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Ⅱ 第4章 我懷念的 (4)
    我收起酒杯,輕輕地歎了口氣。可是這個道理會有幾個人能真正明白,不還都是對酒趨之若鶩嗎?我的思緒被旋轉店門所發出的聲音打亂,女孩的眼睛裡又煥發出光彩,他,來了。

    男人不急不徐地走進酒吧,甚至還對我和芙琳點頭示意了一下,然後視線才轉向女孩,「清苓,怎麼了?」口氣平和,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

    女孩看了他許久,眼睛裡似乎有淚要掉,最終還是忍住了。我和芙琳要迴避,也被女孩攔下了。她站在燈光的中央,臉上有斑駁的痕跡,像是卸妝的演員,返場做著悲壯的一個人的謝幕,她一字一頓地說:「我只是要生下他。」

    「清苓你這是做什麼呢?」男人沒有驚慌,只是循循地勸導,甚至有著父親對女兒寵愛與無可奈何的語氣,「我們這樣不是很好嗎?」

    「可是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你根本就沒有愛過我。」女孩反覆地叫嚷,直到語氣軟和下來,「佑和,請你告訴我你愛我。」

    請你告訴我你愛我,多麼卑微無望的字眼,看著芙琳不解的眼神中還閃著別樣的光芒,我不願去推測其中的含義,走出了店門。招牌在白天耀眼的光線下看得不是很清楚,我看著「淺春之下」四個字的輪廓,覺得心中隱約有寒意湧動。

    在外面轉悠了一個時辰,我估計男人應該走了,才慢慢地踱回去,沒想到還是在巷口遇見了他。這個時候,我才有機會把他認真地打量一番,黑色的西裝搭在手上,雖然領口可能是由於汗水所潤濕,但是襯衫還是很合身。雖然臉上有一點疲憊,還是掩蓋不了那種凌人的自信,看來也不過三十歲左右,卻是這個繁華都市裡已經有了一定份量的商業精英。

    「是你。」他停住了開車門的動作,「她現在心情不穩定,也許你可以去安慰她。」

    「你達到了自己目的了?」我沒有修飾,直直地問他。

    他稍微詫異了一下,「你說話的語氣還真讓我欣賞,好久沒有碰上你這樣的女孩子了。」他饒有興趣地問我,「有興趣晚上出去走走嗎,也許淺春之下該換主人了。」

    「也許,可惜我還沒有給自己找個主人的想法。」我越過他,向小巷最深處的酒吧走去。

    推開門,女孩在沙發上哭泣。芙琳站在旁邊,並沒有去安慰,臉上浮起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知道想些什麼。

    「你回來了,」女孩起身,地下是慢慢流動的琥珀色液體,鋪陳在白色的瓷磚上,疲憊不堪。她轉向芙琳,「你可以出去一下嗎?我有事情要和她談。」

    「什麼事?」我一邊收拾女孩灑掉的酒液,一邊問。

    「今天晚上我就要走了。」女孩並沒有看我,只是自顧自地說,「我以前認為佑和的妻子很值得同情,雖然他選擇了她,但沒有愛情。而我現在又算什麼呢,連情人都不是了。果然,上天怠慢了她,最終也沒有眷顧我。」

    「別再想了。」我把酒遞給女孩,「這種成功男人的愛情,只能當做酒,淺嘗就好,醉了只會讓自己痛不欲生。最後一杯淺春之下,送給你。」在燈光的照耀下絢麗的酒液,無辜地發出誘惑的光芒,可是誰知道,在看似平靜的背後,掩藏著多少波濤洶湧。

    女孩在那個晚上走了,走的時候素面朝天,臉上是失魂落魄的表情,我站在陰影裡送她。不想也沒有能力去幫助什麼,挽留什麼。愛情這杯毒酒,她已經喝了太久,無藥可醫了。 

    女孩走後,我掐著指頭計算著自己被辭退的日期。既然酒吧沒有了女主人,那麼還要調酒師或者waitress做什麼。可是我沒有想到的是,男人來得更加勤了,更沒有想到的是,一個月之後,芙琳面露喜色地告訴我,她要與那個男人生活在一起。

    「芙琳,你瘋了嗎?清苓的下場你又不是沒有看到,飛蛾撲火做什麼?」

    「可是,你不知道,我是真的愛他啊。他也說他愛我,你不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裡的神采有多麼的明亮。」

    我知道,芙琳,我真的知道。因為這是他對每個女孩都會發的誓言,不僅有你有清苓,甚至還有我。所以我也知道,清苓與你,根本就不可能是他的對手。根本就不是勢均力敵的比試,你怎麼可能有絲毫勝算?

    可是,我垂下眉眼,繼續鑽研新的酒品。是誰說的,不要試圖去拯救沉迷愛情中的人,她們已浸淫此道,諱疾忌醫了。

    「不要淺春之下,給我調杯永恆誓言吧。」芙琳已經不再做waitress的工作,她現在的身份是淺春之下新的女主人。原來的調酒師被她藉故遣走,於是知道男人底細的人,只有我和她而已。

    我淺笑,為她調酒。晶瑩剔透的永恆誓言恰恰符合芙琳現在的心情吧,我看著芙琳蕩漾著幸福的眉眼,無言地轉過頭。

    男人近日的工作似乎清閒了些,會不時過來看望芙琳,沒有清苓在的時候的隱諱。有的時候我來不及躲閃,和他撞上,他會客氣而疏遠地向我點頭,與我waitress的身份剛剛符合。果然是年輕有為的商場領袖,不但懂得如何抓住自己想要的東西,也明白如何放手。我會讚許地點頭,但更多的時候是警惕以及為芙琳的擔憂。這個男人,他只是把戀愛當做生意來談,明白什麼時候會有最大化的利潤。而芙琳,已經傾盡全力去做撲火的飛蛾。

    然而,我們都近乎忘掉的一件事是,芙琳是有男朋友的。淳樸善良的男孩,與芙琳從小在一起長大。高考的時候義無反顧地放棄了上更好學校的機會,與芙琳來到上海,也很堅強自立,盡量少向家裡要錢。芙琳在外邊做waitress的時候,男孩在學校協助實驗室工作,獲取尚算可以的報酬。男孩是那麼相信深愛著的芙琳,即使芙琳在外面過夜的時候越來越多,也從未懷疑過什麼。直到他接二連三地發現芙琳手包裡的化妝品,那些化妝品他叫不出名字,卻隱約猜出了它們不菲的價格。不知所措的男孩於是用了最無奈的一招,他撥打了芙琳老家的電話。千里之外的父母追問中,芙琳說出了一切。

    「他們沒有辦法接受我和他分手的事實,讓我在佑和與他之間選一個。我無法放棄佑和,你知道的。」芙琳蜷縮在沙發的一角,對我如是說,「我想,父母,他們總有一天會原諒我的吧。」

    那天晚上,男人來了。芙琳像受傷的小貓躲在他的懷裡,「佑和,我只有你了,請不要放棄我。」

    男人輕撫著芙琳的頭髮,他說:「一切有我呢,芙琳。」

    看見芙琳釋然的笑臉,我想起白天的時候遇見那個男孩,他一臉憔悴卻又堅定地對我說「無論如何,請你一定要照顧好芙琳」時的神情,略有些惆悵,卻無可奈何。我息事寧人地想,像芙琳這麼聰明的女孩子至少會給自己留條後路吧!

    可是,後來我才知道我想錯了。因為愛得太深,所以無路可逃。

    數月之後,芙琳從大學畢業,並沒有找工作,而是心滿意足地待在了淺春之下。因為沒有了學業的牽絆,留在酒吧裡的時間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寂寞。她現在成為了酒吧的老闆,再也沒有迎來送往的事情需要她做。於是她每天所做的事情不外乎是和我聊天,對著門外發呆,再或者是不停地給那個男人打電話,盼望著有他陪伴在身邊的生活,哪怕是聽見他的聲音而已。

    男人涵養縱然是很好,最後也被芙琳逼迫得有些焦惱起來,可是他不會直截了當地表達,只是會偶爾使用點手段,哄芙琳安定下來。日子一天天過去,芙琳與那個男人的關係就不斷地在親密吵架與和好中度過。如果沒有意外的事情發生,這種平靜的狀態也許還會持續下去。

    芙琳與家人斷訊的一年後,許久沒有聯絡的兄長打來電話,小心翼翼地問候了幾句話後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目的。芙琳的母親生了重病,將要離開人世的預感促使她與叛逆的小女兒妥協,條件只有一個,無論她是否與男孩繼續交往,無論她和誰在一起,都要在今年結婚,不要再這樣漂泊沉淪做別人的情婦,哪怕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也可以,只要男人肯為她放棄原有的婚姻。寵愛女兒到了極點的母親終於原諒了芙琳,臨終前她夢想著為自己的女兒找到一個歸宿。

    芙琳焦急著,面對家人不斷地詰問,她只能沉默。然而隨著母親病情一天天加重,她與男人的爭吵也逐漸多了起來,從婉轉甜美的少女變成了糾纏不休的婦人。花兒一路開向枯萎的時刻,也就是主人棄之身後的那天吧。我想著,卻無力勸阻。

    也許是對母親的牽掛太過繁重,也許是早厭倦了這樣的地下生活,芙琳比我預想中更早地與男人攤牌了。那天天氣不錯,上海很少有這樣溫和明媚的天氣,花草都藉著這個機會生長起來,當然一起繁衍的還有與歡欣如影隨形的罪孽。男人那天來得比平常早了些,和芙琳一起吃午飯。也許是天氣的緣故,他的心情很暢快,體貼地為芙琳布菜。我在裡屋看書,初始只聽見兩人細密的私語聲,後來,芙琳的聲音拔高了些,語氣也變得急促,帶著哭腔,她一字一頓地說:「我要和你結婚,佑和。」

    「乖,你這是鬧的哪一出呢?」男人依舊好脾氣地安慰她,「剛開始我們不就說好了嗎?我會好好照顧你的,一定要婚姻做什麼?」

    「可是佑和,你也要替我著想啊。我跟了你兩年,卻從未和你在白天出去過。買了情侶鑽戒,只有我在戴。這樣躲躲藏藏的日子,我過夠了!今天,你要不然跟我結婚,要不然就分手!」

    「芙琳,你要弄清楚,我從未強迫你什麼。」男人的語氣嚴厲起來,「不要再胡鬧了。我一會兒還有個談判,你自己想一想。要是走,就給我發短信,我會給你支票。」

    空氣瞬間沉寂下來,能夠依稀聽見男人轉身離開的腳步聲,透過窗前的籐蔓,我看見男人開動車子。車絕塵而去,傳來飛鳥被驚起的聲音。

    想了一下,我還是推開房門。芙琳跌倒在沙發上,雙手摀住眼睛,「你是對的,我最終,還是沒有計較過他。」

    那天餘下的時光裡,芙琳很安靜,一直待在自己的房間裡。而這種安靜像是暴風雨之前的沉寂,因為沒有絲毫危險的信息,所以更讓人不安。

    晚飯時刻,芙琳推開我的房門,「我要走了。」我看著她,臉上沒有塗抹脂粉,衣服也是普通的,看上去和所有正處青春年華的女大學生並無不同。只有我知道,眼前的女子曾經在一場俗艷而又悲哀的世間情事中扮演著怎樣的角色。

    終究還是擔心,我送她去了車站,一路上都是沉默。臨上火車前,她才回轉頭,淡淡地說了句:「他要是來,告訴他東西都在我那屋呢,怎麼處理隨他。」淡漠的口氣,聽不出喜怒來。我想勸慰她幾句,卻被她擺手止住了,「不要憐憫我,那就是對我最大的安慰。」

    我目送她上車,心下明鏡。男人定是摸透了芙琳脾氣,知她受不得不談情而談錢的這般折辱,才出言語相激。一個並不十分懂事的情人自動憤而離去,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果。

    等在路旁打車,我掏出手機,給通訊錄的最後一個名字發了短信,「如你所願。」

    華燈初上,我回到酒吧,不意外地看見有人坐在那裡。我不知道淺春之下總共有多少把鑰匙,我只知道每一把鑰匙背後都會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回憶。

    「我可是接到你短信就來了,你怎麼才到?」男人輕輕晃動手中的高腳酒杯,雖然裡面裝的不過是純淨水,卻在迷離的燈光照耀下煥發出斑駁的色彩。

    「路上出租車很少,我等了好一會兒。」我繞過他去吧檯調酒,卻找不到鍾愛的那套酒杯,後來想起上午為芙琳調完酒後,她直接端進屋了。於是旋開芙琳的房門,腳下不知道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打開燈後,才發現滿地狼藉。男人送給芙琳的禮物,拆封的、沒拆封的,都胡亂地堆在地上。歎了口氣,我看見酒杯放在窗台上,於是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化妝品名牌皮包,逕直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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