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渠彌道:只要給俺一隊人馬,俺即刻殺上成周,將此昏君的老窩一鍋端了,看他還敢斥陷忠良,做此不義之事?
鄭莊公笑道:愛卿之心,寡人盡知。不過還有其他辦法嗎?
看著高渠彌一張麻青泛血的臉,沒有人說話。鄭莊公把眼光盯向了祭足。
祭足微微一笑道:高將軍之法固好,但過於急躁,主公既為王室卿士,起任罷免自然皆由天子定奪,現周王辭去主公,於禮於制,都無不可。
高渠彌急道:祭大夫有話快說,趕緊將妙計獻於主公,不要再兜圈子了。
祭足笑道:既然天子對主公使的是軟刀子,我們又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鄭莊公大喜道:怎麼還?
祭足燦爛一笑,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
謝卻海棠飛盡絮,困人天氣日初長。五月,確實是個睡懶覺的好季節。
成周王畿內,溫邑。日已近午,溫大夫方才起床,在院子裡走走碎步、扭扭腰身。
突然,一衛兵急匆匆闖進,附在溫大夫耳邊嘀咕幾句。溫大夫大驚失色,即刻束衣,打馬加鞭向城外狂奔而去。
城外,在昨天,是一大片金黃的麥田。
溫大夫冷汗涔涔,他都幾乎哭出了聲,因為麥田里早已光禿禿,別說麥子,連雜草都沒一根。這可是他們半年的活命口糧。
溫大夫指著鄭軍數百輛滿載的大車畏畏縮縮對祭足道:祭大夫,這……這……這是怎麼回事啊?
祭足沒有回答,因為他的嘴巴正對著白花花的太陽。「阿嚏」,祭足終於打出了一個舒服的噴嚏。
祭足用手抹了抹嘴角,才懶洋洋地道:哦,原來是溫大夫,沒什麼,鄙國今年歉收,不太夠吃,特地從你這借點。
溫大夫唯唯諾諾道:這……這……這不太合適吧?陛下並沒有下令,貴國也沒有公牒傳到啊?
祭足用手一揮道:這點小事,哪還要勞頓大駕。你回吧,我們走了。
車輪滾滾,鄭軍唱著歌兒撤退。溫大夫雙腿打戰地站在七彩的陽光下一動不動。
晚霞滿天紅。他僵硬的身軀正站在彤紅天空下的寂寥平原上瑟瑟發抖。
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陽陰正可人。時已七月。
他不是溫大夫,他是比溫大夫更可憐的洛邑大夫。當他剛一得知鄭軍侵襲,即率領精兵浩浩蕩蕩地趕至現場。
溫大夫的恥辱早已傳遍朝野上下,洛邑大夫發誓,在他的地盤上絕不能悲劇再現,畢竟這裡是國都,是中央首腦所在地,體現的是地地道道的國際形象。
他速度很快,所以他趕到時,祭足才剛剛彎腰割地裡的早稻。
祭足抬頭看了他和他的軍隊一眼,沒有說話,手一揮,鐮刀舞出一片雪花,「撲嚓」、「撲嚓」悠悠地割著。
洛邑大夫的厚嘴唇立刻繃成了一個圈圈,祭足割稻的方法竟已如此創新。
他只割稻穗,而不要稻草,只要稻粒,而細心地挑出稗子。所以,割完後,一望無際的稻草在搖晃,偶爾飛舞起幾顆稗子的豐碩果實。
洛邑大夫從頭到尾一動沒動、一聲沒吭,他不像是來保護稻田的,更像是來保衛祭足的。
洛邑大夫明白,只要他一動,必身首異處,碎為醬泥。
18.3齊鄭石門會盟
如果憤怒可以流淌,周桓王早已氾濫成災。
他赤紅著臉對周公黑肩吼道:快去為朕召集士卒,朕要御駕親征,討伐大逆不道的寤生。
周公黑肩微微一笑,沒有動。周桓王拍案而起道:你還不快去?
周公黑肩溫柔地道:陛下真要討伐鄭人?
周桓王指骨捏的咯咯作響道:絕不含糊,絕無任何商討的餘地。
周公黑肩道:陛下有沒有想過一件事?
周桓王不耐煩道:什麼?
周公黑肩道:因為邊境一點點瑣碎的小事,陛下就要御駕親征去討伐作為整個王室屏障的鄭國,若此般傳出去,諸侯豈不人人自危?王室的寬容形象將毀於一旦。
周桓王「撲通」一聲跌坐在了龍椅上,這個帽子扣得太大,他要好好思量能否戴得起。過了一會兒,周桓王復又站起來吼道:你不要再囉唆,朕這次決定不顧一切,一定要出這口惡氣,朕一刻都不能再忍了。
周公黑肩還是沒有動。
周桓王聲震屋瓦地吼叫道:你為什麼還不去?快去!快去!
周公黑肩不改溫柔地道:陛下征伐鄭國,可有必勝把握?若無把握,王室威信將全盤崩潰,後果嚴重,請陛下三思。
周桓王好半天沒憋過來氣,許久才詰問道:難道天下已沒有聽從王室調遣的諸侯了嗎?
周公黑肩道:陛下切勿灰心,臣非此意,天下誓死效忠王室的諸侯大有人在,陛下不必氣餒。
周桓王顏色稍緩道:那愛卿為何意?
周公黑肩道:其一,徵調諸侯需要時間,非倉促可成;其二,對於寤生這種奸猾陰險之徒,最好的辦法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周桓王立刻提高興趣道:此話何解?愛卿快說。
周公黑肩道:陛下可知寤生如何打敗太叔的?
周桓王沉吟道:欲擒故縱?
周公黑肩道:正是此理。現今鄭莊公僅僅是試探,陛下若大動干戈,反而顯出浮躁與狹隘之氣,何不稍待時日,令寤生犯下大惡,臭名昭著,成為天下的公敵,到時陛下再率領群雄,豈不旗開得勝手到擒來?豈不百倍勝於今日之冒險躁動?
周桓王偏頭想了一會兒,遂大喜道:若非愛卿妙計,朕幾乎要犯大錯,愛卿真乃王室棟樑之臣。
踏出宮門的那一刻,周公黑肩忍不住長歎一聲道:天啊!編個能哄人的故事真他媽不容易!
周公黑肩的脊樑已一片冰濕,他急中生智制止了一場衝動。周桓王卻正在不停地捏著手指,他為得到一個克制鄭莊公的妙計而驕傲不已。
這件事不算完,但現在卻被打了個結,埋伏筆。
一片玫瑰花瓣滑落,一片芍葯花瓣滑落,滑啊滑,落啊落,一個冒著熱氣的大浴桶裡,一個光滑的身子正閉目躺在裡面,一條白花花的大腿正被抬起,一片髯鬚炯炯有神。
鄭莊公。這個澡洗得舒坦。
幾十年來的明爭暗鬥,讓他滿身疲憊,到今天,終於換來短暫的寧靜。萬事皆休,他要好好地放鬆一下自己,處理一些例行公事。
石門,與齊厘公會盟。
齊國自姜子牙薨後,四傳至齊哀公,由於受紀侯譭謗,其被周夷王(見13.1節)活活烹死。齊哀公死後,其弟靜繼位,是為齊胡公,之後頗有動亂,再六傳至齊莊公。莊公薨,子祿甫立,即為齊厘公。
另外,整個春秋戰國期間,由於戰爭頻繁,利益爭奪空前,天子、諸侯、宗室、卿大夫間會盟較多,僅《春秋》中,明文記載的就達四百五十多次。故而,我們於此將結盟的儀式簡單敘述一下。
第一,設神位「方明」。「方明」是象徵四方之神的木刻神位,置於北堂,以便祭告。
第二,鑿坑。在司盟(推選出的主持會盟的人)指揮下挖一方形或橢圓形坑,坑的北壁再挖龕,以專門埋放玉幣。
第三,執牛耳。由戎右(司盟的車右)殺盟牲。盟牲雜用,大盟用牛、馬,小盟用犬、豬、羊、雞等。殺牲後,割下牲牛的左耳,放於珠盤中,由盟主拿著,是為「執牛耳」,並取牛耳血存玉敦裡,以留歃血。由此也可見,鄭武公借假盟陷害鄶國忠臣良將(見16.6節)應屬於小盟性質,因為在老絲的描述中是「那盆熱乎乎的『雞血』呼啦一聲盡數倒下」。
第四,歃血。由戎右端著牛血玉敦,盟主向西立於壇上,司盟、同盟者均向北,面對「方明」,司盟宣讀盟書,祭告。然後,先由盟主歃血,再依照尊卑次序一一來過。歃血,就是把血塗在嘴唇上。
第五,載。提前在竹簡或玉石上謄寫盟書數份,會盟者各發一份。同時,再將額外一份放置在牲牛上,是為「載」,然後埋在挖好的坑中。至此,會盟儀式方告結束。
石門會盟儀式一畢,鄭莊公與齊厘公又惺惺相惜閒聊了一會兒,齊厘公趁便問道:不知鄭伯世子忽可曾訂婚?
鄭莊公道:還沒有。
齊厘公笑道:寡人有一愛女,名文姜,視若掌上明珠,年雖未笄,但聰慧過人,不知鄭伯可有意結為親家?
鄭莊公忙道:多謝齊侯美意,待寡人回國後先問過世子,再回復齊侯。
一路旅途勞累,鄭莊公終於返回鄭國,他立即把世子忽喊來,告以喜訊,沒想到世子忽卻朗聲答道:此門親事,孩兒不願。
鄭莊公大驚道:齊為大國,你若娶了文姜,以後遇事便多了一份依靠,此百利無一害之事,為何拒絕?
世子忽道:大丈夫頂天立地,豈能靠婚姻為庇護?齊大非偶,門不當戶不對,孩兒不願受人譏議。《詩》云:「自求多福。」凡事在我而已,一味攀結大國又有何趣?
鄭莊公笑道:沒想到我兒如此有志,為父又豈能勉強?遂派使者使齊,婉言拒絕。
這是世子忽對文姜的第一次拒婚,成語典故「齊大非偶」即源自於此。
懷著對世子忽的嘉許,鄭莊公準備早點洗洗睡了,而晴天霹靂就是在這時猛然炸開的,炸得血肉橫飛。
衛桓公竟被弒了。兇手,州吁。
州吁的名字我們並不陌生,陌生的是他的身世。
衛國衛武公去世後,傳位於子衛莊公,衛莊公娶齊國公主(齊厘公的姐妹)為正妻,是為莊姜。莊薑是歷史上超級著名的賢惠女人,見於《列女傳》卷一《母儀傳》。《詩經》之《碩人》篇描繪其長相曰:「手如柔荑,膚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荑(ti)者,嫩草芽也。足可想見其容貌之美。
不過,插個小曲,莊姜如此優秀垂范百世並非是天生的,相反,其年少時「操行衰惰,有冶容之行,淫泆之心」(泆yi,通「逸」),後來其傅母看她不像話,就狠狠地說了她一頓,她立刻痛改前非,成了現在的樣子,達至聖賢標準,衛國人民交口稱讚。
上天真的太垂青於莊姜了,一切的好她都佔了。似乎如此,然而你錯了,她的苦在心裡。
她不能生孩子。
不孕不育對女人的打擊想必已無須老絲多言。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孟子曰過。
但,衛國人民還算走運,這個問題並沒有發生在衛莊公身上,他的嬪妃們為他生了三個帶把兒的。
18.4流了眼淚又流血
長子叫孝伯,是陳國貴妃厲媯所生,但早死,不計在內。次子叫完,三子叫晉,均是厲媯妹妹戴媯所生,四子即為州吁,是由偶爾陪睡的宮女所生。
莊姜沒有孩子,但母愛情懷卻博大精深,她決定從三個孩子中收養一個。完,立刻進入了她的視野。
完從娘胎裡出來就文文靜靜,且越長越文靜,以至於文弱。
莊姜很滿意,她喜歡乖乖娃。在完成長的過程中,聯想到自己年少時的迷茫叛逆,以及傅母校正之功,莊姜時刻注意完的思想品德培養,非禮勿動,非禮勿聽,做什麼事都要先問大人,不許撒謊,不許濫情,成為堂堂男子漢。
完像向日葵一樣節節長大,成為了男子,但少漢。而州吁卻恰恰相反,他像一棵野草一樣肆意瘋長,像一匹野馬一樣狂放不羈,充分發揮出自由的潛力。他的年齡在增長,他的肱二頭肌也越發粗壯。悍,成為了州吁的顯著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