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Ⅱ 第27章 成長進行時 (4)
    193、194……205、206,我默默地在心底數著,遠遠的,我看到奶奶的墓碑前坐著一個身影。原來王曦哥哥早就已經到來,我聽到他在絮絮叨叨地說著什麼,便悄悄靠近。不遠處王曦哥哥的背影再也沒有往日的堅毅,如同受傷的孩子一般蜷縮成一團。

    「奶奶,我想您了,我這幾天夢到吃到您的紅燒肉了,真香,吃得我都快哭了。我已經退伍了,這三年沒來看您,您別怨我。好在弟弟每年都來看您,您也不會覺得悶了。弟弟現在學好了,成績一天比一天好,真給您爭氣。反倒是我,本以為退伍了,就能被人看得起。可是我才發現,最沒用的就是我。奶奶您別生氣,真的,求您別生我氣。本來想求叔叔進公安局工作,也算改頭換面。現在,兩家關係都因為這事快斷了,難道我真的就這麼沒出息嗎,奶奶您能聽見嗎?我真的想您了,您聽聽,我再也不氣您了。」王曦哥哥顫抖著身軀,就這樣哽咽地坐在奶奶墓碑前,重複著悔過的話語。天空中雪下的更大了,彷彿雪團刺耳的摩擦聲讓哥哥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耳邊忽的又響起了奶奶的話,記得在兒時無數個寂靜的傍晚,我安靜地在奶奶懷裡,聽她講那老掉牙的過去的故事。每當聽到奶奶那句「熬啊熬啊」,我會覺得全身上下無數個毛孔都在此刻舒展,這融入骨血的一句話,我漸漸地開始去理解裡面飽含的歲月的腐蝕與流逝。

    時隔多年的淚水再一次奔湧而出。我叫來陵園一位員工,把花交給他,指了指王曦哥哥的位置,示意他送過去。而我自己,卻轉身逃也似的跑開了。

    熬啊熬啊……熬啊熬啊。我耳畔的聲音急促起來。

    我默默地想,漫漫的歲月變遷中,有多少人的人生就這樣熬過了呢?

    奔跑中的視線中一排又一排墓碑交替著出現,不斷地更替這畫面。我眼淚真的奔湧而出了,我真的哭出來了。耳邊都是雪團尖利的摩擦聲,眼淚在寒風中刮在臉上生疼。

    我想,帶著那些失去與承受,我終於開始成長了。

    小城瑣事

    文/黃河

    我也不知道我是如何來到這個小城的。

    有時候我甚至覺得不能稱之為城,因為它實在是太小了。大概有那麼十幾頂多幾十間房子,我算上了醫院、學校、郵局、超市,還有很多公共設施,也只有幾十間。這個小城市嚴格地進行著計劃生育,於是子承父業,其實人也不會太多。人就這麼點吧,其實也幹不出什麼大事情來。偶爾有個人來到這裡,不管是誰,都可以成為幾個月的談資。像我這樣的旅行者來到這裡,就是人們指指點點的對象,我有時候會覺得自己更像是從馬戲團裡跑出來的。

    我有一張中國地圖。作為一個曾經的旅行者,我是有夢想的。我想過要踏遍這地圖上的每一個角落。可當我到達這個城市的時候,我卻停了下來。這個城市甚至都沒有地圖。他們沒有地理課,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甚至我將中國地圖展開他們都不知道這是什麼國家。我的地圖上圈圈畫畫很多,我標注出每一個我曾經到過的地方,很認真地做著記號。可這張地圖都老了,舊了。它被我折疊的地方開始有了裂縫,白色的紙張碎成一絲一絲柔軟的東西就散落下來。我也無法將它拼回去,我就這麼覺得丟失了自己的夢想。

    收留我這麼一個旅行者的是張婆婆。我一直想不通的事就是,張婆婆是一個天主教徒,她總說要做善事,要做善事。於是在我到達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城市的時候,她就這麼收留了我。就在這麼一個小城遇到一個天主教徒真是我積了八輩子的德啊!張婆婆沒有兒子,就把我當成兒子來看待。一開始留下是生活所迫,然後是出於感激,再往後,就是一種習慣了。習慣著每天過著悠閒的日子,習慣每天按時吃三餐,習慣睡前念一段《聖經》,做一次禱告,都是那麼習慣。

    其實所謂小城,就是因為它小,因為它不大,不夠引起人們的重視,自然就不會有什麼大事。準確地說,這個地方是與世隔絕的,現代科技大概要比外界落後幾百年。我為什麼會留在這裡,我也不知道。冥冥之中像是有什麼的指引,是什麼,如果用張婆婆的說法的話,那是神的指示。

    我的文化程度並不高。在來到這裡之前是高中畢業。到這裡之後,感覺像是博士後畢業。城市雖說是城市,可是更像是個自給自足的莊園,文化程度並不高。各自學各自分內的事情,傳承在這裡才得以體現。

    學校在我來之前只是擺設罷了。一間房子作為教學樓,更大片的地方是操場。暫且稱之為學生們的那些孩子大多是無心學習的。學校也就象徵性地請了個老師,其實是照看孩子們的。小城裡沒有土匪、沒有小偷、沒有強盜,更多的時候,孩子們都在操場上玩鬧。剛開始來到這座城市熟悉地形的時候,就常常看到他們在操場上玩遊戲。他們也沒有足球,也沒有籃球,玩的只是類似貼膏藥的遊戲。在外面的世界裡,這種遊戲老土得不能再老土了。孩子們的打鬧聲可以傳很遠。他們大聲地笑、大聲地說、大聲地談論,好像在大聲宣告他們正在青春。

    可我早就過了青春。我明白,青春不僅僅是要玩鬧,更要追逐夢想,更要學習知識。

    所以現在,我已經是這個學校的老師,教所有的學生課程。

    其實課程很簡單。數學也不過是從123開始,英語是從ABC開始,語文要教aoeiuu,從頭開始。沒有教材,沒課本,黑板都是千辛萬苦讓超市老闆進貨時運來的。粉筆也沒有很多,孩子們也不會玩扔粉筆頭這種無聊的遊戲。上課很認真,不會因為簡單而分神,是一群實際意義上的可愛而乖巧的好學生。

    我教什麼、怎麼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個學校有了實際意義上的老師。多年來這個小城市發生的事情也不過是李家偷了張家的狗,張家小孩摘了李家的菜,最多不過小孩打打鬧鬧掉了幾顆牙,或是蹭掉了一塊皮,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上一次有人來到這座小城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這位旅行者只是這座小城的過客,而我,是這座小城的改造者。

    這麼說或許有點自戀,可是我覺得事實就在我們面前。

    學校裡有個我很喜歡的孩子叫王茹,是個女生。大概是這個年紀的女生總比男生好學一點吧,她總有源源不斷的問題來問我,有時候那些問題甚至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我也無法解釋。我曾給過王茹一本小說,那本小說叫什麼我記不得了,因為它的封面是掉乾淨了,內容頁有點破損,不過並不影響閱讀。王茹她很快就看完了這本小說。其實孩子在青春期的時候就無師自通了愛情這些事情,我都看在眼裡,明白王茹和城裡另外個叫李予的男孩子早就是兩情相悅了,只是他們瞞得很好。小城裡沒有手機、沒有電話,要說什麼急事就跑個幾百米到對方家說,也不會因為手機而洩露談戀愛之類的要事。

    學校就是唯獨剩下的兩人能獨處的地方了。下課後,我會回到辦公室,而王茹和李予會偷偷跑出教室,有時會拿著我佈置下的某道題目,或者某一本書——那些書都是小城裡的單本,超市老闆進貨時帶不了很多的書。不是誰都看得出王茹和李予在戀愛,因為他們找了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可是恰好,那對著我的辦公室的窗戶。所以借給王茹那本小說是有原因的,那本小說寫的是愛情故事,男女主角並不轟轟烈烈但是很平凡的愛情,就和我們的愛情一樣。不是父母指腹為婚,也不是私奔到天涯。只是兩個人認識了、相愛了、結婚了,吵吵鬧鬧。不是王子和公主幸福地走到了永遠,而是雙方並不在乎是誰說晚安而誰說再見。

    王茹來還書的時候有點臉紅。她湊在我耳邊問,你都知道啊?我回答,對啊,我都知道。王茹就跑開了,或許是找她的李予去了,也或許,是和平常一樣再做一遍題目,再複習一遍上課的內容。

    我剛剛說,那不是王子和公主的故事。對,那的確不是。王茹像是一個公主,但李予可不是一個王子。他跑步很快,會惹是生非,大多城裡的小孩都被他打過,他甚至打傷過以前的那個老師。其實大人們也並不在意他是打傷了誰,因為孩子們裡頭必然有個類似老大的人物,也必然有一些小弟,而李予就是那個老大。所以說,他應該算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黑幫老大。

    由於雙方早期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並且我也很理解這種感情,所以他們倆的事情其實至多不過三四個人知道。可是王茹在看完那本小說之後,卻在某天我走出教室後,對著全班牽著李予的手宣告他是她的男朋友。李予其實對此很震驚,因為他每次都是找王茹教他題目或是讀書,王茹這樣的好學生才會和他一起出去,甚至神神秘秘的都不讓別人知道。可是這次,他卻從王茹口中聽到說,他是王茹的男友,可想而知他是多麼驚訝。然後在下節課上課的時候,我就發現沸騰的全班。我無法使他們安靜下來,於是瞭解了真實情況。其實我也是很震驚的,但是作為老師,我必須告訴大家那些道理。

    我說,你們之間第一次有談戀愛的人吧。因為你們已經步入了青春期,所以說男女之間有一些感情是正常的。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去對待這種感情。我們所要做的不是把所有感情扼殺掉,因為學生時代的感情是最純潔美好的。

    然後我想了想,這麼說也太官腔了,於是我就決定講一個我的故事。

    我是在一所不允許戀愛的所謂的重點學校讀書的。

    我遇見過一個很好的男生,他叫季可。他是個優等生,並不是在各方面都很完美,但是在看重成績的時候那的確是個好學生。成績第一,競賽得獎,高中是直升的,大學自主招生保送,一路走得很順。可是他是喜歡我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大概是天上掉了餡餅或是修了八輩子的福。他從初中就開始喜歡我。那個時候我還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人,參加過學校文學社。所謂文學社也就是去參加幾個作文比賽,然後拿個團體第幾名,誰都不稀罕,也沒人重視。可是季可他是文學社的社長,和我同屆的。他在進入文學社之後就進行了一次大改革,以前那些會寫考場作文的,全被篩出了文學社。雖然很多人對此不滿,可是改革有了效果。文學社開始印刷校報,那是以前文學社想都不敢想的。

    某一次作文競賽過後,我失落地走出考場,沒注意身後有人。我只是失神地走在大街上。作文競賽,只是習慣性地編了個故事,但是心裡卻被題目弄得很壓抑。是為什麼壓抑已經不記得了,記得的只是那個失魂落魄的晚上,季可他一直陪著我,他喊著我的名字,照顧我,甚至我吐了他一身的嘔吐物他都不嫌髒。我都沒想起來問他是怎麼找到我的,其實也不用問,那麼荒蕪的地方,也只可能是跟蹤我來的。他仔仔細細照顧了我一晚上,第二天早上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完全清醒了。我問他你是怎麼找到我的。他作出了一個特別詩意的回答,他說,我的心指引著我找到你。

    呵,什麼都清楚了。

    這句話我一直都記得,甚至成為我後來幾年的精神支柱。

    我對他說,我大學要去海邊讀。那個城市一定是要有梧桐樹的,一定是要有古色古香的街道的,一定是要有很多的空間讓我們在一起的。

    他說,好啊,那我們一起去上海吧!

    上海,那是一個多麼遙遠的夢想呢,我也不知道。其實他根本沒有忘記我們的約定。早在高二期末我就跟他徹底分手了。他讀理科,我讀文科。我是文科的倒數前幾,他是理科正數前幾,沒有可比性,更不可能是上同樣的大學。不僅僅是成績的差距,而是我和他之間感覺有了一條鴻溝,並不是考去一個城市就可以跨越的鴻溝。那鴻溝越來越深,甚至我覺得他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

    最後一年,自暴自棄,成績是差到根本連大專都考不進的地步了。

    可是我知道他記得我的夢想。他大學的第一志願就是復旦大學。上海,那個有海、有梧桐樹、有古色古香街道、有很多空間的最好的學校。

    然後就是高考落榜了吧!

    他原本還是有一些期待,期待我考到上海,哪怕不是最好的大學。可是我卻沒有好好填志願。誰都看得出,這志願是亂填的,基本上都沒有進大學的可能性。我沒有給他看過我的志願,他也不知道我是故意落榜的。在畢業之後,他甚至還來安慰我落榜不要悲傷啊,以後一樣可以到上海工作啊這樣的話。我只是當他是空氣,看都沒看他轉身就走了。我知道他是真的真的喜歡我,可是,可是我們倆之間的距離誰來彌補呢?誰可以彌補呢?

    第二天,他還沒有離開的時候,我就已經離開了我們生長的地方。我是乘清晨第一班火車開始遠行的。我就此成為一個旅行者。遊蕩不是我的目的,我的目的只是離開他,並且越遠越好。所以我放棄了我海邊的夢想,往內陸走去。不知是旅行了多久才到了這裡。

    學生們問,就這麼結束了?

    我說,是的,結束了。

    我看到王茹的神色有那麼一點哀傷,我知道她這樣聰明的學生知道我想要表達什麼意思。她看向李予,李予也正好在看她,他們兩個什麼都沒說,重新把視線聚焦到我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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