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道 第19章 武士道精神是否活力依舊
    當西方文明以勢如破竹之勢在我們的土地上傳播開來的時候,我們自古沿襲下來的素養是否被抹煞了呢?如果一個國家的靈魂會如此迅速死亡的話,那麼真是一件可悲的事情。正是貧窮羸弱的靈魂才會輕易屈服於外來的影響。

    構成國民性格的心理要素的集合體是堅固的,就像魚的鰭、鳥的喙以及食肉動物的牙齒那樣是不可替換的。勒蓬先生在他的一本新近的作品中用膚淺的斷言和華麗的概括說:「基於智慧的發現是人類共同的遺產,而性格上的長處和缺陷卻構成了每個民族獨一無二的遺產。它們就好像堅硬的岩石,經過水流對它們進行日復一日,歷經幾個世紀的沖刷,也不過是磨平了它們外部的稜稜角角,使它們變得光滑罷了。」每個民族性格上的長處和短處都構成了獨特的民族遺產,這句話是激烈的語言但也是值得深思的。

    然而這種程式化的學說在勒蓬開始寫他這本書之前很早的時候就已經被人提出來了,而且也已經被西奧多·魏茨和休·默裡所粉碎了。在對受武士道浸染的多種美德的研究中,我們利用歐洲的典籍來進行比較和例證,我們發現沒有哪一種特徵能稱得上是武士道精神的特殊遺產。道德特徵的集合體表現出完全獨特的形象,這是毫無疑問的。這個集合體被愛默生命名為「所有偉大的力量作為一部分加入進來的復合結果。」但是和勒蓬把它作為一個國家或民族專有遺產不同,康科德這位哲學家把它叫做「結合各國最強有力的人物,使他們相互理解和同意的要素;他們精確到只要一個人不使用互濟會的暗號就馬上能感覺出來的程度」。

    武士道對我們國民特別是武士性格的影響,雖然不能算作是「物種不可分離的要素」,但他們所擁有的活力是毫無疑問的。即使武士道僅僅是一種物理的力,它在過去七百年間所獲得的動量也不是能夠驟然停止的。即使它僅僅依靠繼承而傳播,它的影響力也絕對達到了很廣闊的範圍。我們可以試著想像一下,就像法國經濟學家謝松先生計算的那樣,如果一個世紀有三代人,「我們的血管裡也流淌著生活在公元1000年時的2000萬人的血液」。在土地上耕種的農民們,「彎著那背負著世紀重擔的腰」,其血管中也流淌著好幾代人的血液,就像和「牛」是兄弟一樣,他們和我們也是兄弟。

    作為一種無意識的,無法抵抗的力量,武士道推動著整個民族和個人。當吉田松陰這位現代日本最顯赫的先驅者之一,在臨刑前寫下了下面的詩句:

    「我很清楚人生終將一死,

    大和魂給了我這樣的使命,

    我不得不奉獻生命。」

    這是日本民族的真實自白,雖不具備形式,但武士道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仍舊是生機勃勃的精神和原動力。

    蘭賽姆先生說「今天並存著三個不相同的日本——舊的,還沒有完全滅亡;新的,剛剛從精神上誕生;而過渡的日本正在經歷著最危機的苦悶」。這些話在很多方面特別是可以觸及的有形的制度方面,是非常真實的;這些話,如果應用於基本的道德觀念時,就需要修正了。因為武士道這個舊日本的建設者和產物,仍然作為過渡時期的日本的指導原則,而且終將證明它是新時代的構成力量。

    在王政復辟的風暴和國民維新的颶風中執掌我國船舵的政治家們,就是除了武士道之外不知道還有什麼教誨的人。一些作家近來想要試圖證明基督教的傳播者對新日本的建設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我一向樂意將榮譽授予應該得到它的人,但是這榮譽卻不能授予這些善良的傳教士們。比起提出沒有任何確鑿證據的要求來,他們更適合這樣的職務——互相信守將榮譽歸於他人的《聖經》的教誨。就我個人而言,相信基督教的傳教士為了日本,在教育領域特別是道德教育領域,正在從事偉大的職業——但是聖靈的活動雖然是事實,但是仍然隱藏在神聖的秘密中。

    傳教士的工作也只是起著間接的作用。不,基督教的傳播在形成日本民族性格方面的影響是微乎其微的。不,真正推動我們前進的力量是純粹而簡單的武士道精神。翻開現代日本建設者佐久間象山、西鄉隆盛、大久保利通、木戶孝允的傳記,更不用說伊籐博文、大隈重信、板垣退助等還活著的人的回憶錄來看看——你就會發現,他們的思想以及行動都是在武士道精神的推動下發生的。在觀察和研究過遠東以後,亨利·諾曼先生稱,日本同東方其他專制國家的唯一不同就在於「人類設置的所有名譽信條中最嚴格,最高尚、最正確的東西,是其國民的支配力量」。他觸及了建設新日本的今天和實現其將來命運的原動力。

    日本的變化是舉世皆知的事實。各種各樣的力量自然而然地加入到這樣大規模地事業中來,但如果要指出最重要地力量,任何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指出是武士道。當國家開放對外貿易的時候,當我們將最新的改良思想引入生活的各個方面時,當我們學習西方的政治科學和自然科學時,引導我們的動力不是物質資源的開發和財富的增加,也不是對西方習慣的盲目模仿。

    對東方制度和人名進行過精心觀察的湯森先生這樣寫道:

    「我們常常被告知歐洲如何影響了日本,但是卻忘記了這個島國自身發展所引起的變化,並不是歐洲人教導了日本,而是日本自發地選擇學習歐洲的方法和組織制度、學習歐洲的文明和軍事,從而獲得了今天的成功。它引進了歐洲的機械科學,就像幾年前土耳其引進了歐洲的大炮一樣。這還不是最重要的影響」,湯森先生繼續道,「除非我們也能說英國通過從中國購買茶葉受了中國的影響」,先生緊接著問,「當年改造了日本的歐洲的使徒、哲學家、政治家和宣傳家,他們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湯森先生很好地認識到使日本變化的原動力完全存在於我國的國民性本身中,如果他進而深入觀察我們的國民心理的話,他敏銳的觀察力就會很容易使他自己相信,這種動力不是別的正是武士道精神。這種名譽感使我們不能忍受被看作劣等民族——這就是最強烈的動力。殖產興業的考慮是在改革進程發展到一段時期後才覺悟到的。

    武士道的影響在今天依然是很容易覺察到的,即使只是走馬觀花也能夠一目瞭然。只要看一眼日本人的生活就會很明白了。讀一讀對日本人心理最有說服力而且作出最貼切解釋的赫恩的書,就會瞭解他所描寫的心理活動正是武士道活動的一例。所有的人民都是非常重視禮節,這就是武士道這種騎士精神的遺產,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實,不需要再做過多的說明。「矮小的日本人」渾身充滿了堅忍不拔、不屈不撓和剛毅勇敢,這在甲午中日戰爭中已經得到了充分的證明。「還有比日本人更加忠誠和愛國的國民嗎?」許多人都這麼問過。對此,我們可以自豪地說「沒有任何一個!」,這些都要拜武士道所賜。

    另一方面,我們也要公允地承認,武士道對於我們民族性格中的缺點和短處也應當承擔很大的責任。我們缺乏深邃的哲學——雖然我國的某些青年學者已經在科學研究上獲得了國際聲譽,但是在哲學領域還沒有我國學者的聲音——這要歸因於武士道的教育制度,那種教育制度忽視了形而上學的訓練;我們的名譽感也使我們的國民對感情過於看重,遇到事情容易激動的性格負責;如果我們有外國人經常批評的那種妄自尊大的話,也是榮譽感的病態表現。

    當你在日本觀遊覽光的時候,有沒有見過許多蓬頭垢面、衣著襤褸、拿著手杖或書本,以與世無爭的態度在大道上昂首闊步的青年?這就是「書生」(學生),對於他們來說,地球實在是太小了,天堂也並不遙遠。他們對宇宙和生命有著自己的一套理論。他們住在空中樓閣中,品味著幽閒的智慧語言,他們的眼睛裡閃耀著功名的火焰,他們的內心對知識充滿了渴望。貧窮是促使他們前進的動力,而金錢財寶則是他們精神的枷鎖。他們是忠君愛國的寶庫,他們自稱是國民名譽的保衛者,他們就是武士道精神的遺孤。

    武士道精神的影響在今天仍然是根深蒂固的,我已經說過,這是一種不自覺的潛移默化。國民的心對其自身所繼承的觀念一旦提出了號召,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是卻仍然會去響應。因此,同樣的道德觀念,在用新的翻譯名詞和舊的武士道的用語來表達時,其效力有著巨大的差異。一個背離了信仰之路的基督教徒,沒有一個牧師的勸告能把他從墮落的傾向中挽救出來,我們只能用他曾經向主宣誓過的忠義觀念來打動他,從而使他幡然悔悟,重新回歸信仰。「忠誠」這個詞可以使一切已經降溫的高尚情感都死灰復燃。在某所學校裡,學生們以對一個教授不滿為由,開始了一場曠日持久的「罷課」,但是最終卻因為校長提出的兩個簡單問題而化解。問題是:「你們的教授是一個有價值的人嗎?如果是,你們就應該尊重他並讓他留在學校。他是一個懦弱的人嗎?如果是,那麼你們去推一個將要倒下的人,這不是男子漢應有的表現。」麻煩是因為教授的學識不足而引起的,但比起校長暗示的道德性問題,這些就都是無關緊要的小事了。通過喚起武士道精神所蘊涵的感情,有著重大歷史意義的道德革新便可以完成。

    基督教傳教失敗的一個原因就是,大多數傳教士對我國的歷史一無所知——有人說「有必要去關心異教的記載嗎?」——結果是將他們的宗教和我們祖先幾世紀繼承下來的思想和習慣割裂開來。嘲弄一個民族的歷史嗎?——他們沒有意識到,任何民族的經歷,甚至是沒有文字記錄的非洲未開化的野蠻民族的經歷,也都是上帝親手寫下的,人類共同歷史的一頁。就連那些早已經消亡了的種族,也應當作為古代文獻留給獨具慧眼的人去解讀。對於有哲學頭腦和虔誠心靈的種族來說,每一個人種都是上帝留下的符號,和他們的膚色一樣,或麑或白,都可以找尋到蹤跡。如果這個比喻是恰當的話,那麼黃種人就是用金色的象形文字寫下的珍貴的一頁!

    傳教士們忽略了一個民族的經歷,宣稱基督教是一個新的宗教,但是在我們看來,基督教是一個「古老而又古老的故事」,如果用容易理解的語言——也就是一個民族在道德發展歷程上熟悉的詞彙——來表達的話,那麼不管其人種和民族如何,都會在他們的心上打下深深的烙印。美國或英國式的基督教——比起它的創立者的高貴和純粹而言,更多地加入了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肆意妄想——只是嫁接到武士道樹幹上的稚嫩的嫩芽。新信仰的宣傳者們應當把樹幹、樹根、樹枝連根拔掉,在荒地上播種福音嗎?如此英勇的辦法,也許在夏威夷是可能的吧,據說在那裡好鬥的教會在攫取財富和滅絕土著居民方面已經取得了完全成功;然而,這樣的辦法在日本是絕對行不通的——不,這是耶穌自己在建立其人類王國時都永遠不會採用的方法。

    我們有必要牢記那位聖人、虔誠的基督教徒和深邃的學者的話:

    「人們把世界劃分為異教徒和基督教徒,但是卻不去考慮前者中究竟包含著多少善,而後者又究竟隱藏著多少惡。他們拿自己最善的部分和另一個的最惡部分進行比較,拿基督教的理想和希臘或者東方的腐敗進行比較,以積累能說明自己宗教的優點,貶低其他宗教的事來得到滿足。」

    但是,不管個人會犯什麼樣的錯誤,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他們宣稱的宗教的基本原理是我們在思考武士道的未來時所必須考慮的力量。武士道的日子似乎所剩無幾了。預示著不祥未來的徵兆瀰漫在空氣中。不僅僅是徵兆,還有各種強大勢力的活動也對它構成了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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