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2 第18章 (4)
    不久,果如石厚所料,四國齊齊響應,各遣兵車前來助陣。州吁大喜,令庖廚大肆殺牛宰羊、屠狗割雞,五國聯軍合在一處,吃了個痛快。一痛快,拳頭就癢癢,就有了揍人或被人揍的衝動,故一千二百乘兵車,浩浩蕩盪開向了鄭國。一路過關斬將,直逼新鄭。

    鄭國的朝堂內現嘰嘰喳喳,亂作一團。大臣們你拉他袖子、他咬你耳根在竊竊私語,鄭莊公坐在寶座上看著他們微笑。

    「嗯哼」一聲,鄭莊公清了下嗓子,朝堂內立刻鴉雀無聲,齊刷刷地望著他。鄭莊公笑道:五國聯軍來勢洶洶,聲勢浩大,眾位愛卿欲以何策應之?

    高渠彌立刻跳出來道:主公勿憂,給俺一支兵馬,立刻將他們殺得屁滾尿流。

    鄭莊公微微搖頭,笑道:寡人實力與聯軍相比乃天差地別,以弱克強,高愛卿難道有必勝把握?

    高渠彌頓時啞口無言。

    穎考叔自諫後就被鄭莊公留在了朝中,與公孫閼同掌兵權,此時答道:聯軍來勢太猛,兵多將廣,以臣之見,不若憑深溝高壘堅守。敵鋒雖銳,但遠道而來,糧草難繼,我待其惰,一舉擊之,可得全勝。

    鄭莊公笑道:穎愛卿所說雖為好計,但大軍壓於國都,我若畏縮,豈不丟盡臉面?亦為不妥。

    公子呂道:不如修書一封求和,互相罷兵,此計可妥?

    鄭莊公哈哈大笑道:州吁欲為太叔報仇,婦孺皆知,豈三言兩語能打發?且其剛剛篡位,寶座不穩,民心起伏,亦欲借此轉移注意力,化解矛盾,揚名立威,縱我方想和,他又怎會輕易答應?

    戰又不戰,躲也不躲,和又和不得,眾大臣面面相覷,實在猜不透鄭莊公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鄭莊公笑著看了看一直沉默的祭足道:祭愛卿為何不言,有何良策以教寡人?

    祭足緩緩抬頭,字正腔圓地道:稟告主公,臣搜腸刮肚,實無良策,望主公恕罪。

    鄭莊公哈哈大笑道:連祭愛卿都無良策,看來這問題是非同一般地棘手。

    場面立刻寂靜了起來,只有鄭莊公爽朗而自信的笑在迴盪。過了好久,鄭莊公才使勁轉了轉眼珠道:寡人有一策,諸愛卿看是否可行?

    眾大臣忙到:謹聽主公吩咐。

    鄭莊公笑道:凡敵之來,必欲知其為何而來。五國聯軍中,陳、蔡跟風小國,不足畏。宋因公子馮而戰,我若將公子馮移出國都,宋兵必尾隨而去,此路大軍已被破也。魯是因公子翬貪州吁之賄,不稟魯隱公而私自調軍,既為貪財,怎會賣命?私自調軍,迫於輿論,亦不能久,此亦不足慮也。唯衛國,也是借為太叔報仇之名,出來抖抖威風而已,既然其只是要名,我又何不做個順水人情?如此一來,五國聯軍便土崩瓦解,焉有何懼?

    太陽嘩嘩地照著,刺目得很,石厚走出帳篷,一臉焦急,他用手抹了抹汗。這已是圍攻鄭國的第五日,鄭人竟然連只蒼蠅都沒放出來。

    石厚歎了口氣,鄭莊公再不出戰,他只有選擇屠殺手無寸鐵的百姓來懸功,雖背惡名,但總比兩手空空強。

    石厚準備回帳,但突然「彭」的一聲巨響,嚇得他立刻止步。

    新鄭東門「砉」的一聲洞開,公子呂拎著大戟、帶著幾百衣衫不整的步卒衝了出來。

    18.6兩塊石頭的碰撞

    石厚身勢一蹲,運足丹田之氣,肚皮上的肥肉頓時呼呼亂竄。只見他大喝一聲「呔」,操起板斧,一馬當先,「騰騰騰」地奔向公子呂,身後聯軍亦如牆跟至。

    公子呂慌忙舉起大戟一架,「噹」的一聲巨響,恰好磕住石厚的板斧,石厚雙臂一緊,再斷喝聲「呔」,板斧又如泰山般壓下,公子呂抵擋不住,哎呀一聲,一屁股坐在地上。石厚遂抽出板斧,劈頭朝公子呂頭上砍去,眾步卒一看,忙七刀八槍地招架住。公子呂趁勢喊道:賊勢太猛,我不能及,快撤!呼啦一聲,鄭人如潮水般退去,城門再匡噹一聲關死,只留下石厚那寬闊的身軀孤零零地站在門外。

    太陽照來,馬蜂飛過,螞蟻繞道而爬,老鼠怯怯地待在洞口。這個下午,石厚的形象特別高大。

    州吁與陳、蔡、宋、魯四國將領看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紛紛挑起大拇指,讚歎不已。

    打了勝仗,中午飯都要多吃幾碗。石厚腆著肥肥的肚子來到了州吁的中軍帳。州吁迎上笑道:兄弟真乃英雄,公子呂這般人傑,竟不堪你一擊。

    然而,石厚卻沒有一點笑意,他扭頭四處打量,確認沒人後,才腳尖一提,嘴巴湊向了州吁。州吁會意,忙彎腰將耳朵貼了上去。

    石厚道:主公,我們現在必須要撤兵了。

    州吁大吃一驚道:剛剛才打了勝仗,我們正應該借此振奮士氣,明日一舉攻破城池,生擒寤生,以血祭太叔。為何撤兵?

    石厚道:別人可以這麼做,主公卻不能。

    州吁道:為何?難道你怯了鄭人?

    石厚嘿嘿一笑:主公,你怎會說出此話?今日一戰,憑它鄭國上將公子呂,也不抵我一斧,乃是眾人親眼所見,我有何怯?

    州吁道:既非怯戰,為何撤兵?

    石厚道:我一心所想盡為主公考慮,主公難道不知嗎?

    州吁一愣道:為我考慮?我實不知,你細說下。

    石厚道:主公難道不想想,我們離開國都遠程赴戰,國內又無親信把守,此戰曠日持久,民心不齊,有人乘機作亂可該怎麼辦?

    州吁恍然大悟道:若非你說,我幾乎罹此滅頂之災。可若撤兵,太叔之仇又該怎報?

    石厚道:關鍵時刻,偶像重要,自己更重要。

    州吁用手捶了捶腦門,連歎幾口氣道:太叔,你在天之靈再稍待幾日,國事一畢,我定當為你擒殺寤生,雪此深恨。

    第二天天剛濛濛亮,鄭國守軍揉了揉眼睛,爬起來準備守城的器具,卻發現五國聯軍早已人去帳空,唯留垃圾一片。

    眾大臣齊向鄭莊公道賀,贊其神機妙算,鄭莊公哈哈大笑道:這算什麼,寡人料定,不出一月,衛國國內必當再有巨變。

    石厚在唱歌,州吁在微笑,車輪在轉,士卒在走,歷經奔波,折了個大圈,他們從濮陽出發,終於又在濮陽城下駐足。

    快開城門吧,家裡有暖暖的炕、熱熱的饅頭、慇勤伺候的女人、活潑可愛的孩子,只要走進城去,一切都將再度幸福。

    城門「吱呀」一聲打開,大道寬闊。可是,所有人都沒有進城,他們都像木偶一樣待在了城門邊,抬著頭死死看著城牆上掛著的一樣東西。

    一塊白布。很大很大、很長很長的白布,在城上呼呼啦啦、飄飄搖搖。

    州吁的臉色立刻變得如僵死一般,石厚更是嚇得直冒冷汗,士兵膽小點的,都已尿濕了褲子。

    白布上用硃砂寫了一行鮮紅的大字:明主斃,奸雄興,繼位動刀兵,天下怎安寧?多少生靈塗炭,恨無人平!

    次夜,一彎新月,一盞明燈。

    州吁的舌頭都咬出了血。他用拳頭狠狠地捶到几案上,悲聲呼道:英雄之夢,為何竟如此難成?

    一個胖墩墩的身影適時從背後悄悄繞出。州吁道:如何?查的怎麼樣了?到底何人所為?

    石厚頓了頓,思量著道:還在查,暫時還沒頭緒,但我們一定能查出來。

    州吁沒有說話,只有肩膀在劇烈地聳動。石厚走過去,用胖乎乎的手拍了拍他。州吁「霍」地轉身,面對著石厚大叫道:石厚,你說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我的一腔苦心,我的一番壯志,為什麼就沒人可以領會?

    石厚嚇了一跳,只好偷偷哼了一聲:主公。腔調婉轉而悠長,充滿同情,也充滿幽怨。

    州吁平息了下情緒,遂吸口氣道:石厚,你說我該怎麼辦?

    石厚道:面對現實。

    州吁嚇了一跳:面對現實?面對什麼現實?

    石厚道:現在國內人心都不向著你。

    州吁皺眉道:既已如此,那又該怎麼辦?

    石厚歎了口氣道:我也不知道。

    州吁的心一陣冰涼,歎道:難道這就是我的命?

    石厚眼角忽漾出笑意,道:雖然我不知道,但一定有人知道。

    州吁精神一振,卻苦聲道:他會告訴你嗎?

    石厚詭秘一笑道:主公勿憂,我定有法子讓他開口。

    一個深深的府邸,一陣急促的腳步,一連串熟悉的乾咳,一個胖墩墩的漢子跪在了一個精瘦的老頭腳下。

    石碏冷笑道:你還知道回來?

    石厚道:兒雖身在朝廷,但心無一日不在掛念家中,兒不孝,在父親這麼大年紀的時候,還外出遊宦為仕。

    石碏哼了聲道:你若真掛念老父,為何要打開門鎖,半夜逃出?

    石厚道:忠孝不能兩全,兒心既已許州吁,就不能再日夜侍奉在父親身邊。

    石碏大怒道:既已忠孝不能兩全,你幹嗎還回來?滾,給我滾!說完,拿起枴杖就要痛擊石厚,可是剛一動身,就咳嗽個不停,忙又摸索著坐下。

    石厚乘機起身,為石碏揉胸捋背,柔聲道:父親勿怒,兒此行返家,除看望父親外,尚有一事請教。

    石碏冷冷道:我就知道,你個賊兒,無事不登三寶殿。

    石厚忽撲通一聲再跪在地下,瞬時淚流滿面道:父親,乞救孩兒一命。

    石碏忙驚道:此話怎講?

    石厚道:州吁新登君位,民心不穩,我們苦思不得其法,望父親指一條活路。

    石碏冷笑一聲道:州吁弒君而立,民心若服,天道何存?

    石厚磕頭道:父親,你不施援手搭救,州吁必亡。州吁若亡,孩兒斷不能獨存。你老來只我一兒,你心何忍?虎毒尚不食子,兒再有千錯萬錯,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兒走向末路?

    石碏眼含熱淚,仰天歎道:癡兒,父親何忍?但你若想讓父親再返國都,以壓群議,父親斷斷不肯。

    石厚道:此點孩兒盡知。不求父親出仕,只求指一條活路。

    石碏道:民心雖不穩,仍不可懼,其廣而散,難倉促起事。關鍵在於朝內諸臣,若各個乖順,無人領頭,州吁君位何憂?

    石厚大喜道:那如何令百官乖順?

    石碏道:名不正,則言不順。若州吁能得天子欽賜,黼冕一加,列位諸侯,眾臣誰還能起異心?

    石厚拍掌笑道:父親果有妙計,孩兒這就去辦。

    石碏卻道:癡兒,何慌走?州吁弒位,天下誰人不知,若無人從中說情,倘再碰一鼻子灰,豈不雪上加霜?

    石厚忙「哦」了一聲,低頭略略沉思,道:那該以何人說情?

    石碏冷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你還問我?

    石厚忙道:孩兒愚鈍,實在不知,請父親明示。

    石碏道:陳桓公親於王室,誰人不知?衛陳世代姻親,何不托其從中斡旋?且你們剛剛聯軍得勝,情誼正濃,此不正大好時機?

    石厚一拍腦門哈哈笑道:好計,好計,父親好計。說完,起身要走,但忽然又撲通一聲重新跪下,因為石碏正寒臉盯著他。

    石厚忙道:父親還有何吩咐?

    石碏冷笑一聲:你總算知道父親話還沒說完。老父提醒你,此計若成,必須得州吁親自去陳國登門求情方可。

    石厚道:這,這有必要嗎?

    石碏嘿嘿冷笑道:成敗在此一舉,難道你們還不放在心上?

    石厚忙道:是,是,是,父親教訓的是。想了一想,忽又道:只是州吁親赴,安全嗎?陳人會否起異心?

    石碏哈哈大笑道:衛強陳弱,陳國想巴結還來不及,怎會起異心?

    石厚忙連連磕頭道:孩兒愚鈍,讓父親見笑了。

    石厚抖了抖寬大的袍袖,回頭看了眼府邸,一陣得意的笑,疾步走去。身後,只有一串乾咳聲,悠長而悠長,蒼涼而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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