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20章 (2)
    然而,死雖死,穎考叔的眼卻還在憤怒地張開著。瑕叔盈一看頓時氣血上翻,他以為是許人下的毒手,遂大吼一聲,從梯上一翻上了城樓,抓起蝥弧拚命地搖動,灑淚大呼道:許城已破,大家快上,為穎大夫報仇!

    他的呼聲還沒落地,許城果然破了。鄭軍洶湧而入,許君便服夾雜在老百姓中逃逸。

    鄭莊公眼中滿是淚水,他在心疼穎考叔的死。可是,他現在必須要打起精神,神采奕奕,頭腦清醒,因為他在辦著一件在戰後最為重要的事。

    分贓。

    鄭莊公、齊厘公、魯隱公三個人各憑一幾,圍攏而坐。事情果如祭足預料,齊人嫌地不相連,魯人因早先拿過,各個謙虛,都做順水人情,把許城原封不動地贈送給了鄭莊公。

    鄭莊公口中連連謙稱道:這怎麼敢當,這怎麼敢當,功勞是大家的,果實怎能寡人一家獨吞?

    說著說著,鄭莊公把几上的許國地圖捲了起來,他準備塞進袖籠中。

    事情似乎板上釘釘。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許人還有什麼資本反抗?

    但,在歷史的演化中,有個顛撲不破的真理,有人釘釘,就有人拔釘。所以,老絲常常感歎,歷史其實比小說精彩,小說不過是作者一人的臆想,而歷史卻是億萬人民在唱戲。

    拔釘的是個很卑微的小人物,卑微得在中華五千年歷史中他只閃了一下臉。

    小人物的力量萬萬不可小瞧。百里,許國大夫。

    百里扭轉乾坤靠的只有一樣武器,這樣武器我們人人都有,不過是多與少的問題。

    眼淚。

    百里在鄭莊公即將把地圖塞進袖籠的關鍵時刻,突然闖了進來,二話不說,就趴在鄭莊公的腳背上哭。

    三位國君嚇了一跳,尤其是鄭莊公更是尷尬,他很怕百里把他的鞋子弄髒,可是當著大家的面,他又不能對百里動粗。齊厘公、魯隱公暗暗發笑,他們在慶幸自己躲過一劫。

    他們只笑了半截,且是小半截。因為,後面的笑被一個小孩的哭聲給生生壓了下去。

    百里除了武器外,還有武略。一顆紅心,兩手準備。

    小孩是許君的幼弟,叫許叔,哭的能耐絲毫不亞於百里。

    鄭莊公懵了,也頓住了。他看似手握重兵,且是勝者之師,然而,他卻被一大一小兩個男人給打敗了。

    場合,面子,名譽。這其實才是百里給鄭莊公下的真正的套。

    鄭莊公苦歎一聲,道:百里大夫請起吧,許國既有你這樣的忠臣,說明天不欲亡之,寡人又何能逆天而行?

    百里立刻不哭了,小孩也收住了鼻涕。他們依舊不說話,砰、砰、砰地給三位國君磕頭。

    就這樣,百里保住了許國。

    然而,也只是保住而已,因為鄭莊公的條件是,他要派鄭國大夫公孫獲來幫助許人治國。

    這句話的含義,傻子都明白。

    百里卻不明白,他樂呵呵地答應了,而且熱烈歡迎。

    計謀可以脫困,但是拳頭不硬,依舊無話語權。

    弱國無外交,古往今來,何不如此?

    百里扶持著許叔在公孫獲的監督下,慢慢地治理著滿目瘡痍的許國。直到後來鄭莊公死掉,鄭國接連內亂,國力衰減,許國才乘機復國。

    這又說明了一條弱勢群體的智慧:被人欺負,你就忍,一直忍到欺負你的人死去。

    如果你先死,那更好,佛曰:你升天了,已到了西方極樂世界。

    鄭莊公與齊厘公、魯隱公客套一番後,即率領人馬匆匆回國,他要解決一件令他寢食不安的急事——為穎考叔報仇。

    瑕叔盈可以認為穎考叔是被許人於亂軍中射殺,但鄭莊公卻絕對不會。很簡單,穎考叔屍體胸口上的箭頭是朝前的,而非朝後。

    一定是自己人幹的,鄭莊公恨恨地想。所以,他立刻狠狠地做了一件事:大搞封建迷信活動。

    他命令當天參與戰鬥的全部人員再次在校場集中,然後他既不審問,也不責備,只是在每個人的腿上用繩拴了一隻禽畜,或雞、或狗、或豬。

    眾人莫名其妙,手足無措,不知道這要玩什麼套路,但懾於鄭莊公犀利的眼神,只好默默地接受。鄭莊公再一拍手,一個披頭散髮的巫師左手拿桃木寶劍,右手拎著一捆龜甲刻就的鬼符款款進場。

    巫師首先令眾人逐一親手將面前的禽畜殺死,要飆血,且最好飆得渾身都是,然後他才邊燒鬼符,邊用桃木寶劍狂舞,口中唸唸有詞,也許是「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也許是「吃葡萄不吐葡萄皮」,總之含混不清,再從每個人面前掠過,直弄了三天三夜才算完畢。

    巫師累了,收場了,道具一打包,向鄭莊公告辭,鄭莊公向場中一看,毫無異樣,只好歎了口氣道:既然天意不明,此事以後再說,各位先回吧!

    眾人活動活動僵死的身子,滿嘴怨言,一個個耷拉著眼皮向校場外走去,直到剩下最後一個人,公孫閼,依舊像他的槍一樣筆直挺立。

    鄭莊公奇怪道:子都為何還不走?

    公孫閼突然口吐白沫,大叫一聲「還我命來」,神情立刻變得怪異而驚恐,那雪白的面皮竟瞬間扭結得如同枯籐,繼而他「撲通」一聲栽倒在地,開始驢打滾,並用手死死地揪住自己的頭髮,亂喊亂叫,好似瘋婆一般。

    鄭莊公大驚,立刻令人去制止,忽然之間公孫閼竟又一躍站起,面色回復平靜,自言自語道:我穎考叔今天讓你償命,請三軍作證,你死亦不屈矣。一說完,公孫閼伸手向自己咽喉一探,再一使勁,抓破血管,一股鮮血噴湧而出,飆達近丈,瞬間仆地命絕。

    一代美男子,如煙飄逝。只是用自己卑鄙的行為,淒然締造了一個成語典故:暗箭傷人。

    自古美人如名將,人間不許見白頭。我們也只能這樣給他一點心靈上的安慰,在他死得很難看之後。

    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鄭莊公歎息道。

    可是,這句話只是個偶然現象,而並非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

    魯隱公被殺了。

    這個事實可以充分地證明上述論斷。

    20.4溫吞水的下場

    公子翬在齜牙咧嘴,他試圖用誇張的表情來掩蓋心中的絞痛。

    他很貪,貪錢,宋、鄭都送了給他;貪地,鄭莊公給了他防、郜二城,然而,他現在想貪的是官,魯國太宰之職,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主兒。

    這個,只有老闆魯隱公能夠滿足他了。可是,無功不受祿,公子翬一時張不開嘴。

    在漆黑的夜裡,公子翬眨巴著滴溜溜的眼珠,暗暗飲泣。他想拉過枕頭蓋在肚子上,突然,屋樑上急飛下一隻花面大蝙蝠,張開獠牙向他脖子咬來,公子翬一驚,手起劍落,蝙蝠斷為兩截。

    看著蝙蝠血淋淋的屍體,公子翬忽露出了難得的微笑。溫暖的、迷人的,像一個優伶一般。

    蝙蝠者,吸血者也。

    魯隱公正坐在書房裡飲酒,他慢慢地品著,像一個哲人一般,可實際上,他現在的腦袋很糨糊。

    糨糊是他思維的恆定狀態。

    魯隱公一生沒有明確的信仰,充滿了中庸的個性。他既不殘暴,也不仁慈;既不張揚,也不低調;既沒執政能力,也不敗壞國家。總之,在茫茫人海中,你一定能遇到他,但一定記不住他。

    這種中庸看似無稜無角,其實卻要了他的命。因為他對權力的態度也是既不搶奪,也不放棄。

    悲劇由此開幕。太子軌(見18.5節)一天天在長大,十一年間,他已從一個小屁孩發育成了一個小伙子。他對世界充滿了慾望,他躍躍欲試,想在老闆的位置上叱吒風雲,實現崇高的政治理想。可是,無論他怎樣心潮澎湃,也只能被默默地雪藏在一角。

    魯隱公一直在攝政,一攝就攝了十一年。

    魯隱公放下酒樽,深吸了一口氣,哈了一個腰,然後,他就看見了公子翬五月天似的笑臉。

    魯隱公道:愛卿此來,有何事務?

    公子翬左右一瞧,見無閒人,才躬身道:稟主公,臣此來為主公除患。

    魯隱公大驚道:寡人有何患要除?

    公子翬嘿嘿笑道:臣準備今夜為主公夷滅太子軌,豈不是為主公除患?主公從此後可安享侯位,萬世無憂。

    魯隱公一愣道:太子軌從沒有邪行,為何要殺他?且寡人現已在菟(tu)裘築下別院,即將隱退,還位於太子軌,你這樣一做,寡人之心何以自明,又怎不愧對先君?

    魯隱公說得溫柔恬淡,然而公子翬心中卻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立刻渾身淌滿了冷汗,他絕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結果,魯隱公比他想像中還沒個性。

    魯隱公不願殺人,但也不願讓位,看似悖逆,然而,這才是他。他只想老老實實地維持現狀,從生至死。

    可是,萬事萬物從來都是變化著的,據老絲的老師說,這是由於主次各種矛盾對立鬥爭的結果。

    公子翬也在變,而且變得讓魯隱公無知無覺。他發動功力吸乾了自己身上的冷汗,賠笑道:臣一時忘情,與主公戲言,還望主公寬恕。

    魯隱公點點頭,什麼也沒說。因為他習慣了,公子翬連出兵打仗都不和他通個氣,何況是兩句戲言。

    這一次的點頭,結結實實要了魯隱公的命。

    公子翬心膽俱碎,他原渴望魯隱公和他說聲「你放心吧,這事寡人不會說出去的」,然而,他什麼都沒等到,除了木然的點頭。

    點頭代表著什麼意思呢?意思很複雜、很多樣,所以,公子翬無論如何也吃不準,吃不準則就意味著他腦袋也保不住了。

    公子翬很明白,太子軌獲信後,一旦上台,他必死無疑。

    公子翬長歎一聲,如果非要出人命的話,我死,不如你死。

    是夜,再也沒有蝙蝠在公子翬面前飛躥,然而,他心中的邪惡依舊多得數也數不過來。

    公子翬在輕輕地叩著太子軌的門,年輕人耳朵都特別尖,太子軌忙打開房門,一見是公子翬,大吃一驚道:翬將軍連夜來訪,不知有何賜教?

    公子翬只是看著太子軌不說話,看著看著,公子翬突然淚流滿面了起來,接著咕咚一聲雙膝跪在了太子軌面前。

    太子軌大吃一驚,連忙攙起道:翬將軍有話好說,何必如此?

    公子翬簡單擦了下眼淚,哽咽道:臣是來救太子的,此行雖可能被碎屍萬段,有滅族之禍,但臣心如堅石,決不反悔。

    太子軌一聽事態嚴重,忙湊近道:翬將軍有何話說,是好是歹我心裡有數。

    公子翬道:臣是奉主公之令來刺殺太子的。

    太子軌一驚道:為何?忽想了想,歎息道:原來哥哥終究還是容不下我。隨即又問公子翬道:多謝翬將軍以實相告,請翬將軍動手吧。說完,眼一閉,把脖子伸了過來。

    公子翬忙道:臣若果真殺太子,又怎肯以實相告?現在臣只有懇請太子遠走他國避禍。

    太子軌歎道:哥哥若真欲殺我,我孤身一人又何能逃脫?翬將軍回去又如何交代?

    公子翬哭道:臣只求太子逃命,至於臣,不能成主公之令,唯一死謝罪。

    太子軌眼中含淚道:魯國本是我的,我卻要被殺,將軍身率三軍,威震諸侯,卻要自盡,天理何在啊天理何在?忽然,太子軌擦乾眼淚,眼珠一轉道:翬將軍足智多謀,難道就無保全你我二人之策?

    公子翬立刻會意,也懶得兜圈子了,直接道:危亡之際,必死方休,若想保全你我,唯有除去暴君。

    太子軌假惺惺道:魯隱公畢竟是我的親哥哥,父慈子孝,兄友弟恭,我又何忍?

    公子翬嘿嘿一笑道:兄既不友,弟又何恭?太子若再猶豫,不如早日逃命。

    太子軌跺跺腳道:既然如此,唯有以暴制暴,不知除去暴君,翬將軍欲用何法?

    公子翬立刻道:暴君年輕時與鄭人作戰曾被俘,囚在鄭大夫尹氏之家,後尹氏攜其逃歸。尹氏信奉大鐘之神,暴君為感其德,蓋了大鐘之廟,年年冬季前去朝拜,何不於其朝拜時除之?

    太子軌大喜道:此計甚妙,但是刺殺暴君,國人不明真相,必然怪罪於我們,我們何以解脫?

    公子翬一笑道:暴君朝拜必住於蒍(wěi)大夫之家,我們何不宣稱蒍大夫謀反,派人剿殺滿門,死無對證,怎能翻案?

    太子軌大笑道:此法甚好,翬將軍真是智勇雙全,事成後寡人登位,必拜你為太宰。

    公子翬大喜,勉強敷衍道:臣一心只為太子安危,何敢計較個人利益?

    太子軌笑而不答,忽又問道:如此一來,鄰國是否會干涉?

    公子翬笑道:周邊大國,不過鄭、齊、宋、衛,宋、衛新敗,自顧不暇,鄭、齊向為盟國,與臣稔熟,何慮之有?不過多行賄賂而已。

    太子軌呵呵笑道:有太宰佈置,寡人何慮之有!

    就這樣,十一月份,魯隱公在熟睡中被卡嚓,蒍大夫急忙披衣出門,呼救喊人,但是亮在他面前的只有明晃晃的刀子。

    太子軌繼位,是為魯桓公,翬將軍如願以償成為翬太宰。

    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這一次政變的成功直接刺激了另一起,它接踵而來,猶如推倒的多米諾骨牌。

    另一起政變的誘因卻太單純,單純到只是一個女人一瞥而過的眼神。

    20.5孔子的祖爺爺之死

    孔父嘉盤腿坐在地上歎氣,他已歎了好久。初一歎,樹上還有濃濃的綠葉;再一歎,綠葉變成了黃葉,飄零在地上;又一歎,地上結起了冰;最後一歎,冰融化成水,兩條小魚在裡面掙扎,試圖相忘於江湖。

    他一直沒有從戴國失利的陰影中振作起來,不過,還沒等他振作,卻早已有人受不了了。

    他老婆,魏氏。

    設身處地去想,整天面對著這樣一個頹廢的男人,心情確實會很壓抑。魏氏決定放鬆一下,再賢淑的女人,也會有一點點對自由的熱切嚮往。

    然而,她一個婦道人家,整日守坐在家中,侍候老公和孩子,又能到哪裡尋找自由呢?無奈,魏氏選了一條中國女人滾瓜爛熟的路,回娘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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