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對於齊巖來說,這個名字帶有一定的氣場。她曾好幾次試圖衝過聯考第一名的防線凌駕到自己的名次之上。而在理科方面,齊巖從來都沒有過對手,更別說是一個女生,還是這樣一個女生。
「老師,請把望遠鏡還給我好嗎,我真的不會再惹事了。」
男生經過教務處的時候聽到裡面的聲響,朝前走了兩步又退了回來。
「你知道你這次闖的禍有多大?你現在不給我把事情說清楚反而還要把天文望遠鏡拿回去,我可以說你這個是凶器啊!」老師的聲音有點響,但聽得出不是訓斥,「杜末恆,我一向對你很放心,你打的這個錢妍,是最不會罷休的主,到時候她要是去醫院開幾個證明,有你好受的了。」
裡面沉默了一下,過了一會兒,齊巖再次聽到女生的聲音,她的聲音很輕,像是覆蓋了一層薄紗,但是質地很細膩,一點點會浸到你心裡:「那……如果我說了,就能拿回我的東西嗎?」
無奈的聲音:「……是。只要你說。」
齊巖的手放在門把上,在聽到杜末恆第一個字符吐出來的一瞬間轉開門把進去,身姿挺拔地走進去,還是彬彬有禮的模樣:「老師,學生會的宣傳冊我已經製作好了。」他從包裡把東西拿出來,然後看看杜末恆,微微把頭湊到老師耳邊,「是不是打人的事?她跟我關係不錯……要不我去勸勸她?」
老師看看咬著嘴在旁邊的杜末恆,看樣子要敲開她的嘴還是很難,再看看眼前俊朗的得意門生,歎口氣:「好,麻煩你了。」
「走吧。」齊巖經過杜末恆的身邊,順勢拉起了她的手,女生埋在額發下面的眼睛微微睜大,被男生拉住的那塊皮膚有種忽然升溫的熱度,伴著對方自然而然從嘴裡逸出的「走吧」,那樣自然親暱,使得自己就不由自主地跟著他出了辦公室。
齊巖拉著她的手出了辦公室三四步,杜末恆感到手上的溫度沒有了。她抬頭看到男生靠在牆壁上,他仗著自己身高俯視著打量她。
我們很熟嗎?杜末恆在心裡輕輕問了句,正猶豫著要不要說出口,男生卻好像早已瞭然於胸。
「別誤會,我只是不想讓你對老師說出事情經過而已。不過現在,你可以告訴我。」
杜末恆微微低下頭,想了一會兒,那種薄紗般的聲音又隨著空氣轉到齊巖耳邊:「告訴你有什麼好處?」
男生心裡冷笑了一聲,果然不笨:「從目前來看,並沒有什麼好處,我只是想知道事情經過。錢妍,就是你打傷的女生,是我女朋友,我覺得我很難從她嘴裡得到真相。所以我來問你。」
女生沒說話,男生繼續,「但是我很清楚真相一定是我女朋友做了什麼,但你只是想息事寧人拿回你的天文望遠鏡,那麼很簡單,只要你隨便編一個理由告訴老師經過就行了。但是你知道錢妍她是絕對不會被你打了就善罷甘休的。而我可以做的,就是去說服錢妍,讓她從此不再找你的麻煩,你覺得呢?」
「假如我說,她要搶劫,你也信?」聲音轉冷,她抬頭看男生狹長的墨黑色眼睛:「當時我身邊什麼都沒有,她就想搶那個天文望遠鏡,情急之下我就……」
齊巖心中明朗,他完全相信這種事在錢妍的遊戲範圍之內,不過這次,她玩火自焚了。
男生點點頭,神情轉為認真:「我代她向你道歉,希望你不要把剛才說的透露給別人,我也會遵守我的承諾。」說完他轉身下樓,又想起什麼,抬頭對傻站著的女生喊了一句:「我叫齊巖。」
他看見女生微微有些訝異的臉抬起來,然後再變成一個柔和的神態:「我知道。」
「你不問問你女朋友現在傷口痛不痛反而說了這麼多來叫我不要去找那個婊子麻煩?」錢妍已經生氣了,她的眉眼稍稍抬高,齊巖看著她女王般的氣場有些傷腦筋,他神情漠然道:「我現在是在幫你。你以前訛詐那些低年級學生也就算了,但這次事情鬧大了。你知道你這是什麼性質嗎?搶劫!是犯法的。她如果再把你以前那些劣跡一起牽出來呢,我告訴你錢妍,你就看著你爸怎麼保你吧,保了你他也不會放過你。」
女生的神情有點鬆動,帶著微微的緊張,但是馬上又蠻橫起來,「我根本沒訛詐過她,隨她怎麼說。一個神經病,別人會信她嗎。」
「錢妍,你也夠了,這種遊戲玩不膩嗎?你家裡又不缺錢。」
「我就是看她不順眼。」她嗤笑一聲,「天天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恨不得在自己胸前立上一塊牌坊……從小到大都沒人敢打過我!」她說到最後聲音逐顯委屈。
「好啦。我知道。」齊巖伸出手抱抱她,「但是這件事你要聽我的。」
週二晚上齊巖留在教室裡整理高二年級的排名表,他看到杜末恆的名次下滑到了他的後面。心裡也不知道什麼感覺,這個名字就排在他後面。下次肯定會追上來的,他心裡這麼想,那樣才會有趣。他抬起頭看一眼時鐘,已經快七點了,因為天黑早的關係,學校的路燈都亮了起來。但其實他一點也不想回家。
自從父親去澳洲工作後,家裡徹底失去了第二個親人。他每年都會從銀行卡上得到一筆豐厚的零用錢,可是住在親戚家的感覺就是不好受的。即使他把自己偽裝得再優秀,即使一手拿著遙遙領先的成績,一手牽著全校最蠻橫漂亮的女生的手,也依然覺得自己和寄生蟲一樣可憐。就在昨天他接到一個從澳洲打過來的電話,爸爸的聲音從彼岸另一頭傳來令他心裡欣喜若狂。他對他說,生日快樂。並說,抱歉,幾天後的生日自己不能回來了。
齊巖靜靜地說了聲好,然後忍不住冷笑了一聲,眼睛裡卻微微生出一些淚光。已經是第三年了。
他把東西整理好,從學校的後門走出去,那裡有條弄堂直接穿到中心馬路上去,很方便。因為學生都走光了,所以安靜得可以聽到自己腳走在弄堂石板上的聲響。但是這個聲響慢慢大起來,似乎還有纏繞著一些雜音,像是衣服拉扯和呵斥的聲音。齊巖停下腳步,那些聲音當然不可能是自己發出來的。他放慢腳步快速往前走去,快到弄堂盡頭的時候他接著微弱的星光瞥見一個人影,雖然光線很暗,但是女生的頭髮遮住眼睛,頭髮長到腰際線,他一眼就認了出來,杜末恆。
她蹲著靠在牆角,他看見她的頭被狠狠地摑了一下,她對面站了大約兩個人,穿著隔壁職業學校的校服,有一下沒一下地扯一下她的頭髮。
齊巖一句話都沒說,直接走上去給了其中一人一下。兩個小流氓看見突然竄出來的人猝不及防,惱羞成怒,迅速和齊巖打了起來,一時間都是衣物拉扯的聲音。坐在地上的女生根本來不及作出反應,她的嘴角有微微的血跡,就在剛才一瞬間,她想,會不會被打死呢?然後就有人突然衝到自己面前,像是黑夜裡猝然亮起的星光,她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再低頭的時候發現那個人很眼熟。畢竟是兩個人,齊巖的手肘被從後面打他的一個人踢得蹭掉一層皮,他忍住疼痛藉著光看清了那個人的臉。錢妍的表弟。
和齊巖對打的男生在看清他臉孔的一瞬間也愣了一下,然後拉了拉他的同伴,耳語了幾句,迅速離開了。
齊巖看著他們消失的身影,這才對滿臉驚愕地女生伸出手,語氣冷淡臉孔卻透著安心:「已經沒事了。」
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路燈下,他看了一眼她的臉,看樣子來得還算及時沒被折磨多少時間,「抱歉。」
「嗯……?」
齊巖動了動喉嚨,沒有回答。
「那個,我家就在前面。」
齊巖愣了下,揣摩著女生的意思。她看了一眼男生又說道:「你受傷了,到我家去幫你用酒精消毒一下。」
「不用了。我沒大礙。」他在路口停下來,「你家就那棟樓吧,快進去,自己以後當心一點。」他朝女生揮揮手。
杜末恆看著一會兒男生離開的背影,這才轉身進了單元樓。
第二天早晨齊巖來得很早,他走進教室卻發現有一個人比他來得更早,正鬼鬼祟祟站在他的課桌旁邊不知道在幹嗎。
「喂。」
他叫了一聲,那人慌張地抬起身來,手中的東西掉在地上,神情有些無措。看著齊巖走進趕緊把東西扔進他的抽屜,然後迅速回到她自己的位置坐下來,黑色的額發微微遮住眼睛。
男生心情不太好,也沒去管杜末恆搞什麼鬼,上課上到一半的時候他才往桌肚裡望了一眼,一大包創可貼、止痛藥,還有紅藥水和紗布,都放在一個小盒子裡。他有點想笑,她是不是以為他家是五保特困戶,醫藥用品都沒有的?他抬頭看了一眼女生靠牆的背影,瘦瘦小小、黑色的長髮被髮帶扎得鬆鬆的。心裡星星點點地卻湧出什麼來,用手拿出一包創可貼,在手肘處貼了幾張。
自習課的時候,他的眼睛正好又朝那個角度瞥過,發現沒有了女生的影子。
「那個杜末恆,事情解決啦?」
「對呀,聽說她跟老師說的是她拿著那個天文望遠鏡擋住了錢妍的路,錢妍態度不太好,兩個人起爭執就打人了。」
「就這樣啊……真是想不通,看她平時那個樣子居然還會打人的。」
「狗急了還跳牆呢,更何況她本來就神經兮兮的。」聲音變得大一點,「她那寶貝天文望遠鏡總算是拿回來了。」
「怪不得自習課又不上了。原來是大白天看星星去了,哈哈哈。」
「吵死了!」齊巖把筆一摔,走出教室,留下後排兩個有些尷尬的、面面相覷的女生。
男生去學校旁邊的超市買了幾瓶罐裝啤酒,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喝掉。今天是他的生日,當然,除了他自己以外誰都不知道,連錢妍也是。
他對外公佈的生日是假的。因為在他看來,自己的生日根本就是一個災難,他不想被人祝福。這是他過的第三個一個人的生日。他爬到學校的天台,傍晚四點鐘,天空有些微紅的雲彩。一層疊上另一層,散去後又重新聚攏,逐步離間出另一種滾燙的顏色,迷離得彷彿在太陽和星辰裡浸泡過。
啤酒的泡沫也彷彿是滾燙的。他把喝光的瓶子放在地上疊成一個十七歲的形狀,然後輕輕說,Happybirthday.這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他站起身來把這些瓶子狠狠地踢走,巨大的聲響過後,他發現他踢的方向有一個模糊又熟悉的人影,他不清楚自己心中的猜測,走過去才無奈地撇了撇嘴角:「你怎麼在這裡?」
「應該是我問你才對。」女生的聲音小小的,她在天台上放了一架天文望遠鏡,很專業地往裡面看。這樣子攪得男生好奇起來:「那個東西……」他指指,「有那麼好玩嗎?」
「有啊。你過來看。」她把齊巖拉過來,手碰到男生的一小塊皮膚,馬上放掉,「來,我教你。」
昏暗中男生看不太清她的臉孔,但他總感覺她的面部輪廓變得異常柔和,嘴角似乎有弧度。
「好像不太清楚啊!」他咕噥了一句。
「哦,可能是焦距問題。」女生過來看了一下,擰松尋星鏡支架上的螺釘,上下左右移動了一下,然後又擰緊了螺釘。
「好複雜啊!」齊巖有些想不到她這麼手巧。
「嗯,還好,這個有時候需要多操作兩下。」她快速地把低倍目鏡換成了高倍目鏡,然後對準一個點,聲音興奮地拉過男生,「好了,你看。」
他湊過去,看到一個由亮星組成的「W」形狀,像是裝點在藍黑色天鵝絨布幕的鑽石,隱隱約約地交織成一股幻想般的景象,那是一種動人心魄的美,因為它降落在天空裡。
杜末恆沒有如期看到齊巖說話,心裡有點小忐忑:「看到了嗎?」
「這是什麼星座……」
「仙後座。好看吧?」她笑吟吟地說了一聲,男生在這個時候正好把眼睛從望遠鏡前移開,就正好看到她亮晶晶的眸子,像是急切地等待著他的回應。杜末恆竟然會笑,這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也許是黑暗的關係,他有點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並且,她笑起來似乎……並不難看。於是他在微怔了一下後,眼角慢慢上揚,發出非常孩子氣而且好聽的聲音:「嗯,好看。」
「通過其中α星和κ星的連線延長出去,還可以找到北極星。看到沒有?」女生一點也沒有聽出齊巖的弦外之音。她似乎難得找到一個伴,像孩子般興奮起來。
這跟他印象中的杜末恆不是一個人。
從高一進校到現在差不多有兩年了,他以前和這個怪怪女最大的交集也就莫過於「同學,你作業沒交」這樣的話。杜末恆是一個只會把臉埋在頭髮裡,充滿著奇怪臆想,並且理科天賦極高的女生。她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孤獨的氣味,有一股子生人免談的氣場。在他看來,笑容、明亮這樣的詞是最不能用在杜末恆這種人身上的。
「這裡最亮的七顆星,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女生看著望遠鏡,「有一種說法是,地球輪迴一千萬圈之後的零點,搖光才會出現,經過經緯度交錯,會形成最明亮最不可思議的光線。」她抬起腦袋,「你是什麼星座的?」
「天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