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 第8章 稚才:村童不欲池中物 (3)
    胡蘭成是在大哥積潤的陪同下一起去看玉鳳的,只不過他們是以買茶為名去的。他們來到了唐濟仙的家裡,剛巧唐濟仙不在去鄰居家了,在請唐濟仙回家的那會兒,他們坐在客堂裡休息。那時已是晌午,玉鳳從山上採茶回來了,她背著茶籃,正準備從前門進來,看見有客人在,突然像是覺察到什麼,轉身從後門走了。那個時候,胡蘭成也相當緊張,他覺得很難為情,因此也就沒有心思去看玉鳳,急得胡積潤不停地給他使眼色。對於一個18歲的愣頭青,遇到這種情況確實有些尷尬。在他看來,抬頭張望不好,不張望也不好,不過他還是在玉鳳從後門進入廚房的那一瞬間瞥了一眼,可惜他只看見玉鳳穿著青布衫褲,沒有看清長相如何。

    就在這時,唐濟仙回來了。午飯時間他們便在客堂間吃起酒飯。吃飯的時候,玉鳳根本沒有露面,菜是由玉鳳剛滿12歲的弟弟端出來的。胡蘭成心裡清楚,人家已經知道他們的來意了,於是覺得自己是送上門來讓人家看的,而不是來看玉鳳的。他有些不滿,卻也沒有辦法。

    吃過午飯後,唐濟仙帶著他們來到了月樵店王家。月樵店在縣裡非常有名,而店主正好就是玉風的堂房伯父。在王家客堂裡閒聊了一會兒,大哥胡積潤便帶著他來到了屋後的田野上。當時胡蘭成以為就是去散散步,沒想到那裡正對著王家後院,而玉鳳此時正坐在院子裡與姊妹們繡花。胡積潤趕緊指給她看,可是相隔甚遠,而且胡蘭成又有些慌張,所以根本沒有看清誰是玉鳳,倒是人家已先發覺走開了。不一會兒,他們回到王家,正準備從屋後穿到客堂時,玉鳳在樓上看見了胡蘭成,那時他穿著白洋布短衫,茄色紡綢褲。在那時,玉鳳已經看上了他,對他產生了愛慕之情。

    雖然自始至終胡蘭成都沒有看清玉鳳的長相,但是不知怎的,他從心裡覺得玉鳳不錯,另外他也不願違背父母的意願,所以也就沒有反對。於是胡家立刻向唐家行了聘禮,這門婚事也就訂了下來。

    婚禮是1926年10月舉行的,也就是胡蘭成初次見到玉鳳的兩年之後,那時他20歲。遺憾的是,在胡蘭成與玉鳳舉行婚禮的前9個月,父親胡秀銘卻因病去世了。胡村有個規矩,家裡遇到喪事,一段時間內是不能再有喜事的,但是對於胡蘭成這樣並不富裕的家庭來說,定一門親事確屬不易,更何況胡秀銘生前已經為這門親事籌備好了一切,臨終之前還特地交代婚期不能改,因此親事才按照原定時間舉行了。對於母親吳菊花而言,剛剛失去丈夫,又迎來了兒子的婚禮,箇中滋味並不是常人所能體會的。

    因為胡村距離唐溪村有五十里的山路,所以正式迎娶的那一天,胡村這邊一大早就抬著轎子過去了。當時的景象熱鬧非凡,大概五六十人,一起翻山越嶺,一路上敲鑼打鼓向女方家走去。

    而女方那邊也打點好了一切,等著男方的花轎進門。對於玉鳳而言,當鑼鼓聲逐漸清晰的時候,也就意味著花轎就要到了,從此以後她的生活將有了一個新的起點。

    整個婚禮過程——拜天地、拜父母、夫妻交拜,新娘都有身邊的老熳陪伴著。當所有禮節結束之後,就由胡蘭成抱新娘了。當然,胡蘭成是第一次面對這種事情,不免心裡有些緊張,但是他別無選擇,於是一橫心將新娘抱了起來。只是當時新娘的衣裳過於繁瑣,他又有些不知所措,於是抱的過程踉踉蹌蹌,多虧了旁邊的姐妹攙扶,才得將新娘順利地抱到了新房。

    他一直將新娘抱到了床上才放下,然後並排坐在了床沿邊。對於胡蘭成來說,這一切既生疏又很新鮮,他的心裡也是美滋滋的。就在這時,一個福壽雙全的老婦人,端著湯圓餵了新郎一口,接著餵了新娘一口,然後手持紅皮甘蔗向新郎新娘祝了三祝,這意味著夫妻能都多福多壽多兒。最後,老婦人幫新娘拿下了頭上的花冠,這才讓胡蘭成親自去揭新娘的紅蓋頭。按照當地的風俗,新婚之時新娘是不能擦脂粉的,玉鳳自然也就一臉素容,他看見了覺得不如想像中那麼美貌,心裡有點不高興。

    那天晚上,因為胡蘭成之前一晚就沒有睡好,他有些上火,導致眼睛得了火眼,於是自己去隔壁母親的房間休息了。那個時候樓下仍然熱鬧非凡,堂前樓上人潮湧動,而隔壁新房裡的新娘則由眾多姊妹們陪伴著。胡蘭成感覺比較累,躺了一會不想就睡著了。

    這時胡蘭成被樓下的鼓樂之聲吵醒,他起身來到新房,只見一個老嫂正在幫著新娘化妝打扮。因為新郎與新娘馬上要去堂前拜菩薩了,所以其他的姊妹早已下樓幫忙去了。

    玉鳳身著紅襖紅褲,臨窗坐在梳妝台前。桌子上放著一碗她已經吃過幾口的麵條,還有一碗是留給胡蘭成的。玉鳳是一個心思細膩的女子,她立刻將筷子遞給胡蘭成說:「你先吃點墊一墊吧!」胡蘭成什麼也沒有說,接過筷子就將麵條吃了個精光。這是玉鳳第一次跟胡蘭成說話。

    平旦時分一到,新郎新娘就要去堂前拜菩薩了,接著拜祖先,拜公婆,拜堂中所有的長輩。每當新郎新娘跪拜的時候,鼓樂就會跟著響起。

    整個禮拜結束之後,宴席就開始了……

    每個人生命中最重要的大事,莫過於洞房花燭夜了。而鬧洞房,越熱鬧越好,所以親朋好友都必須參加。當然鬧洞房的只能是男賓,他們想盡千方百計與新娘逗樂,目的就是為了讓新娘發笑;而女賓們則統一戰線保護新娘。那個時候,玉鳳端坐在床沿,沒有說話也沒有笑,她低著頭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雖然看上去很安然,但實際上心理已經忐忑不安了。幸虧身邊的老嫂見多了這種場面,她處處保護這新娘,憑藉著自己的伶牙俐齒,既好言相勸了賓客,又引來了眾人的歡笑。而玉鳳也著實穩重,她一直端坐在床沿一句話也不說,那些男賓也就無可奈何了。直到夜深,眾人都沒能逗笑玉鳳,玉鳳這才嫣然一笑,給了賓客一個台階下,賓客這才紛紛散去。這時,老嫂搬出新娘的喜果,擺上了酒菜,跟新郎新娘說了幾句吉祥話兒,這才轉身關上房門下樓了。

    此刻,新房內只剩下胡蘭成和玉鳳兩人。他們端坐在餐桌前,兩人都沉默不語,直到胡蘭成舉起酒杯木訥地說了聲「請」,兩人這才各自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原本以為會再次回到沉默中,玉鳳倒是開口說話了:「這次真是叫人怨心,宓家三娘舅說的聘禮嫁妝,確實毫無道理,為了我這個女兒,爹也受了不少委屈。」玉鳳在新婚之夜說這些話,可見她真是直率而又真誠,當然裡面包含更多的還是對丈夫的坦白。玉鳳的這番話,使得胡蘭成大吃一驚,他立刻回答家裡是不會爭這些的,只不過可楨娘舅有些小家子氣罷了。玉鳳聽他這麼一說,也就不再說話了。

    看見胡蘭成吃了幾顆荔枝,玉鳳趕忙起身將包裡的荔枝全部倒在了盤子裡,接著又給他斟滿了酒。幾個微小的動作,足以看出玉鳳對胡蘭成的體貼和關心,更看的出她已經把胡蘭成當作信賴與親密的家人盡心盡力地伺候。但是兩人最終也沒有說上幾句話,東西也沒有多吃,隨後,便解衣休息了。

    婚後胡蘭成與玉鳳的感情還算可以,這主要是因為玉鳳覺得胡蘭成是個讀書人,她心裡很喜歡,另外她比胡蘭成大一歲,有著姐姐關心弟弟的感情在裡面。當然,玉鳳更可望丈夫能夠有朝一日成為人中之龍,所以她對胡蘭成才倍加的體貼、寬容和關愛。

    而胡蘭成原本就是一個沒有良心,只知道享受別人對自己好的人。但是他又有著舊式文人特有的矯情,所以即使他對玉鳳又所不滿,也不會直截了當地說出來,大多時候他都是故意拿話傷害玉風,而玉鳳也只是一言不發地默默承受著。

    胡蘭成不滿玉鳳主要是因為她沒有進過學堂。那個時候「五四運動」正激烈地進行著,「五四運動」下的女學生都穿著白衫黑裙,而且思想也很新潮,玉鳳當然不能與她們相提並論。而且玉鳳又不像戲劇中的女子那樣嬌媚,善於討人歡心,更不會唱歌、刺繡。有一次,胡蘭成好不容易才讓玉鳳開口唱了首歌,而她唱的也是非常土氣的歌曲,這讓胡蘭成更加覺得她很俗氣。另外,胡蘭成喜歡臉尖的女子,他覺得自己本來就長得圓頭圓腦,想互補找個臉尖的,而玉鳳恰好是圓臉。在胡蘭成面前玉鳳總顯得有些笨拙,即使她惹胡蘭成不高興了,也不會用花言巧語來哄胡蘭成,這個時候,胡蘭成就會發狠用難聽的話刺傷玉鳳了。

    即使這樣,玉鳳仍然全心全意地伺候胡蘭成,以及婆婆吳菊花。雖然玉鳳沒有念過書,但是她懂得孝道是人生之根本,所以總是任勞任怨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情。

    婚後,胡蘭成一直在胡村的小學裡當老師,那個時候半年的薪水也只有35銀元,而這是他們全家的經濟來源。所以,家裡的日子過得非常艱辛。

    直到第二年三月的某天,胡蘭成正在池塘邊釣魚時,接到了一封別人從鎮上給他帶回來的信。這封信是錄取他去杭州郵政做郵務生的。五年前,他還在蕙蘭中學讀二年級的時候報了名,沒想到事隔這麼久才被錄取。杭州郵政局開的薪水非常高,月工資就有35銀元,這足以頂他在胡村教書半年的薪水,所以他滿心歡喜地前往了。

    胡蘭成一個人來到了杭州,每個月他都會寄25銀元給母親,自己留下10銀元。在當時,郵電局的工作是相當好的,只要認真負責,不但可以加薪,而且即使退休了也會有養老金。所以,在郵局工作的同事們,不管少的老的都對上司恭恭敬敬,哪怕做錯一點小事也會被嚇得半死。而一旦有人犯了錯誤,被扣了薪資,其他的同事就會幸災樂禍,面對你的時候也是擺出一幅天要塌下來的樣子。他們那種事不關己,冷冰冰的態度讓人心寒。那個時候,是由外國人掌控郵局的,因此他們對待顧客相當傲慢,外加同事之間也沒有感情可言,因此胡蘭成瞧不起他們,覺得在這裡做人實在沒有樂趣可言。

    有一天,一個集郵者拿著一些郵票要求胡蘭成給蓋章,他二話不說就給蓋了,結果這事被局長看見了,他就嚴厲訓斥胡蘭成不應該這樣做。第二天,一個英國婦女,拿著一些郵票同樣要求胡蘭成給蓋章,胡蘭成吸取教訓便一口回絕了。誰曾想這個場面又被局長看見了,他走過去跟英國婦女道歉,然後就叫胡蘭成給她蓋章。這下可惹怒了胡蘭成,他長久積壓的憤怒一下上來了,倔強地不肯蓋章。局長什麼也沒說,狠狠地瞪了胡蘭成一眼,便親自給那位英國婦女蓋了章,接著把那位婦女送走了。當局長回過頭時,他對著胡蘭成罵了幾句,胡蘭成實在很不服氣,於是回嘴頂了一句,這下局長惱羞成怒,說了些更難聽的話,就把他給開除了。

    胡蘭成被開除之後沒有地方可去,便返回了胡村,雖然玉鳳和母親都覺得失去這份工作有些可惜,但是這已經是無法彌補的事,也就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胡蘭成連教書一職也失去了,所以只好在家閒著。當時幸好還有大哥積潤在,家裡才不至於連飯都吃不上。百無聊賴的時候,胡蘭成就以釣魚來打發日子。

    釣魚強調靜心,最忌諱心浮氣躁,而胡蘭成卻是一個不甘寂寞的人,因此總會在釣魚的時候謀劃自己的將來。有一天,他突然想到自己要去北京唸書,但是,對家人卻總是念叨著準備去杭州找事做。那時,玉鳳已經有了身孕,胡蘭成卻對此不管不問,他的心裡想到的只有自己,他實在憋不住了決心一定要出去,於是胡蘭成21歲那年,第一去到了那麼遠的地方。

    好在胡蘭成並不是盲目的出走,燕京大學有他兩個同學於瑞人與趙泉澄。九月份胡蘭成來到了北京,在於瑞人和趙泉澄的引薦下,他謀到了一份在燕京大學副校長室當文書的工作。每天工作時間只有兩個小時,其餘時間他可以去課堂裡旁聽,或者去各處風景參觀遊覽。

    那個時候,燕京大學可謂名流薈萃,在校園裡他總能看見些文人,有的時候趙泉澄會悄悄指著某個穿長衫的人對他說,這是周作人,這是陳垣,這是郭雲觀……雖然胡蘭成並不是燕京大學的正式學生,但是他身處那個環境,耳濡目染,也是有很大長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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