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Ⅱ 第11章 珊瑚與繁星 (5)
    楊明亮往村口跑的時候,老遠就聽見聶小胖他媽的聲音。聶小胖扭頭看看楊明亮,不太好意思,臉更紅了。他說:「我也覺得他們在胡說,咱們都出過村子,村子就巴掌大,怎麼可能出不去。」

    「過了村口那片樹林,直走就能出去了,我記得的。」楊明亮說。他沒少去台頭村趕集,那條路特別好走,到了台頭村就可以走大道進城了,怎麼會出不去。但他又覺得葉珊瑚一家不太可能拿這個開玩笑,他們快馬加鞭往城裡趕還來不及,怎麼會有工夫開玩笑呢!

    楊明亮擠進人群裡,把葉珊瑚拉了出來。葉珊瑚眼眶紅紅,顯然剛才哭過了。什麼屁大點兒的事兒,值得哭。楊明亮心想,但又不好意思說出來。

    「怎麼回事啊,你們怎麼剛走就回來了,是不是不捨得走啦?」楊明亮半開玩笑似的問,想讓葉珊瑚高興一點兒。誰知道葉珊瑚聽了竟又開始哭起來,楊明亮聽見有一種類似薄布扯裂的聲音飄過來,緊接著便看見葉珊瑚的眼淚流水似的往下淌。老實說楊明亮還沒見過葉珊瑚這麼傷心地哭過,心裡也怪不好受的。想勸,又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連說了好幾個「別哭啦」。

    「我們出了村口,原先通往台頭村的那條路兩邊不是有兩片樺樹林嘛,現在都變成光禿禿的地面了,我們就一直往前走,但怎麼走也走不到台頭村。我去過台頭村,我認得路的,就是那個方向來著,可是我們怎麼走也走不到頭。」葉珊瑚哭著說。

    「是不是你們記錯啦,原先有樹,現在沒了不好認。」楊明亮說。

    「才不是,我們每個方向都走了,就是出不去。」葉珊瑚撅著嘴哭得更厲害了,「這可怎麼辦呀,出不去可怎麼辦呀。我爸說都給我找好了城裡的學校,我連新文具都買好了呀,我做夢都想進城裡過日子,出不去可怎麼辦呀?」

    楊明亮愣了一下,說:「哦,原來你做夢都想去城裡呀!」

    「那是當然啦,在咱們村裡待著有什麼好的,城裡才有意思。你不是也去過城裡嘛,那兒有多少好吃的、好玩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但你上午走的時候你還說你捨不得這兒呢!」楊明亮說。

    「那不是給你說的好聽話嘛,我才沒有不捨得呢。我想出去,趕快出去,然後進了城我就是城裡人了。我想穿漂亮衣服,用熱水器洗澡,那種蓮蓬頭的熱水器你見過嗎……」

    楊明亮用奇怪的眼神看著葉珊瑚,她還在兀自說著、哭著,她的頭髮直直地披散下來,油光水滑,像黑色的大瀑布。

    就在此刻,看著心中的全村最美的女孩兒哭紅了眼站在跟前,臉上還掛著晶亮亮的淚珠,楊明亮突然不再臉紅心跳了。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感覺不到沉重如鼓點的撞擊聲,那裡現在是安靜的、空蕩蕩的。空氣裡又浮出葉珊瑚髮絲裡淡淡的清香,想必在舉家離開前她是洗了頭的。楊明亮猛地吸了一口這香氣,眼睛盯著葉珊瑚看了一眼,然後又深深吸了一口,轉身擠出人群。

    也是這個時候,楊明亮覺得葉珊瑚身上那股特有的香味其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只不過是洗頭膏沒洗乾淨罷了。

    這個春天因為一場不尋常的雪而顯得特別冷,甚至比冬天還要冷。楊明亮常常會覺得奇怪,在村子裡還沒通暖氣的幾年前,他是如何熬過那些清寒砭骨的冬天的。他已經記不清了。他只隱約記得楊致富曾經說過,二十年前的冬天可沒有這麼冷,夏天也沒有這麼熱。那時楊致富抽著旱煙坐在炕上,臉上難得的露出對過去的懷戀。

    這場雪一直沒有停,它持續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冬天那一場。人們不敢妄加推測它會在哪一天結束,因為每個人心裡都沒底,在他們眼中,這場怪異的雪看起來更像一場不可預知的噩夢,沒準兒永遠也不會停止了。

    楊明亮回到家,脫了衣服就鑽進被子裡,迷迷糊糊中做了一個夢。在夢裡他和聶小胖、陳元軍還有王天天四個人在村口的老槐樹上刻字,刻了好半天。陳元軍在樹皮上刻了「楊明亮大壞蛋」六個字,楊明亮以牙還牙,也轉身去刻了陳元軍的名字。後來他倆就打了起來。再後來,他們三個又跑到王天天他家後面那塊田野上放風箏,他們使勁拽著軸線,他們大聲叫喊著,他們費盡心思不讓風箏掛上四周黑漆漆的樹杈。他們穿著沒有袖子的白汗衫,奔跑起來在身後鼓成飽滿的帆。最後,他們遇見了一個渾身髒兮兮的老頭兒,老頭兒鬍子白花花的,眉宇之間竟然和葉珊瑚他爸有幾分相似。老頭兒叫住他們四個,斷斷續續說了一大堆話,滄桑暗啞的聲音在風中被撕扯成好幾段。他說:「沒了,老槐樹沒了,樺樹林也沒了,總有一天,我們連逃跑的地方都沒有了。」

    楊明亮還沒來得及制止老頭兒說下去,就被凍醒了。他起身翻出一條棉被蓋在身上,想把冰冷的腳暖熱,可是不行,它們一直是冰的。四月裡異常的寒冷讓楊明亮困意全無,他直愣愣盯著牆頭,努力回想著夢中那個怪異老頭兒說的話。然後,他驚訝地發現那個夢裡沒有葉珊瑚。

    樂活主義

    文/封雷

    空氣中緩慢的旋律旋轉著不停息,彷彿要螺旋著升入天空一般。小菲在這樣的音樂中舒緩了下來,心想,像這樣偶爾來聽一場音樂會也不錯。

    在此之前,小菲只在CD唱機裡聽班得瑞,不知道現場感受純音樂的氛圍是怎樣的。她平時並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在忙碌的生活之中抽出時間,去浸潤一下自己的小情調。要不是和男友何文認識,恐怕她今天也不會出現在這場音樂會上。

    何文出現的時候是七月,天氣燥熱得能點燃大地的日子。他穿著粗布的襯衫和休閒短褲,踏著人字拖在小菲面前出現。小菲的第一反應是「這個男生很沒品呀」,但也沒有太在意,畢竟在大學的校園內,這樣穿著隨性晃動著緩慢步伐去上課的男生不在少數。但是,兩人擦肩而過後,小菲的心裡慢慢萌生出什麼念頭,她想:「在這種燥熱的天氣裡,這樣的穿著才是最舒服的。」

    是啊,其實別人的看法、眼光,都無所謂。只要不是太誇張,著裝這種事情還是身體舒服才好。小菲這時候覺得腳上的高跟鞋愈發礙事起來,真想把它們踢掉,然後拎起來光腳走路。

    可是小菲做不到,她還是害怕別人的視線。

    回過頭時,那個人字拖男生還慢悠悠地在通往第一教學樓的路上晃動。

    本來兩人擦肩之後,就不會再有任何交集了,但是,同一所大學裡,要說見面的機會也不會低到詭異。兩人理所當然再次在路上遇見,小菲一下子就認出了那個男生。她差點喊出來「我見過你」,卻想起這樣的和路人遇見每天都無數遍上演,為何獨獨能記住這個男生?她想,也許這男生就是她的毒,看第一眼時就中了,而這慢性毒藥的威力盡然潛藏了這麼久才在這時慢慢發揮出來。

    真想上前和他搭訕。

    他這次的服飾有所改變,純棉的T恤,洗水五分褲,剛好露出膝蓋,白白的小腿以晃動的姿勢邁出步伐,而腳下的人字拖沒有改變。起初看起來不經意甚至顯得粗魯的裝扮風格,現在在小菲看來卻順眼了起來,也許是因為她也感受到了沒有太多修飾的簡潔服裝貼身卻不顯阻礙的舒適。

    對,本來就不需要太多束縛。

    小菲下定決心般走到那個男生面前,微笑著說:「可以認識你嗎?」

    「當然。」

    何文是文學系的學生,要讀一大堆的叔本華、尼采或者村上春樹。世界各地作家的文字隨著紙張的翻動緩緩流入大腦裡,想想都是奇妙又愜意的事。說不定何文正是因為這份愜意感才選擇這個專業的。考慮專業的熱門程度、就業情況,不像是何文會做的事。

    是的,他就是那種只追求過得舒服的人。

    小菲受到了觸動,她從來不知道人生還能過得這樣舒適。和何文在一起之後,她也漸漸學會了那種觀點,就是讓自己過得更舒服,而不是更束縛一些。人生本來就沒有太多意義,所以活在這個世界上,要活得開心才夠本。何文的這個觀點小菲並沒有完全認可,但也說不出有哪裡她要否定。

    「接下來我們去吃點東西吧。」音樂會散場之後何文對小菲說到。小菲欣然點頭答應了。

    「太會享受了吧!」最初認識何文時,小菲常常冒出這樣的念頭,可久而久之,她就漸漸習慣了。是的,人本來就可以過得更享受一些,沒必要把人生變成災難。當我們想過得快樂的時候,我們就會快樂,當我們總想抱怨的時候,我們的生活就痛苦了。少一些慾望,多一些閒適,這樣事情就會變得簡單。而習慣何文的種種想法之後,小菲也答應了何文一起聽音樂會的請求,在過去的她看來,這種優雅的事情是和自己無關的。同時,現在的她還在想著,何文會選中一家怎樣的餐廳用餐呢?

    不用說也知道,一定是一家高雅卻不矯飾,餐點可口而可以隨性品味的餐廳。

    因為這才對何文胃口。

    從計程車上下來,發現已經遠離了市中心。這裡沒有太明亮的燈火,卻隱約可見疏離的星光。空氣中飄散著薰衣草的香味,也許是附近的花店還沒有鎖門。站在馬路旁的人行道上,發現浪漫已經將暗夜鋪滿。

    「這個地方雖然偏遠了一點,但是因為沒有市中心的擁擠和嘈雜,所以別有一番風味。我有時會打的到這個地方來散步,如果天氣再晴朗些的話,還能看見璀璨的星空。當然啦,更多時候到這裡來是為了這家餐廳。」說著何文向旁邊一家不起眼的餐廳努了努嘴。

    小菲朝那個方向看去,透過玻璃能看進小小餐廳的內部。裡面顯得狹長,淡黃色的燈光將櫃檯的陰影拉伸,通向狹長的深處。陰影指向的部分應該是廚房,不知道裡面的廚師能做出怎樣可口的食物。

    「進去坐吧。」何文說。

    餐廳雖然狹窄,卻並沒有使人感到壓迫,反而有種奇妙的安全感。和很多故作高雅的餐廳不同,店裡沒有放音樂,但也不是太寂靜,能淺淺聽到隔板間別的客人的談話聲,卻又聽不清楚是什麼內容,只感覺這份嘈雜能掩蓋所以靜默帶來的尷尬。點完餐之後侍應生就不會再過來,不會使人感覺不自在,當然,如果需要服務就得去櫃檯叫人了。這樣表面看起來雖然麻煩,但是大多數時候人們只想在隔間內談話用餐,是不很需要侍應生的服務的,這樣遠遠走開反而能讓客人心情上放鬆。牆壁的裝飾也很富於藝術感,乳白色的牆上畫著東洋風格的不知名花卉,在黃色燈光的烘托下顯得溫婉而柔美,巨大的留白使得空間好像變寬廣了,又讓人覺得那花漂浮在乳白色的海洋上。

    何文和小菲一邊交談一邊開始了用餐,兩人聊的大多關於剛才聽的音樂會。這樣的聊天不會涉及敏感私密,不會帶來任何負擔,談及自己所喜愛的音樂時,又能帶來舒適感。小菲沉浸在這樣的舒適感裡,好想時間就停留在這一秒。聊完音樂,兩人又開始聊這裡的食物,聊精緻的提拉米蘇,還有醇香的絲滑拿鐵。時間沒有像小菲希望的那樣停止下來,反而過得飛快,感到時間不早了,何文微笑著示意兩人可以起身離開。前去櫃檯的時候,何文略帶調皮地向小菲說:「因為這裡的地段偏遠、租金低,所以點餐也不是很貴哦。」

    真是很棒的店,不過,也要有何文那麼棒的人才能發現這樣的店吧?

    小菲喋喋不休地向我說著這些事情,讓我都對那個時刻製造著舒適感的何文產生了好奇。有機會我真想去見見他,傳說中的「樂活主義者」。

    我叫梁鑫,是小菲的大學室友。

    是的,樂活主義,在聽了小菲的描述之後,我第一反應就是這個詞。樂活主義是一個西方傳來的新興生活型態族群,由音譯LOHAS而來。LOHAS是英語LifestylesofHealthandSustainability的縮寫,意為以健康及自給自足的形態過生活,強調「健康、可持續的生活方式」。

    「健康、快樂」是樂活的核心理念。他們關心生病的地球,也擔心自己生病,他們吃健康的食品與有機蔬菜,穿天然材質棉麻衣物,利用二手家用品,騎自行車或步行,練瑜伽健身,聽心靈音樂,注重個人成長,通過消費和衣食住行的生活實踐,希望自己有活力。

    「樂活族」這群人是樂觀、包容的,他們通過消費、透過生活,支持環保、做好事,自我感覺好;他們身心健康,每個人也變得越來越靚麗、有活力。由於樂活理念順應了社會發展的大趨勢,樂活生活方式早已流行於歐美發達國家。不過,現在看到小菲交到了一個這樣的男友,我才知道,樂活族已經流入中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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