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季Ⅱ 第3章 我懷念的 (3)
    碧桃臉上泛起涼薄的微笑,「縱使不甘心又如何呢?」她細細摩挲著手中的被面,後天胡家娶親要用的,繡著是鴛鴦戲水的圖案,可是那樣的日子,縱然有過,也離她太遠了。

    「但是姐姐,你年紀畢竟還輕,不如再覓個人嫁了吧!」

    「小竹,我都已經有過人家,且剋夫的名聲已經傳出去了。這樣的女子,誰又肯要呢?」碧桃歎了口氣,「罷了,我們別再提此事吧。」

    「姐姐,」小竹偏生不放過這個話題,「你看看和我回來的唐大哥如何?」

    「小竹,你別開玩笑了。」碧桃摘下髮釵去挑明燈火,「我只求肚子裡的孩子能平安生長。」

    「可是唐大哥對你,頗有情意啊。」小竹突然大聲說,碧桃驚得掩住了他的口:「小竹,此事可不能胡說。」

    「我沒胡說,」小竹倔強地擰過頭,「姐,你就真不考慮考慮?唐大哥雖然沒有多少錢,但是人真的不錯。以後,你孩子生下來,沒個男人照顧總是很難的。」

    「可是,我已經有了身孕,他如何肯要?男人怎麼可能容忍不是自己的骨肉在身旁?」

    「只要是你的孩子,我就能接受。」男子突然推門進來,「等孩子生下就成婚可好?」

    碧桃嚇了一跳,別過臉去,面頰上已是緋紅一片。

    雖然院落破舊,但兩個男人的到來增添了不少溫暖。唐文住入了於家的偏院,準備等碧桃順利生產後成婚,碧桃臉上逐漸出現了笑容。

    第二年秋末的時候,碧桃誕下了一個活潑可愛的男孩。「叫什麼呢?」她抱著懷中的嬰兒問。

    「姓唐嗎?那就叫唐信吧。」唐文臉上是溫柔的神色,「讓我看看,真可愛啊!」

    碧桃臉上漾出了幸福的微笑。

    新生兒總是麻煩些的,晚上的時候,碧桃被他的哭聲驚醒,好不容易安撫了他。她加了件衣服,準備去院內走走。在門口,卻聽見了小竹和唐文的聲音。

    「聽說你們家的青玉案是價值連城的寶貝?」

    「那是,」小竹的聲音不無驕傲,「否則你以為憑什麼她能攀上寧家那門親,好在寧二少爺命短,她又將青玉案帶了回來,否則這好處我便一分都沾不到了。」

    「既然有這東西,你我又何愁做不到山西的那幾筆買賣,索性拿這個做抵押,接下曲三爺的藥草生意,你我五五分成如何?」

    「這,我姐對青玉案看得可是很緊。」小竹有些猶豫。

    「哎呀,這有何妨。你我趁她不在時運走,等真來了白花花的銀子,她還能不願意不成?難道你就真甘心一輩子局限在小買賣上?」唐文循循善誘。

    「這,好吧。」

    他們接下來又說了很多話,碧桃已經聽不下去了,感覺呼吸急促,喘不過來氣。她閉上眼睛,定了定神。原來,她願意相信的人,從一開始就是覬覦青玉案而來。她看著熟睡中露出甜美笑容的嬰孩,流了淚。

    第二日,碧桃趕走了唐文。小竹質問,碧桃指了指青玉案,「我都知道了。」

    小竹變色:「那又如何,於家的東西,本就該有我的一份。」

    「你給我滾,」碧桃顫抖地指向他,「我沒有你這種弟弟!」

    眼看著無利可圖,小竹憤憤離開了。與此同時,本應是勝利者的碧桃淚流滿面。

    孩子剛滿月,碧桃就托別人照管祖屋,帶他來到了縣上。租賃了一家舊屋,那個孩子後來更名為寧安,思來想去,碧桃還是決定讓他從了生父姓。希望他一生能過的寧靜安詳,不要像自己一樣,顛沛流離。看著嬰兒無邪的笑臉,碧桃喃喃道。

    碧桃沒有再嫁,一心一意地守著寧安過日子,期待他長大成人。

    雖然不像大戶人家那樣錦衣玉食,在碧桃的細心呵護下,寧安還是平安健康的長到了十五歲。碧桃給他謀了個在藥堂打雜的差事,母子相依為命,倒也恬然自得。

    「娘,娘,」寧安興奮地跑回家,作出神秘的表情,「我找到了一條賺銀子的好門路啊。」

    「是嗎?」碧桃放下針線,揉了揉發澀的眼睛。年紀大了後,於繡品上便越來越不中用起來,她淺淺地笑,「娘不圖你賺大錢,祖上也沒有那個命。你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正在興頭上的寧安哪裡聽得進去,「娘,我告訴你,芳草堂的黃掌櫃今天找到我說,給我指點條好路。現在朝廷的那幫人不正在禁煙嗎?有煙癮的少爺、公子哥們可是憋壞了。黃掌櫃在沿海那裡認識人,留下了幾十箱大煙片。如果我們能給運過來,抬價到多少,那幫人都是要買的。這不是一本萬利的買賣嗎?」

    「安兒,這可使不得。」碧桃大驚,「聽說那個林大人很是雷厲風行,已經銷毀了不少煙片。你這一來,不是往槍口上撞嗎?娘只有你這一個孩子,萬一你出了什麼事,娘還怎麼活下去?何況,販賣鴉片談何容易?你又沒有門路,縱然借了黃掌櫃的光,哪有這些錢給你做生意去?」

    「哎呀,娘,你就知道打擊我。黃掌櫃那裡打了包票,絕對沒事。並且,我想咱們家裡,不是有青玉案嗎?與其讓這個寶貝白白放在那裡,不如將它典當出去。以後,還愁沒有榮華富貴的日子嗎?」

    「安兒,犯法的事情可做不得啊。」碧桃苦苦勸他。

    「娘,我看你是捨不得青玉案吧?」寧安憤憤地說,「原來那些傳聞都是真的。你為了青玉案,白白害了我爹,趕走了我舅,現在又不顧及我的前途,你真狠心!」

    碧桃怔住,感覺心口一陣疼痛,張開嘴,卻說不出話來。

    此時,寧安已經跑走了。再也不曾回來過。

    後來,她又返回了鄉間。漂泊半生,只有青玉案相伴左右。

    那天,她挑著水走在小路上。突然腳下一滑,摔了下去,被村人發現,抬回去時,已經氣息奄奄了。

    碧桃睜開眼睛,看見了紀家後生。他現在已經完全脫了少年的骨架,成為最普通不過的鄉間漢子。他的眼睛裡,仍有著一種淳樸。他的旁邊,是他的妻子,一樣善良的人,為碧桃煮藥。

    「沒有用了,」碧桃苦笑,「阿建,我覺得對不起你。」

    「都過去了。」紀建憨厚地笑著,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妻子,眼中滿是愛憐。碧桃長吁了一口氣,覺得人世間已確無可戀。

    「我有一個要求,我死後,要和它葬在一起。」她費力地指向案子。

    「青玉案?」紀建的眼中有驚訝,卻沒有貪婪,「嗯,好的,我答應你。不過可惜了。」

    「沒什麼可惜的。」緩緩吐出話語,碧桃迴響起當時那個少女下的決定,不過是母親出嫁時帶來的普通案子。她使了些心計,利用眾人的心理,終於相傳成價值不菲的寶物。她以為,可以憑借它給自己帶來幸福,卻沒想到,連本來觸手可及的幸福,都失去了。丈夫、弟弟、兒子,她一樁一樁回想起往事,有淚滾落。

    「都是假的。」她留下最後一句話,不知是說青玉案,還是在說她的情感。

    淺春之下

    文/周笑冰

    2004年的夏天,我在上海的一家酒吧裡做waitress。酒吧的名字叫做「淺春之下」,不算大的店面,收拾的很乾淨。老闆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年紀與我相仿。也不是沒詫異過,來得早一些的芙琳就曾經在背後嚼過舌頭,說女孩是剛畢業的大學生,一個大集團的總經理看上了她,送給她這家酒吧。雖然面積不大,但在上海這個物慾橫流的城市,也算是不菲的花費。芙琳從小生活在小鎮上,憑著成績考到了上海,對這個花花世界的事情很不以為然,說的時候表情也很是不平,我只好笑笑不做理會。

    雖然是做waitress,但有的時候調酒師不在,我也兼做一下他的工作。剛開始只是按照書中循規蹈矩地製作,後來膽子大了些,就開始自己摸索著製作,倒也受到了好評。雖然說是老闆,但女孩很少過來,每個月結賬的時候,才過來查看一下,即使虧本,也並不在意。每月總會有新的資金投入。這引起了芙琳新的反感,但總是在人家的手底下做事,倒也沒有太大的矛盾。日子平淡如水般地過著。

    三個月之後,我看到了那個公司的老闆,也是傳說中這家酒吧的幕後操縱者。他和那個女孩一併過來,女孩施了點脂粉,顯得楚楚動人。芙琳一向看不慣這樣的事情,便找個借口躲進裡面,只餘我硬著頭皮接待。老闆倒沒我想像中的趾高氣揚或是醜陋不堪,是大城市成功男士,年輕有為的樣子。我微微吃了一驚,卻也如平常一般陪他們看了吧檯設計等事項。只是心中禁不住詫異,他怎麼會與那樣的年輕女孩有交集。

    送走他後,女孩倒是留了下來。攜著我的手坐在酒吧的沙發上,眼睛裡微微含著笑,又好像是什麼都不在意的諷刺。歪著頭想了一想,衝著我笑:「剛才驚訝什麼呢?」

    「哦?」我愣了一下,不知道該說什麼,女孩看穿我的窘迫一般,慵懶地倚在沙發上,嘴角緩慢地勾出來一絲微笑,突然發問:「你們是不是很看不起我?」

    「沒有。」我不假思索地回答。女孩輕輕笑,掐滅手中的香煙。

    起身,我調了一杯酒放在她手心上。琥珀色的液體,發著詭異美麗的光。她怔住,然後恍然地笑起來:「謝謝。」心不在焉地轉動手中的高腳酒杯,「你想聽我的故事嗎?」

    「三年之前,我來到上海,我當初是想要好好生活的。」燈光朦朧中,她面容疲倦,「可是,我看見了他。你不知道,他的風度、經歷、財富對一個未經世事的女孩來說是多大的誘惑。他有妻子,我知道。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看見他那一天,我就注定要墜落。」

    「那是命,怨不得誰的。」熟練地攪動原料,我漫不經心地回答。那些城市裡的愛情,太過臃腫與脆弱。

    「是啊。」即使是白天,陽光也被拉得厚厚的窗簾遮住了腳步,只能看見她模糊的笑,在陰影裡發著慘淡的光,「我叫清苓,在三月份盛開的花。他說喜歡我的名字。」浸染在回憶裡的女孩嘴角綻放出柔和的花朵,「你很特別,也許我們會成為朋友,也許不能。他說,很欣賞你。」女孩起身離開,走到門口又回轉過來,「剛才那杯酒很美,叫什麼名字?」

    「淺春之下,是店名給了我靈感。」我淡淡地說。

    女孩眼睛裡掠過回憶的甜蜜與苦痛,腳下便不太穩地走出了店門。

    女孩與我相談的第三天晚上,下起了暴雨。調酒師前天告了一個星期的假,因為沒有客人,我們早早地就開始結賬。女孩就是在我們快結算完畢的時候跌跌撞撞闖進來的,臉上的化妝品被大雨沖刷得狼狽不堪。我和芙琳都嚇了一跳,饒是不怎麼喜歡她,芙琳也是急忙給她找手巾,我扶她在沙發上坐下。

    「你,有愛過一個人嗎?」她指著我,模糊不清地說,然後劇烈地咳嗽起來,呼出濃厚的酒氣。我搖了搖頭,為她擦拭濕淋淋的頭髮,不打算在這個問題上糾纏下去。

    「哈哈,你沒有。」女孩像曉得了什麼重大秘密一樣,神秘地笑了,「可是我有啊。可是你不瞭解,你不瞭解。」她的聲音低沉下去,然後沉沉睡去,酒吧再次歸於平靜。芙琳把她扶到沙發上。嘴裡咕噥著些什麼後也去睡覺了。我上吧檯調了一杯酒後,靜靜地陪她待到天明,一定是出什麼事了,和那個男人,我想。

    我的推斷是正確的,第二天中午時分,我和芙琳都坐在吧檯旁邊的椅子上無所事事地發呆。女孩也醒轉過來,沒有和我們說一句話,端著一杯白水坐在角落裡,但是眼睛卻是一直專注在店門外,也許是期待某個人的身影。我拿了一杯酒換掉她手中的白水,她看著色彩繽紛的液體,笑了,「還是淺春之下?」

    「嗯,我想人在痛苦的時候,喝酒會比喝水暢快一點。」

    「好奇怪呢,這杯酒看上去很明麗鮮艷,但是喝在嘴裡,慢慢品味後才發覺十分的苦澀。是不是愛情也是這樣,」她晃動杯中的酒,緩緩地說,「越是看上去明麗繁盛的愛情,就越是經不起品嚐,越是苦澀。這樣看來,還是白水好一些,至少沒有那麼多失望後的痛苦。」她一飲而盡,整個人都蜷縮在椅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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