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士道 第18章 武士道精神的感化力
    如果把武士道這種騎士般的風範比作山脈的話,那麼到此為止我們只不過是概覽了這個山脈中幾座更為顯著的山峰罷了,而武士道的美德是遠遠高於我們國民生活的一般水平的。這就好像太陽升起的時候,先用第一縷陽光將最高的山峰染成紅褐色,然後才逐漸把它的光芒投到下面的山谷一樣,倫理體系首先使得武士階級得到開化,隨後才從人民大眾中吸引了追隨者。民主主義樹立起天生的王者作為其領袖,貴族主義則負責把王者的精神灌輸給民眾。美德的感染力不亞於犯罪的傳染性。愛默生說過:「只要同伴中有一個賢良,那麼所有的人都會最終變成賢人。感染力就是這樣迅速。沒有任何一個階級可以抵制這種道德熏陶的傳播。

    我們總是在喋喋不休地誇耀盎格魯-撒克遜民族的勝利進軍,但是不容否認的是,它從大眾那裡得到的推動力確實是十分罕見的。它不正是鄉紳和紳士的事業嗎?丹納曾經恰如其分地說:「在海峽那邊使用的這個三音節的詞(gentleman,紳士,在英語中是一個三音節的詞),概括了英國社會的全部歷史。」民主主義會信心十足地駁斥這樣的論述,同時反問到「在亞當耕種,夏娃紡織的時代,哪裡有紳士的存在呢?」然而想想看吧,伊甸園裡沒有紳士,是一件多麼遺憾的事情啊!人類的始祖因為他的不存在而感到痛苦,並且為之付出了高昂的代價。假如他在伊甸園中,那個樂園不僅會更加有品味,而且在那個不服從耶和華就是不忠誠、不高尚或意味著謀反和叛逆的時代,我們的始祖也就不會經受那麼多苦難了。

    過去的日本都是拜武士所賜。他們不僅是國民的花朵,而且也是國民的根基。上天所賜予的所有美好,都是經由他們流傳下來的。雖然他們擺出一種社會地位高高在上的姿態,但是卻為後人樹立了道德準則,並且親自躬行,言傳身教以樹立楷模。我承認武士道中蘊涵著隱秘的和通俗的教誨,其中有一部分是為了社會的幸福安寧的福利性的,而另一部分則是為了自身德行積累的純粹道德性的。

    在歐洲騎士精神最盛行的時期,騎士階層只不過是所有人口中的一小部分,但是,就像愛默生所說的那樣,「在英國文學中,半數的戲劇和所有的小說都是描繪菲利普·西德尼爵士和華爾特·司各脫爵士這類人物(紳士)的。」如果把西德尼和司各脫的名字換成近松和馬琴,那麼日本文學史的主要特點便可以一言以蔽之了。

    民眾教育和娛樂的無數渠道——戲劇、曲藝、評書、說唱以及小說——其主題都來自武士的故事。農民們圍坐在茅屋中的爐火周圍,不知疲倦地談論著源義經和忠臣辨慶,或者勇敢地曾我兄弟的故事;那些皮膚黝黑的小淘氣們張著嘴巴津津有味地傾聽著,儘管最後一根柴薪已經燒完來,餘燼也已經熄滅,但是剛才的故事卻還一直在心中燃燒。商店的掌櫃和夥計們在做完一天工作的那時候,關上商店的雨窗,便坐在一起說起織田信長和豐臣秀吉的故事,一直到深夜,睡魔侵襲著他們疲倦的雙眼,把他們從櫃檯的辛苦轉移到戰場的功名上來。就連剛剛開始蹣跚學步的幼兒也學會用其笨拙的語言來講述桃太郎征討鬼島的冒險故事。即使是女孩子們的內心也深深愛慕武士的英勇和德行,像德斯德蒙納一樣,如饑似渴地傾聽關於武士的傳奇故事。

    武士已經成為全民族崇高的理想。民謠這樣唱道「花之女王是櫻花,人之領袖是武士」。因為被禁止從事商業,武士階層本身並沒有對商業起到直接的幫助,但是不論是人們活動的任何途徑還是思想的任何方式,都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武士道精神的推動和影響。智慧的、道德的日本是武士道精神直接或間接的產物。

    馬羅克先生在他那本極富建議性的書《貴族主義與進化》中,曾經以雄辯的口吻論述說:「社會的進化,就其不同於生物進化而言,可以被定義為由偉人的意志而產生的不經意的結果」;他還進一步指出,歷史上的進步是由鬥爭推動的,而這種鬥爭「並不是社會上大眾的生存競爭,而是少數人領導、指揮、利用大多數人的最好方法的競爭」。不管對馬羅克先生觀點的評價如何,考察我們日本帝國以往的歷次進步,以上這些話已經被武士們所扮演的角色充分印證了。

    武士道精神究竟是怎樣滲透到社會的各個階層的呢?我們可以從以俠客聞名的特定階級,從民主主義天生的領導者的成長中瞭解到。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男子漢,從頭到腳都散發著豪邁的男子漢氣概。他們是平民權力的代言人和護衛者,他們各自都有成百上千的追隨崇拜者、效忠者,這些效忠者就好像武士對待大名一樣,甘願奉獻他們的「肢體、生命、財產以及所有世上的名譽」來為他們服務。這些天生的首領背後是衝動和急躁的市井之徒,對兩把刀階級構成了可怕的制約力量。

    武士道精神從它最初產生的社會階層經由多種途徑流傳開來,發揮了酵母一樣的作用,在大眾中產生了廣泛的影響力,它給全體人民提供了一套道德標準。騎士身份的規範,一開始是作為少數精英的光榮,隨著時間的推移,演變為全民的景仰和靈感;雖然平民不可能達到武士崇高靈魂的高度,但是大和魂作為一種日本的精神最終還是成為了島國帝國的民族靈魂。如果宗教僅僅是馬修·阿諾爾德所定義的「被情緒感動了的道德」的話,那麼比武士道更好的,有資格被稱為宗教的倫理體系就太少了。本居宣長將我們民族無聲的吶喊用詩句表達出來,他這樣吟詠到:

    「如果問什麼是我們神聖寶島的靈魂,

    就請看那清晨旭日中隨風飄香的櫻花吧」

    是的,櫻花自古以來就是我國國民最喜愛的花,是我國國民性的象徵。請特別注意詩人那句「旭日中隨風飄香的櫻花」。

    大和魂不是人工培養的柔弱的植物,而是自然的野生物;它是我國土地上固有的,也許它的偶然屬性是和其他土地上的花所共有的,但它的本質卻是在我們的氣候中成長起來的獨一無二的。但是櫻花是國產的這一點,並不是我們喜愛它的唯一理由。它以其高貴典雅的美昭示了我國國民的美感,這是其他任何花都不能企及的。我們不能分享歐洲人對玫瑰的讚美,因為玫瑰缺乏櫻花的單純與簡潔。再者,玫瑰的刺隱藏在它的甜美之下,它對生命的執著是頑強的,似乎嫌惡和害怕死亡,寧可在枝頭枯萎也不願倏忽散落,它有著絢麗的色彩和濃郁的香味——這些顯然是和櫻花不同的特徵。而我們的櫻花,在美麗的外表下並沒有隱藏著刀刃和毒素,它聽候自然的召喚,隨時願意放棄生命,它的顏色並不華麗,香味也極其淡雅,並不醉人。色彩和形態的美都只限於外表,它的存在是固定不變的,而香味則是漂浮著的,如同生命的氣息向上升騰。因此,在一切宗教儀式上,香和沒藥都扮演著十分重要的角色。在那裡存在著某種屬於靈魂的東西。當櫻花甜美的芳香洋溢在早晨的空氣中,當太陽從東方升起將第一縷陽光投向東方的島嶼,再也沒有比在如此燦爛美好的日子吸入如此沁人心脾的氣息更加心曠神怡的感覺了。

    就連造物主自己在聞到了這甜美的馨香後都在內心暗下決心,(《創世紀》九之二一),那麼在櫻花綻放和飄香的絕好時節,號召全體國民走出他們小小的房屋回歸自然,又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呢?如果他們的手腳暫時忘卻了勞累,他們的心裡暫時忘卻了痛苦,也請不要責備他們。當短暫的快樂一結束,他們就會以新的活力和新的決心回歸到日常的繁雜工作中去。總之,櫻花就是我們的國民之花,總之很難用簡單的幾句話來說明。

    這樣的美麗卻又極易隨風逝去,散發出一陣芳香便會永久消失的花,是大和魂的典型嗎?日本民族的靈魂真的就這樣脆弱而難免逝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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