待的一條心的朋友從宋國返回後呈上來的竟然是這樣一個東西。

    一封國書,曰:宋人大軍在後,欲立子突。為使國家免於干戈,懇請主公退位,以成賢名。

    鄭昭公當場傻在那兒,很久很久之後,他的大腦才清醒過來,無力地拿起硃筆,鉤了個對號。

    臣等,這兩個字不是空話,因為滿朝文武都按下了手印。

    周桓王十九年(前701年)九月,鄭昭公下台奔衛,子突上台,是為鄭厲公。

    鄭昭公並非心如死灰,因為他的手中還攥著臨走時祭足偷塞的一封密信:退位之舉,實為無奈,恐身死他鄉無益於國,故周旋。稍待時機,臣必光復,不負先君所托。違者,天殛之。

    鄭厲公也並非心花怒放,因為他的面前站著一個最不想見到的人,他的心很煩、很亂,還有微微地戰慄。

    22.2借兵稱王的代價

    當鄭厲公登上寶座,甫一回頭,看見的不是眾臣的拜賀,而是這張嶙峋的臉。

    長相雖不成功,但身份卻令人驚悚。

    宋國使者,來索賄的。

    鄭厲公眉頭緊皺,他還沒享受到權力帶來的快感,卻首先吃飽了逼債的苦羹。不可否認,宋公馮要賬的能力的確不容小瞧。

    鄭厲公對著祭足氣呼呼道:當初宋公馮亡命鄭國,身無分文,相當於難民,先君鄭莊公好吃好喝招待,才讓他活了下來。後來,宋殤公率兵來取他性命,以絕後患,也是先君不計利害,仁義為先,領兵保護。長葛之戰,我鄭人鮮血尚未乾透,他卻已忘得乾乾淨淨,世上哪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且當初華督弒君,定其權位,也是先君之功,大殿酒宴至今尚有餘香。而現在,他亦不過略略助我,就如此逼索。我子突方臨君位,難道就割地送錢,屈辱求人?如此,怎向鄭人交代,還有何顏坐於這寶座之上?說完,他「啪」的一聲狠狠捶了一下扶手。

    祭足並不答話,直到鄭厲公牢騷發完,才淡淡道:盟血尚在嘴角,欠別人的錢總要還的。

    鄭厲公一愣,長長悲歎了一聲,許久才道:道理寡人知道,縱其不仁,我不能不義。可現在的情況是怎麼還?難道你真的要寡人剛一登基就割地?就把府庫搬運一空,全部送給宋人?

    祭足道:這當然不行。當初受宋公馮挾持,逼我歃立此盟,怎能全依?

    鄭厲公歎息道:給也不可,不給也不可,那到底該怎麼辦?給還是不給?

    祭足道:也給,也不給。

    鄭厲公精神一振,忙道:此話怎講,難道祭大夫已有妙法?

    祭足淡淡一笑道:按揭。

    鄭厲公道:何謂按揭?如何行之?

    祭足道:主公剛剛繼位,土地乃國之根本,萬萬不可割捨,至於錢,畢竟身外之物,倒可酌量。

    鄭厲公道:量具體該是多少?

    祭足道:其一,將三城賦稅饋贈,以代三城,這勉強能說通;其二,白璧百雙,黃金萬鎰,現先送三分之一,余待以後;其三,每歲輸谷三萬鐘,現今年已過大半,請從明年起算。

    鄭厲公大喜道:愛卿好辦法。如此相互妥讓,寡人乃有緩和之機。諒宋公馮是個明白人,能解我一片苦心。

    話音未落,只聽從遙遠的宋國傳來「啪」的一聲,一個細花瓷杯被摔得粉碎。

    宋公馮正在發飆,他的雙眼在噴著怒火。

    《詩經》曰:君子屢盟,亂是用長;《左傳》曰:苟信不繼,盟無益也。在宋公馮的眼中,他從來不相信所謂的盟約,他只知道,錢拿到我手中、飯咽到我肚裡才算是我的。

    當初在宋,子突、祭足迫於威勢,自然樣樣答應,而一旦返國,其羽翼豐滿,不翻臉才怪!宋公馮本身就是忘恩負義之人,所以他最害怕和擔憂的就是忘恩負義。

    唯一的辦法,只有趁鄭厲公上台未穩,國內人心尚有浮動,他尚存忌憚時,加緊索要。

    宋公馮給鄭厲公傳來一句答覆:要不你和祭足親自到宋國解釋,要不你立刻將賄賂如數送上,別無它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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