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19章 (1)
    祭足道:遠者不足依,曉諭即可,近者大國唯齊魯,齊鄭已經締結石門之盟,魯國公子翬性貪,唯利是圖,只要多多賄賂,亦必投靠我方。

    鄭莊公大笑道:愛卿神算,只要結盟齊魯,何愁宋國不破?

    祭足卻嘿嘿一笑道:僅僅結盟齊魯卻並不夠。

    鄭莊公吃驚道:為何?寡人想細聽愛卿的言下之意。

    祭足道:陳、蔡雖為小國,但原為宋國羽翼,我方必須拉攏一番,使其保持中立;衛人剛立新君,國策未定,我們也需要保持親近。

    鄭莊公道:如此,添上陳、蔡、衛即可。

    祭足道:還不夠。

    鄭莊公皺眉道:還不夠?周邊還有何國遺漏?

    祭足詭秘笑道:許。

    鄭莊公一愣,忽哈哈大笑道:愛卿在講笑話嗎?許蕞爾小國,彈丸之地,不過一城,添之無益,何必累贅?

    祭足笑道:添許,後必有妙用。剛說完,忽又道:如此,還不可傳檄。

    19.1大義滅親

    一張臉,敷滿乾巴巴的粉;一張嘴,如鷹鉤般彎曲;一雙眼,流動著渾濁的泥漿;然而他的笑,親切而可愛,可愛而迷人。

    陳桓公,一個將締造剽悍成語的男人。

    陳桓公急趨出迎,向州吁行禮道:衛君屈駕親臨小邦,實令蓬蓽生輝,寡人誠惶誠恐,不勝榮幸。

    州吁大大咧咧應付道:陳侯何必客氣?你我又非外人,不必來此虛禮。

    兩人開始寒暄,寒暄完後進殿,按賓主落座。宮女獻上茶點、酒水,餚饌,大臣們濟濟一堂,氣氛熱烈而融洽。

    陳桓公粉巴巴的臉開始微笑,像是飄滿了陽光。他端起酒樽道:衛君為續兩國情誼,車馬勞頓光臨鄙邦,寡人感激不盡,先以薄酒一杯,以敬眾位。來,共飲之!

    眾人「轟」的一聲,紛紛端起酒樽。陳桓公脖子一仰,酒咕嘟嘟地下肚。

    咕嘟嘟聲很溫暖、很快感,陳桓公心裡像是種滿了向日葵。可是,當他抬頭的時候,他的心卻瞬間冷冰冰。

    冷冰冰,猶如被冰錐刺進了心臟。

    所有的大臣竟都傻傻地端著酒樽,放在嘴邊,欲飲未飲。他們的唇淤暗而烏紫,他們整個身軀似都已僵死,唯有眼珠在骨碌碌地轉,轉向了一個人。

    州吁正在冷笑,他的酒樽一動未動,他的嘴巴卻很乾裂,都已炸開了細細的血縫。

    陳桓公尷尬一笑道:不知衛君為何不飲?

    州吁嘿嘿一笑,沒有說話,只是用眼睛使勁瞟了瞟陳桓公手中的酒樽,琉璃覆蓋,五彩繽紛,晶瑩剔透,嵌滿了麒麟細紋。

    陳桓公眼中浮現出歉意,他瞧了瞧州吁面前的青銅樽,大聲呵斥內侍道:你們竟如此疏忽,還不為衛君更換酒具?

    內侍忙趨步回道:稟主公,琉璃樽僅此一隻,下臣實無法更換。

    陳桓公歎息一聲道:寡人豈可因一玩物而傷衛君之心?說完,將琉璃樽使勁向地下一摜,「砰」的一聲,碎末四濺。

    州吁終於化幽怨為微笑,他端起酒樽爽朗道:陳侯過慮了,你我既已知心,何必糾纏於此等細節?說完,他把酒樽攏向嘴唇。

    他使勁地一倒,酒,卻一滴都沒進嘴。

    州吁驚恐地看著自己的手腕,一條粗粗的繩子正像條毒蛇一樣纏在上面,繩頭是個活扣,被人一用力,死死套住。州吁大喝一聲,急忙起身抖落,可繩子竟逆勢游滑上了他的脖子,並由脖子竄至脊樑,再由脊樑抵達腰窩。一陣眼花繚亂的魔法後,州吁已被捆了個結結實實。

    州吁大呼道:陳侯,你這是何意?

    陳桓公嘿嘿一笑,沒有說話。左手拿著繩頭的甲士,右手一抖,一把閃閃的鬼頭刀擱在了州吁的脖子上。州吁頭一扭,作無畏狀。但不幸的是,他看到了更驚恐的一幕,石厚竟早已被五花大綁,而且嘴裡還塞了塊抹布。

    州吁的心瞬間冰涼沉淪,再也勃不起任何一絲希望。上鉤了、中招了,被鎖住小蠻腰了。

    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州吁歎息一聲,這聲歎息,苦澀又苦難。

    州吁道:陳侯,你如此做,難道就不怕衛人來找你麻煩?

    陳桓公哈哈大笑道:衛人?他用手指了指州吁身上的麻繩,戲謔道:你可知,這是誰的意思?

    州吁顫聲道:誰?

    陳桓公笑道:石碏,石國老。

    州吁眼前一黑,差點撲通摔倒。他努力撐開眼皮,瞧了瞧石厚,石厚頻頻搖頭,滿眼含淚。州吁長歎一聲道:成者王侯敗者寇,落到此般田地,我州吁亦無怨。

    陳桓公笑道:無怨就好,可以被剮得更快些。

    州吁心頭一寒,汗毛立刻豎起,他悲憤地問道:你為何要這樣?你現在放了寡人,寡人就當是場誤會,兩國世世修好,豈不勝於干戈?

    陳桓公哈哈大笑,突然亦悲聲道:誤會?你若能讓寡人的外甥衛桓公起死復生,寡人倒寧願相信這只是場誤會。

    州吁驚道:你是為衛桓公報仇?

    陳桓公嘿嘿一笑道:報仇只是其一。

    州吁道:那還有什麼?

    陳桓公道:你弒君而立,風雨飄搖,不得民心,被廢不過是早晚的事,寡人正好做個順水人情;衛國新君一立,必感恩戴德,何有干戈?有此二利,寡人為何不為之?

    州吁歎了聲道:殺人者,恆被人殺;弒位者,反被位弒。豈不足為訓?可惜寡人領悟得太遲了。

    這聲歎,灰暗而沉重,就像押送州吁返衛的囚車一般。在囚車之外,卻是一陣吵嚷聲,吵吵吵,吵成了一鍋滾燙的粥。

    濮陽,朝堂大殿,人頭攢動,每個攢動的人頭都在聲嘶力竭地說話,一個精瘦的老頭在笑瞇瞇地看著他們。

    在人聲最鼎沸時,老頭忽然乾咳了一聲,這聲咳,細微而短促,可是整個大殿竟立刻停息了下來,靜得像一片無人區。

    石碏道:諸位無須再議論了,州吁倒行逆施,民怨沸騰,死不足惜,就由右宰丑去執行吧!

    眾人一臉失望,都偷偷瞧了瞧自己十指大張的手。右宰丑立刻出列應聲道:謝國老主持,丑絕不負眾望。

    石碏停了停,又高聲道:石厚現還關在陳國,不知哪位願去斬其首而歸?

    眾人俱大吃一驚,忙道:國老何出此言?石厚僅為幫兇,罪何至死?州吁逆黨羽翼眾多,又豈能不分青紅皂白一一殺之?

    石碏忽哈哈一笑道:諸位之心我怎不知?州吁逆黨固不可一味盡誅,但石厚為其元兇,衛人誰不知曉?有功者賞,罪深者殺,衛國的基石,只在賞罰二柄。諸位若因老夫的關係而置逆子於法外,老夫死亦有恨!一面是國家法度,一面是私情,孰輕孰重,難道還要老夫明言嗎?

    眾人心頭俱是一凜,皆茫然無措,方欲再勸,石碏忽枴杖搗地,厲聲道:諸位若以我石碏是在裝腔作勢,那麼則不勞諸位,老夫雖年邁不堪,也足以赴陳手刃此賊,以謝國人。說完,一陣劇烈的乾咳。

    石碏話音方落,家臣獳羊肩奮然出列道:國老深明大義,誅滅逆子,拳拳忠心,豈可辜負,小臣願替國老一行,不提石厚首級,不復為衛人。

    石碏抿了抿乾癟的嘴,點了點頭,一陣微笑。只是,這微笑不知被多少淚水浸泡過。

    史載:石碏,純臣也。大義滅親,其是之謂乎?老絲想,「大義滅親」這一成語千百年來能流傳不息,不只是因為一個事件,更是源於一種胸襟,一種慨然而悲壯的情懷,一種為了國家、為了民生,挽大廈於呼啦啦將傾,耗盡心神,不計私情的偉岸與崇高。

    記住,一個癟癟嘴而吭哧吭哧乾咳的老頭,他叫石碏,他很偉大,在歷史中雖是流星一閃,但光耀千古。

    不過,千古還有更多的事在發生,我們必須要馬不停蹄,不得不輕輕合上石國老這一頁,而翻開下一頁。

    下一頁是一碗乾飯,干飯上有肉、有菜,以及一包毒藥。

    州吁冷冷地看著右宰丑道:你的官位都是寡人提拔的,你竟反過來殺寡人?

    右宰丑一笑道:見風使舵,弱肉強食,爾虞我詐,各認其命,又有何怨?你若怨,衛桓公豈不更怨?

    州吁重重歎了口氣,伸出手去。右宰丑小心翼翼地撕開毒藥,放在了他的掌心裡。

    19.2聰明人出了個餿主意

    州吁頭一仰,一條鮮活的生命消失,而另一條生命開始粉墨登場,並照射出爍爍淫光。

    公子晉繼位,是為衛宣公。不過現在鏡頭一扭,我們先關注另一公。

    鄭莊公正氣呼呼地坐在大殿上,他的腳下匍匐著一個淚人兒,公子馮。自其被鄭莊公遣送出新鄭,作為釣宋軍的誘餌後,公子馮就一路逃竄,而宋軍就死死咬在他身後緊追不捨。

    公子馮很慘,但鄭國的老百姓更慘。一大幫敵人在國土內橫衝直撞,偷雞摸狗,所過之處如風捲殘雲,一粒米都不留,民怨若不沸騰,老天爺都該沸騰了。

    鄭莊公很生氣,他的心態在急劇失衡。宋國聯合衛國無緣無故來侵伐,他已受夠了氣,而現在衛國已撤,宋國竟還一意孤行,在他的地盤內四處撒野,捕殺公子馮。

    鄭莊公不能容忍別人看不起他,他應該是一棵傲立山崖的大樹,而非被踩在鞋底的螞蟻。

    反擊,鄭莊公咬牙道。他的血液開始滾燙,他的臉皮開始赤紅。

    然而,鄭莊公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臉皮迅速由紅轉白,他的大腦開始主控思維,而不是憤怒。戰爭從來不是過家家,它意味著流血、死亡甚至顛覆。

    打了一輩子的鷹,鄭莊公卻依舊謹小慎微地害怕被鷹啄瞎眼睛。這種優秀的品質,也正是促成和維護鄭莊公霸業的重要基礎。

    鄭莊公忽然笑瞇瞇,他的眼睛中閃出一點光,看著階下另一張沉靜的臉。

    鄭莊公問道:祭大夫,寡人現欲調集主力,出擊宋國,以儆傚尤,不知可否?

    祭足正色道:可,但不能是現在。

    鄭莊公一愣道:為什麼?那該是何時?

    祭足卻反問道:主公出攻宋國準備以什麼名義?

    鄭莊公大驚道:宋人伐我,我反擊之,有何不可?此該是理所當然之事。

    祭足笑道:主公誤矣。若依此說,宋、衛、魯、陳、蔡乃五國聯軍,主公為何單單伐宋?縱因宋人惡行最大,主公欲報其仇,但這樣一來,衛、魯、陳、蔡必然驚動,說不定再次結盟,以為戒備。若果真如此,恐怕鄭未伐宋,而禍已先上身。

    鄭莊公連忙道:無愛卿之言,寡人幾犯大錯。依愛卿之見,寡人該師出何名?

    祭足卻忽而笑道:縱使師出有名,其餘四國不驚,鄭獨伐宋,主公又能有幾成把握?

    鄭莊公一愣,思索很久後道:宋為大國,自先祖微子以來一直清寧安定、國力富強,加上宋宣公、宋穆公的苦心經營,實力更是大增,與鄭實已不相上下。雙方若傾力血戰,鄭即使能勝,也必消耗甚巨,民生凋敝。

    祭足道:公主願意下此血本嗎?

    鄭莊公搖搖頭,接著一笑道:愛卿何必多賣關子,有何妙計,快快說來。

    祭足一笑道:鄭欲勝宋,必須學宋之法,彰宋之罪。

    鄭莊公笑道:這到底又何解?

    祭足道:用宋之法,是尋找聯盟,合力攻打,此可穩操勝券;彰宋之罪,是顯以大義,告訴世人伐宋是為了天下安寧,而非鄭國私怨,如此豈不名利雙收?

    鄭莊公拍掌大笑道:愛卿好計,寡人佩服。

    祭足忙道:其實這皆是主公之策,下臣不過是老調重彈而已。當年主公一舉平太叔之亂,所用不正是此法嗎?

    鄭莊公嘿嘿一笑,忽道:寡人該行何事方能名利雙收?

    祭足神秘一笑道:入朝。

    鄭莊公霍地站起道:入朝?

    祭足鄭重點頭道:是的,入朝,別無他途。

    雨後山青奇,風起水連秋。這一天,風景如畫,幽幽迷人,一隻老母雞在啄著小雞的毛,小雞在啄著地上的一根毛。農民伯伯們在開口大笑,享受著田間地頭豐收的喜悅。

    可是,在洛邑內卻有一張嘴閉著,他的眉頭緊皺,他的雙眼通紅。他年輕而俊逸,俊逸中裹著一包子暴躁。

    周桓王冷冷地盯著鄭莊公,鄭莊公在昂著頭,可是他的脊背卻很冰涼,甚至有些刺痛,像被無數根針紮著。

    沒有人說話,場面一度尷尬,尷尬得像是芸芸眾生在裸體相對。

    突然,周桓王緊繃的臉一鬆,冰冷和暴戾褪去,換上了溫暖與和藹。他柔聲地說道:鄭伯已三年未朝,今日能抽空來拜謁朕,朕甚感欣慰。

    鄭莊公心頭一鬆,脊背上的針瞬間被拔得乾乾淨淨。他忙答道:下臣國事繁冗,入拜來遲,還望陛下寬恕。

    周桓王一笑道:些許小事,朕隨口一說,鄭伯何必掛懷心上?治國本該以民生為重,鄭伯既如此勤勉,不知國內收成如何?

    鄭莊公立刻回道:托陛下洪福,今年水旱不侵,很是豐收。

    周桓王突然一下從龍椅上站起,拿眼睛把百官掃了一圈,眾人面面相覷,不知何意。正猜測間,只聽一陣震天動地的哈哈大笑聲驀然響起,周桓王笑得眼中帶淚道:諸位愛卿,你們聽聽,你們仔細聽聽,終於等來鄭國的一個豐收年,溫邑的麥、洛邑的稻,朕這下可以算放心吃了!

    鄭莊公的臉一陣青、一陣紅、一陣白、一陣綠、一陣黑,五彩變幻不定,他恨不得立刻掘個地道土遁,可是很悲哀,他自始至終不會法術。無奈,在百官的哄堂大笑中,他只能拚命揪住自己的衣襟。

    回到館驛,鄭莊公的指甲都已掐入了肉中,他對著祭足冷冷笑道:祭大夫真是曠世好計,害得寡人今天出此大醜。這且不說,周王如此態度,又怎會如你所籌劃支持寡人伐宋?偷雞不成蝕把米,不知下一步祭大夫還準備如何教導寡人?

    祭足低頭站在一邊,默默不言,像個受了氣的孩子。他腦子裡雖然裝滿了智慧、計謀、詭詐、說辯以及見風使舵、隨機應變,可他畢竟還是個人,而不是神。是人就會犯錯誤,是人就免不了被雷被囧。

    鄭莊公躺在床上唉聲歎氣,他使勁地扯過被套堵住自己的耳朵,可門外呼啦一聲,他被嚇得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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