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 第9章 稚才:村童不欲池中物 (4)
    燕京大學在北京的西郊,校門外面隔條楊柳溝,有一個大校場。當時,張學良就在那裡操練騎兵。胡蘭成去看過好幾次,有的時候天還沒亮他就被馬號聲驚醒,每到這種時候,他的心裡都會湧起一股悲壯淒涼的情緒。

    那時北伐已經開始了,軍隊雖然剛到長沙,但是北京城已經蠢蠢欲動了。只是,胡蘭成當時只有22歲,那個時候他對於政治,對於國家大事幾乎不懂,實際上他一輩子也沒弄明白政治是怎麼一回事,否則就不會成為文化漢奸了!而他對於報紙上時事的評論也是一竅不通,只知道看報紙上的一些照片。對他而言,國軍總司令蔣介石長得也算英俊,宋美齡確實很美麗;至於汪精衛的演說,廣州女學生擲花如雨,他都是以一種看熱鬧的姿態對待的。

    在燕京大學裡,胡蘭成只待了短短一年的時間,雖然當時他也有自己的一些想法,但是也只不過是文人的一種衝動罷了。當時,國家的變動屬於頭等大事,人民的心思也為之牽動著。在這種時刻,胡蘭成也受到了一些影響,但是他的性格比較木訥,很少會有勇敢行事的時刻。所以在燕京大學的這一年中,他的情緒是相當低落的,於是他便想起來回家。胡蘭成總是這樣,只要風光的時候就不會想起自己還有個家,而受到挫折的時候就會立刻想到逃避,想到回家。這就是浪子的本性!胡蘭成就是一個十足的浪子,他永遠在外面奔波,只是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自己。

    胡蘭成回去的時候,選擇先從天津乘船到上海,然後轉乘火車去到杭州,到達杭州之後,他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才渡船回到了胡村。

    玉鳳看見丈夫回家,心裡很是歡喜。胡蘭成還沒有進家門,玉鳳就將懷中的嬰孩往他懷裡塞,玉鳳興奮地連聲說道:「爹爹回來了!」這時,孩子已經1歲了。胡蘭成剛剛離開家,孩子就出生了,當時胡蘭成正在去北京的火車上,火車正好經過黃河,看著滾滾的黃河他立刻想到了夏禹治水,於是仿照夏禹兒子的名字,提筆寫信給家中的孩子取名為「啟」。

    按照人之常情來說,胡蘭成在見到自己的骨肉時應當極其興奮才是,可是當他把孩子抱在懷裡的時候,他感到非常不自在。對他而言,是玉鳳讓他抱孩子的,所以他才不得不抱一抱。倫常之情在他心裡,似乎也是需要「理由」的,他自覺見孩子見得並不多,因此感情未深也是「可以理解」的。

    回到家後,胡蘭成又過著無所事事的生活,這種狀態一直持續到第二年的夏天。有一天,他去岳父家散心,老丈人便帶著他去到了蔣介石的家鄉奉化,還特意帶他去看了雪竇寺;接著還帶他去了蔣介石的表親葛竹王家。在家鄉葛竹王家算得上是有頭有臉的人家,並且家中還有一人隨軍北伐,正在南京做官呢!直到這時,胡蘭成才終於明白岳父帶他遊玩的用意所在。於是,胡蘭成隨即起身來到了南京,找到總司令部。但是,因為關係太遠,再加他除了念過書外沒有一技之長,所以連續奔波了好幾天也沒有謀到事做。

    胡蘭成一直在南京滯留了八天,最後終於離開了。但是,他並沒有回家,而是轉站來到了杭州,第一次進入了斯家的大門。而這一住,就在斯家住了一年。

    斯家大少爺頌德與胡蘭成是蕙蘭中學同學,他中學畢業之後就進入了光華大學,當時正因病在家休息。

    當時斯家在金洞橋,家庭環境相當不錯,而「維新變法」的核心人物康有為也是他家的常客。現在雖然搬到了金剛寺巷,只有兩院三進的平房,但是大廳裡仍然掛著康有為寫的「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令整個宅子英氣十足。

    胡蘭成住在斯家的這一年中,斯家對他可算是百般呵護。而且胡蘭成還享受到了斯家特有的關愛,那就是斯家兄妹每月都有20角銀洋的零用錢,胡蘭成當然也不例外。當時胡蘭成並不是親手接下這20角銀洋的,而是由太太在胡蘭成不在時親自放進他床前的抽屜裡的。此外,過年的時候胡蘭成還得到了兩塊銀元的壓歲錢,這也是由太太用紅紙包好後放在果盤裡由使女送進他的房間的。

    如果照這樣發展倒也沒有什麼,反正胡蘭成就是那種只顧自己從不為家人考慮的人。可惜,他雖表面上顯得斯文木訥,但實際上有著拈花惹草的天性,因此出事只是早晚的問題。

    頌德有一個妹妹,名叫雅珊,當時正在女中讀書,她雖只有16歲,但是個性特別,人又很剛烈,就連衣著打扮、言談舉止都絲毫沒有小女孩的怯弱,而這正是胡蘭成缺少並一直嚮往的。所以雅珊的一顰一笑深深地震撼了他的心。

    有好幾次,雅珊在客堂裡遇見胡蘭成,便向他借小說看;胡蘭成雖然沒有,卻還特地買來給她看。其實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只不過胡蘭成心思不正,在他看來這就是以書傳情。他想通過一來二往的借書換書,讓單純、不經世事的雅珊投懷送抱。只可惜,斯家太太是一個相當厲害的人,胡蘭成的心思被她一眼就看穿了。但是,她是一個做事留有餘地的人,胡蘭成畢竟是一個讀書人,她不想讓他下不來台;更何況他是兒子頌德的同學,如果這事被傳了出去,胡蘭成可以一走了之,但是斯家就沒有立足之地了,所以她也就沒有說破。

    只是將這件事情告訴給了頌德,頌德一聽立刻惱怒起來,不過他也不願傷了胡蘭成的自尊心,於是專門從光華大學寫了一封信給胡蘭成,信中只有短短一句話,他讓胡蘭成立刻離開斯家!雖然只是簡短的一句話,但是卻蘊含著巨大的力量,胡蘭成自知理虧,也就沒有多說什麼,灰溜溜地從斯家離開,回到了胡村。而斯家太太當然知道其中原因,胡蘭成走的時候她沒有挽留,也沒有點破,只是禮節性地為他餞行,並給了他五元錢作為路費。總的來說,斯家對待胡蘭成可謂是仁至義盡了!可惜,胡蘭成並沒有因此而覺醒,他還這樣為自己辯解道:「我做了錯事,不必向人謝罪,更不必自己懊悔;雖然心有內疚,也不過像採蓮的船一般左右搖晃而已。」

    也許冥冥中自有定數,胡蘭成與斯家的「緣分」並沒有結束;只不過這種緣分來自於胡蘭成的沒臉沒皮。半年之後,他再次來到斯家,而且以後的逃亡他同樣賴在斯家。如果換了有那麼一點自尊心的人,是絕對不會再次打擾斯家的,可是他從未這樣想過,他只按照自己的意願行事,從來沒有為斯家考慮過他的出現會給斯家帶來怎樣的災難!

    胡蘭成從斯家回到胡村以後,又稀里糊塗地混了半年,他的天性注定他的浪蕩,所以他又來到了杭州,想要為自己找尋出路。而這次他又住在了斯家!雖然過去半年的時間,但是他仍然懷念雅珊為他帶來的心跳回憶,真是臉皮厚到了極致!只不過,斯家太太並沒有計較以前的事情,依然一如既往地照顧著他,雙方就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一樣。好在胡蘭成這次住的時間並不長,不然說不定會「舊事重現」。

    原來胡蘭成的表哥吳雪帆在杭州中山英文專修學校任校長,他自然將胡蘭成聘請到了他的學校。

    一年半之後,胡蘭成轉到了蕭山湘湖師範學校教書,在那裡待了半年的時間。在英專和湘湖師範學校教書的這兩年裡,每個月他都會按時將一部分錢寄回家中。除此之外,他對家中的老母和妻子玉鳳並沒有牽掛之情,只是在寒暑假的時候回家一次。他生來就注定是一個薄情寡義的人。

    有一天,大哥積潤來到湘湖師範學校看望胡蘭成,胡蘭成便將那個月的錢給他讓他帶回去。誰知,這一舉動反倒成了積潤威脅玉鳳的一個把柄,積潤回家之後就對玉鳳說道:「我已經和蕊生說過了,蕊生也認為你不對。我這個阿弟是非常尊敬長輩的,自從我當家以來,他每次寄錢寫的都是大哥收。你竟然欺騙我,看我將來讓蕊生把你送回唐溪!」玉鳳被積潤這番話嚇了一跳,雖然她知道胡蘭成是不會這樣說的,但是心中仍然不安,於是爭得吳菊花的同意,這才抱著三個月大的小女兒棣雲一路打聽,來到了湘湖師範,想要將事情跟胡蘭成說清楚。

    可是,胡蘭成見到玉鳳的時候他並沒有歡喜,反而覺得玉鳳的到來給他添了麻煩。他在生氣之餘,看著玉鳳的一身打扮與女同事完全不能相比,竟然還覺得失去了顏面。所以,當他在校門口接玉鳳的時候,感覺像被剝了衣服讓眾人觀看一樣,作賊似的急忙溜回了自己的宿舍。

    但是玉鳳卻是好樣的,她竟一點畏懼感都沒有,雖然這是她第一次來湘湖師範。可見玉鳳的落落大方與胡蘭成截然相反。當她見到自己的丈夫後,立刻覺得心中安穩了許多,以至於忘記了此行的目的,最後只在晚上休息的時候才匆匆問了一句,知道並不像大哥說的那樣之後,她也就沒有再多問什麼。玉鳳對於自己丈夫信任至斯,真算是中國傳統女性隱忍柔善的典範了。

    在湘湖師範休息了一晚之後,玉鳳就回家了。而胡蘭成竟然沒有一點挽留之情,他將玉鳳送到蕭山汽車站後,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胡蘭成之所以對玉鳳那麼冷漠,不但因為他本來就淡漠親情,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那時他正熱烈地暗戀著一個女孩。這個女孩被叫做四小姐,是胡蘭成同學於君的妹妹。那時,胡蘭成正處於如饑似渴的年齡,外加「五四」新思想的影響,他實在不甘於與玉鳳的舊式婚姻,想感受一下新式戀愛的甜美,於是腦袋就不由自主地胡思亂想了。但是,胡蘭成過於迂腐、木訥,自然不會引起這種年輕女孩的注意,因此他那點猥瑣的心思也就處於自我安慰的狀態。

    但是,玉鳳卻是對婚姻忠貞不二的人。胡蘭成不在家的日子裡,玉鳳心裡總想著他,不論是在廚房燒火做飯,還是在屋簷底下做針線活,心裡所思所想的,都只有胡蘭成!就連在平淡的生活中,與婆婆、侄女說話的時候,嘴邊掛著的也只有胡蘭成的名字。在玉鳳的心中,胡蘭成是自己要愛護一生的男人,她從來沒有怪過胡蘭成對自己的冷漠;她唯一擔心的就是,當胡蘭成大富大貴之後會拋棄了她,即使在過完苦日子之後也不能享受胡蘭成的疼愛。但是,玉鳳從未將這種擔心說出口,而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只是病入膏肓的時候對胡蘭成說道:「你待我是好的。只是你曾經說過,和我結婚以來你從未稱心過,這句話我一直放在了心裡。」玉鳳這樣提起,並不是記恨胡蘭成,而是從心裡原諒了胡蘭成,只不過她想在入土之前求得內心的平靜!其情如此,真是讓人喟歎!

    胡蘭成在湘湖師範任職半年之後的暑假,他回到了胡村。聽說表哥吳雪帆的好友崔真吾那時正在廣西國民黨黨部,以及第四集團軍總司令部任職,於是就想在過年春天去廣西謀職,結果正好趕上「一·二八事變」,道路不通,而玉鳳又因為太過操勞病倒了,胡蘭成這才被迫暫留在了胡村。

    玉鳳剛剛病倒的時候心裡非常恐慌,經常無緣無故地默默流淚。每當胡蘭成扶她喝藥的時候,她都會哭喪著臉說:「死不得的呀!」可見,玉鳳對家庭、對丈夫有著太多的留戀。而胡蘭成的溫言相勸,這才使得玉鳳稍稍平靜了些。

    胡蘭成的岳父唐濟仙原本就是一個中醫,自從玉鳳生病那天起,他就隔三差五去胡村給玉鳳診斷。當時,胡蘭成的家庭頗為窮困,因此不論吃也好,或是藥也好都沒能對玉鳳照顧周到,唐濟仙自然心疼女兒,於是隨口說道:「把你嫁給這樣的人家,實在委屈你了。」

    胡蘭成哪能受得了這種話,於是摔門而出,逕直去了俞傅村,準備向庶母借一點錢。由於自胡蘭成自他的義父死後,幾乎就沒有再到庶母這跑動,因此,庶母遭也把他看成一個「不孝兒」了。他到了庶母家後並沒有直接開口借錢,而是隱晦地說玉鳳生病了,想讓庶母主動借錢給他。但是,庶母見他自己還抱著文人的架子不放,心中有氣,便也不提錢的事。胡蘭成見庶母也不主動提出,他便幹了一件荒唐而滑稽的事:在庶母家住了下來,既不開口向庶母借錢,也不去謀劃別的辦法。似乎臥病在床的妻子玉鳳只是得了感冒這種病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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