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氏坐在轎子中,聽著外面的鶯歌燕語,她的心情漸漸開朗了起來,忘記了丈夫那無休無止的煩躁歎息,她忍不住把轎簾掀開,朝外面探了一眼。
這真是一個美麗的春天。魏氏忍不住讚道。
你真是一個美麗的女人。有個男人淌著口水附和道。
魏氏大驚,連忙抬頭去瞧,發現正前方有個中年漢子,長的還算瀟灑,但神情極度猥瑣,在凸著死魚眼癡癡地盯著她看。魏氏心頭一陣厭惡,衝著他狠狠鄙視了一眼,然後手一摔,放下了簾子。
可是,魏氏萬萬沒想到,她可以摔,但再也甩不掉了。
簾子還在顫抖,一如那個男人的心。
這個男人很不簡單,不簡單在於他是一個很大的官。宋國當朝太宰,華督。
華督當天晚上失眠了,魏氏的影子已佔據了她的大腦,他甚至覺得那個鄙視的眼神,回味起來都是如此蕩氣迴腸地解饞。
色迷心竅的滋味,難受,難受。甚至,華督那天晚上還做了一個男人的自我淫亂。
清晨的時候,華督很疲憊,然而,他竟然沒有睡去,因為對著初升的朝陽,華督準備了一攬子計劃。
一定要奪取這個女人。
所以,第一步是要幹掉她的老公。
華督雖位高權重,但孔父嘉卻掌握著兵權,且是宋殤公近臣,在老闆面前比他吃香多了,告黑狀這一條是行不通了。
軟刀子捅不動,那就用硬磚頭塊砸。
華督決定用武力幹掉孔父嘉,而且就用孔父嘉手下的兵。這該是一個何等驚心動魄的計謀,可在實際執行中,一點都不難。
孔父嘉不得民心,尤其是不得軍心,他的手下對他都恨得牙癢癢。嗜戰如命,這就是孔父嘉的特點;十戰九輸,這是孔父嘉的弱點。
宋殤公繼位十年,在孔父嘉的主持下,整整打了十一仗。宋人日日活在恐懼徵兵的陰影中,他們清楚,只要你一腳跨進孔父嘉的營帳,就有閻王爺手下的小鬼盯上你了。
好死不如賴活著。再怎麼說,士兵們也不願把性命拿給孔父嘉去博樂兒。
華督這時候開始潑油,在軍中大肆散佈流言,說三日過後孔父嘉就要再次起兵去打第十二仗,目標是攻擊鄭國,目的還是卡嚓掉公子馮。
士兵們的憤怒沸騰了,而這時候的孔父嘉還依舊在盤腿歎氣。
油一潑完,華督立即點火,他把憤怒的士兵們召集起來,義正詞嚴地道:你們的命再賤,但也是命,孔父嘉如此不體恤,實在有違宋國列祖列宗的囑托,你們現在就跟隨著我去孔父嘉家討個公道。
華督乘車在前,士兵們拿著大刀長矛鼓噪在後,擺開一字長蛇陣開向了孔父嘉家。
孔父嘉聽家人報告消息,慌忙嚥下剛到嗓子眼的歎氣,拎著長戟,帶著眾家丁跑到了前門,撥開閂,準備衝出去訓斥和鎮壓。
但出人意料的是,孔父嘉一開門,看到的竟是華督一張和藹的笑臉,眾軍士規規矩矩地待在他家門口,沒一人亂喊亂叫。孔父嘉迷惑不解地問華督道:太宰,這是為何?
華督皺了下眉毛道:軍士們聽聞流言說你將要伐鄭,他們不明真相,非逼著我帶他們來問問。
孔父嘉大吃一驚道:怎麼可能有這種流言?宋若欲伐鄭,太宰應該比我還先知道啊!
華督立刻鬆開眉毛,笑道:我也是如此說,奈何他們就是不信。說完,回頭對士兵道:這下你們放心了吧,都各自散回家吧,來,孔父嘉,我們進去喝酒。
孔父嘉呵呵一笑道:好的。說完,他頭略一低,做了個請的姿勢。
他的頭就這樣一不小心從脖頸上掉到了地上,屍體轟然一聲跟著倒塌。
華督在衣服上擦了擦腰劍上的血,回頭對傻愣在門前的士兵們吼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還不快來抄家?
士兵們這才恍然大悟,一個個都像餓狼樣闖進了孔父嘉家中,見人就殺,見物就搶。
史載,此次劫難只逃出了兩個人,一個是孔父嘉的兒子木金父,幾經輾轉,流落到了魯國,並在那定居。他們以字為姓,遂為孔氏始祖。木金父五世孫即是聖人孔子。
另一個是女人,正躺在華督的懷抱裡。
華督嘿嘿淫笑道:任你再怎麼冰清玉潔,也逃不過我的如來神掌。說完,他把嘴伸出很長很長,一直長到了魏氏的粉嫩的臉上。
在魏氏的臉上,華督的嘴巴突然停止了攻擊。
魏氏粉嫩的臉瞬間變成了烏青,繼而變成了慘白,像一張薄薄的被捲上天卻無力飛翔的紙一樣。
她的手臂垂了下來,她的嘴角淋淋漓漓地淌著鮮血。她咬舌了。
華督搖了搖頭,長長歎息了一聲。他能怎麼辦呢,他只好在一個沒人看見的時刻,沒人知道的地方,挖了一個淺淺的坑,把這個女人向裡一扔,埋了。
魏氏的生命結束了,可是殺戮還在繼續。
宋殤公一聽華督竟敢私自誅殺孔父嘉,怒不可遏,當即帶領親兵殺向華督家中,可剛到半路,他的車軸竟然斷了,他大喊大叫地命人下去檢查,這個人跳下車後,抽出寶劍,就把他給砍了,然後大家合夥挖個坑,也把他給埋了。
不能不說,整個活從頭到底華督都做得很漂亮。不過,畫龍點睛之筆卻出現在後遺症的處理上。
華督明白,自己捅了個這麼大的婁子,雖然合乎了民心,但罪名可著實不小,如果不能藉機堵住大臣們的嘴,以及給世人一個交代,那麼他也很難逃過一死。
華督做了三件事,順利為這起弒君事件收了個漂亮的尾,自己連根毫毛都沒傷到。
一,找替死鬼。把搶孔父嘉家產最多的士兵誅殺,向國人張榜公佈,他們就是政變的策劃者和執行者。
二,投敵。為了怕與宋關係和睦的衛、蔡等國找麻煩,華督毅然投進了鄭莊公的懷抱,以國家公有財產大肆賄賂,使得鄭莊公對其大加讚賞,並及齊、魯、陳。
三,立君。有人承擔了罪名,外國也表態認可,華督就需要跳出圈子外了,自己金盆洗手,以給世人一個清者自清的形象。他派人把公子馮從鄭國請了回來,繼承大統,是為宋公馮。
在與鄭莊公分別的路上,宋公馮痛哭流涕,幾乎磕破了腦袋,感謝鄭莊公地活命之恩,並希望以後能繼續支持。鄭莊公大為感動,他決定聯合齊、陳二國派大軍護送,以保證宋公馮的安全繼位。
在宋國大殿中,鄭莊公、齊厘公、陳桓公、宋公馮四位君主把酒言歡,暢快不已。他們決定,今晚喝個痛快,不醉不休。就在這時,侍從氣喘吁吁跑來,遞給了齊厘公一封密函,齊厘公的臉頓時變得煞白。
20.6鄭國救齊
煞白在悄然間被一點點抹去,繼而換成了緋紅、墨黑、棕黃、雜斑,以及一大堆亂七八糟的顏色,每一種顏色都無比邪惡,殺氣騰騰。
那是一群在高速奔跑的馬,每匹馬上都坐著一個青面獠牙的殺人機器。
他們又來了,雖然他們已潛匿了好久。
餓了,渴了,手頭沒錢了,床上沒女人了,馬圈裡沒人干重活了,所以,他們要重操舊業,殺人越貨。
犬戎再次來到記憶中,以一種汩汩冒血的方式。
齊厘公心頭的寒氣越來越重,他組織起的對抗犬戎的軍隊大敗而歸。無奈,在愁啊愁的心緒下,他就著油燈,寫下了三封告急信,分發至鄭、魯、衛。
鄭莊公卻非常開心,他並非幸災樂禍,只是他明白,他要抓住這一次的機會,好好地還齊厘公一個人情。結盟幾年來,從來都是鄭國麻煩齊國,鄭莊公已愧疚得太多。
當夜,鄭莊公調集三百輛兵車,以世子忽為統領,高渠彌為副將,火速馳援。
長亭,星星很亮,鄭莊公的眸子裡充滿了溫暖的關懷,世子忽滿身金甲,侍立一旁。
鄭莊公笑道:我兒善戰,此去必成大功。
世子忽忙道:兒此去必全力以赴,不辱父親所囑。
鄭莊公笑道:為父想和你說件事,不知你如何看法?
世子忽道:謹聽父親吩咐。
鄭莊公道:高渠彌英勇善戰,此去必立大功,為父想你日後接國,有此驍將輔佐,必不致受困。現公子呂病故,上卿之位空缺,待你們凱旋歸來,為父即令高渠彌居之,你意如何?
世子忽一愣,想了好久,方道:兒認為父親此舉極為不妥。
鄭莊公驚道:有何不妥?
世子忽道:高渠彌雖善戰,但寡智,鄭居天下之中,勾連縱橫,日後圖鄭者必不少,若僅憑勇力,恐非長策。父親何不提拔祭足,其人智略冠絕一時,為父親所重。如此一來,鄭人方能高枕無憂。
鄭莊公想了想道:我兒善慮,此言甚善。
他們父子倆在這嘀嘀咕咕,高渠彌的耳朵卻豎得很高。他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黑,但最終還是返回冷冷的青色,只是眼中射出了一絲恐懼。
齊厘公實在沒想到,鄭人來得這麼快,當他還在掰指頭算日期的時候,世子忽已筆挺地站在了他的面前。齊厘公立刻令人擺酒接風,席間兩人談笑風生,頗為投緣。
世子忽問道:不知世伯想如何夷滅犬戎?
齊厘公歎口氣道:寡人何有良策,唯有等待魯、衛兩軍到來,我們四軍聯合在一處,好圍攏剿滅。
世子忽一笑道:以小侄之見,克制犬戎並非在於人多。
齊厘公大吃了一驚道:世侄難道已有良策?
世子忽笑道:犬戎非比一般敵人,他們重在搶掠物資,而非土地,故而流竄性極大,很難圍攏,且我方作戰用車,而彼為騎,車雖固,但行動緩慢,騎雖佻,但速度極快。若陣地進攻,犬戎何能為我對手,但若圍剿,則我弊端太甚,難以追擊。
齊厘公欣喜若狂,大讚道:世侄的分析抽絲剝繭,令寡人茅塞頓開。既然如此,又該如何克之?
世子忽笑道:犬戎雖個體善戰,但軍紀甚差,且自視甚高,貪得無厭,目前剛入齊國,又打了勝仗,我何不藉機誘殲?
齊厘公心花怒放,趕緊道:又該如何誘殲?
世子忽道:犬戎現正快速向臨淄逼近,我何不一路佯裝抵抗,令其勢如破竹,靠近臨淄,然後在此尋一合適機會,盡數殲滅。
齊厘公笑道:想來世侄早已成竹在胸,何不一吐為快?
世子忽忙道:小侄冒昧,不知可否,還望世伯寬恕。
齊厘公笑道:世侄乃青年才俊,何必過謙?快說,寡人之心已急不可待。
世子忽道:等犬戎一到臨淄,我即令人抵抗,然後裝作力氣不支,大敗,但不撤回城中,而是繞城拐進東山,犬戎氣焰囂張,定緊追不捨,我再於東山中設伏,必可大勝。
齊厘公奇道:為何是東山?
世子忽笑道:東山四周為丘陵,中間為一小平原,猶如口袋,犬戎一入袋中,騎術不可施展,將亂作一團,而我用重車結為堅陣,猛烈衝擊,再輔以弓箭,其怎能抵擋得住?
齊厘公拍掌大笑道:把他們全部關進口袋中,然後一舉殲滅,世侄好計!
世子忽忙道:若在東山全殲,似亦不妥。
齊厘公大驚道:為何?
世子忽道:此次侵齊,犬戎幾乎是傾國而出,賊勢甚大,若將其全部關進口袋中,必然作困獸之鬥。魚死網破,我方損失將大大增加,甚至被其衝出重圍。
齊厘公一愣,迷惑道:若依世侄之見,還該如何?
世子忽道:犬戎輕浮驕躁,毫無集體觀念,亦無相互救援之心。我何不順其特點,在其進入口袋一大半時,伏兵突然衝出,掐斷谷口,如此一來,谷外見被圍,稍加驅逐,必四處逃散,谷內見無援救,也必心灰意冷,我計方成。
齊厘公哈哈笑道:好計,好計!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世侄聰明絕頂,想必對於逃散的犬戎也已想好如何剿滅了吧?
世子忽道:逃散的犬戎因為單人很難在齊國生存,會再次聚攏,其見大部已被滅,必然遁回西荒,我可於半路殺之。
齊厘公道:何處?
世子忽道:鵲山。
齊厘公笑道:為何是鵲山?
世子忽道:鵲山山險路阻,極適合大隊人馬埋伏,且經過一段時間的安逸,犬戎警惕之心必然鬆懈,我於此伏一善戰勇將,何愁不能盡滅犬戎?
齊厘公笑道:此任,非貴國高渠彌莫屬。
史載:是戰,犬戎盡數被滅,正副元帥大良、小良均被斬首,誘敵的齊將夷仲年、鄭將高渠彌皆立大功。魯、衛赴援的軍隊剛剛走到半路,就收到捷報,只好掉頭打道回府。
在陽光融融的大殿內,齊厘公、世子忽、夷仲年、高渠彌把盞言歡,笑作一堂,迴盪著久久不息的和諧之音。
趁著微醺,齊厘公幹脆撕下臉面,笑嘻嘻地故意問道:世侄健朗俊逸、才略過人,只是不知是否已婚配?
世子忽忙道:小侄已婚,娶的是陳國公主媯氏。
齊厘公「喀、喀、喀」連連乾咳三聲,又用寬大的袖子遮住臉面,深吸了一口氣,方道:男人有三妻四妾才是正常,寡人有小女文姜,琴棋書畫及女紅樣樣皆通,姿容也頗清秀,與世侄倒也般配,不知世侄意下如何?
世子忽心頭一驚,繼而又一陣慌亂,頓了很久才道:小侄年歲尚淺,跟隨父親學著處理國事,尚迷瞪不清,現既已娶媯氏,又何敢再談婚事?
齊厘公哈哈一笑道:世侄好抱負,寡人沒看走眼。然國事要學,婚事亦要多多考慮,媯氏雖好,但小女文姜怕也不會遜色於她。
世子忽忙道:小侄實因才薄德淺,欲專心學習幾年,現心中萬萬不敢再起婚姻之念。
齊厘公一看世子忽態度堅決,連忙轉換話題,打了一陣哈哈,敷衍過去。不過在他心中,卻早已紮下一個念頭,無論如何,要把自己最心愛的女兒嫁給世子忽。因為,他太欣賞這個年輕人了,猶如當年堯對舜的欣賞一般。
歷史何其相似,老男人的心理如出一轍,只是這次怎麼看怎麼都貌似已經失敗。
不過,齊厘公心中一點都不急,他雖然被世子忽當眾推辭,但他依舊有把握。
一個拉郎配的金科玉律,在齊厘公的腦海中開始枝繁葉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