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孩聽了這話神志更加不清,她吼:「我媽媽才不是女的!」
當晚回到家,我問我媽:「金龜子是女的嗎?」
「是的。」那語氣無比肯定,傷了我這顆幼小的心。《大風車》開始了,我看見金龜子「pia~pia」地在上面飛,我的心「叭叭」地碎成了一塊一塊的。我無比幽怨:你為什麼不是男的,我為什麼是個女的,你為什麼不是男的,我為什麼是個女的……
在一個天不颳風、天不下雨、天上有太陽的傍晚,我失戀了。我的初戀給了一個「偽」男,我成了一拉拉,這些都是我幼小的心靈所無法承受之重。
金龜子,我恨你,就像小怪獸怨恨被奧特曼打。
我知道喜歡真人是不保險的,於是我裹挾著我的熱情一頭扎進了二維世界。《足球小將》裡那些有衣有褲的男孩子讓我挑花了眼。《四驅小子》讓我立志將來一要買輛小跑車,旁邊載著我那從《足球小將》裡穿越來的小男友走遍全中國,如果遇到任何自然的、人為的、有可能的、沒可能的困難,我都可以用小豪的絕技「戰鬥龍捲風」闖過去,直到闖出一個新天地。
可是,不知什麼時候,中國動畫片在並未崛起的時候強撐著隆起了。不僅賄賂了中央,還強悍地霸佔了各個省級、市級、鄉級的電視台。由此可見,政策一直是從一而終由上貫徹下來的,我與我的小男友從此分兩地,天涯海角終不見。電視上從飛龍到爬蟲應有盡有,除了人類。這讓我那過早懷春的心無所適從——我真的無法想像我的小男友是一隻小老鼠。我的愛還是一個正常小女娃的愛,可以超越時空卻超越不了物種。
當電視台的動畫片被《藍貓淘氣三千問》壟斷時,我也對動畫片喪失了興趣,國產動畫逼著我們過早成熟。
後來跨世紀了,中國人的日子越過越好了。我們家也和全國人民一樣。當我在電腦上玩《仙劍》、《金庸》等一系列遊戲時,我還疑惑,歲月怎麼就這麼奔騰著向前?我所懷念的還是當年二維世界裡以極其牛掰的姿態追逐足球的少年。
拉開窗簾,那一切都是屎黃色的童年也沒有那麼糟。夕陽西下,竟讓我無比懷念起來。
青玉案
文/周笑冰
我要講的,是一個女子的一生。
碧桃小時候也算是嬌生慣養的女孩子。祖父在乾隆年間是縣上的小吏,在鄉間頗受尊重。她又生得美,心思細膩,女紅也不錯。本來是可以找個不錯的人家,歲月安穩。只可惜爹娘死得早,家族又人丁寥落,她只好返回鄉下的祖屋,拉扯著小弟,靠出賣繡品為生。
到了適嫁年齡,開始有媒婆上門給她說親。只可惜,給她介紹的多是貧困人家的子弟,要麼就是稍微殷實點的人家要續絃或是納妾,平心而論,配不上碧桃的資質。
那天碧桃去河邊挑水,回來時經過李家院子,李氏姑嫂在那裡邊擇菜邊聊天。
「碧桃那孩子啊,真是可惜了。」
「唉。爹娘去得早,出嫁的話連陪嫁也拿不起,哪個像樣人家肯吃這個虧。給大戶人家做妾又不幹,這好年齡,怕是要生生蹉跎了呢!」
碧桃聽了有些眩暈,水晃晃蕩蕩地灑了多半。一顆七竅玲瓏心得知了世間人情的冷暖真相,不由得打了個寒戰。呆呆地站了半晌,聽見有腳步聲,便匆匆走了。
回到院裡,小弟騎在樹上,樹下一個年輕後生憨厚地笑,「小竹,小心。」後生一直喜歡碧桃的,沒事就過來幫碧桃做些雜活,碧桃自己也知道,雖然沒有挑明,可是心底確實有淡淡的歡喜浮上來。只是現在的她,卻有些迷茫了,自己真的就要因為缺少嫁妝而隨便嫁給一個人就算了嗎?
她咬著嘴唇,看向屋子的一個角落,心下有了計較。
小村莊最是藏不住流言的。很快,就有消息傳出來,「他大娘,聽說於家那姑娘,碧桃手裡有稀罕東西呢。」
「嗯,我家漢子下地回來時就聽徐秀才說了,聽說挺名貴的,叫什麼『青玉案』。反正聽這名就是貴重玩意兒。果然是當過官的人家啊,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只是碧桃這孩子也忒謹慎了,以前都不知道這一樁事。」
婆姨們欷歔一陣,走了。自己是沒那麼好的命啊,人家碧桃是貴人,雖然她們前不久還帶著憐憫的口氣談論她。
碧桃突然變得矜持起來了,她的繡品不再是誰都能買得起了。媒婆又重新踏上了她家的門,這回,求親的對象都有了些身份,也有人直截了當地說,只要帶著青玉案陪嫁,別的都不用新嫁娘準備。
碧桃一律淡淡地笑,不再似以前那樣侷促不安。媒人出了家門就開始感慨,果然是見過世面,有身份的姑娘啊,以前怎麼能認作平常女子。於是碧桃的名聲散播得更遠,那青玉案也在眾人的口耳相傳中越發神秘美麗。
「姐姐,姐姐。」小竹跌跌撞撞地一路跑過來,「鎮上的寧員外請媒婆過來提親了。」他興奮地比畫,「那麼大,那麼好看的馬車,我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呢。」
碧桃正在繡花的手微不可見地抖了一下,「請她進來吧。」
「那麼就這麼說定了啊。碧桃姑娘,哦不,過幾天,該叫您寧二少奶奶了。」媒婆臉上的皺紋都笑出了桃花形狀,「這青玉案……」
「大娘多慮了,出嫁那天,我自然會帶著它。只是,大娘,我也有個小小要求的。」
「姑娘儘管講。」
「這青玉案是祖傳的寶物,按理說不該給外人,但爹娘去得早,我實在無力維持,加之娘走前吩咐給了我的,所以帶它出嫁。但是小竹還小,我也定是要為他將來考慮。所以,希望寧家能為小竹出了這幾年的書資,若他能中舉,也算了了我爹娘的心願。」
「這個好說,」媒婆忙不迭地答應,「寧家是大戶,怎會在乎這幾個錢?」
碧桃心底哧地笑了一聲,也不知道究竟是笑別人還是自己。「還有,這青玉案是無價之寶,要不是我是弱女,小竹年齡太小,我斷不肯將他托與別人的。此前,我一直沒說也是這個原因……」她抬頭看了眼媒婆,旋又垂下眼瞼,似乎是有什麼顧慮,雙手搓著裙角。
「碧桃姑娘,到底是什麼事情?」媒婆一直在笑的嘴角不免有些發澀,這事情可是員外老爺親自囑托的,要是搞砸了,自己可真別想有好下場了。
「我,我如今無父無母,以後嫁過去也沒有人可以依靠,只是怕寧家欺負我……」碧桃下定了決心,「所以,在我沒有生育前,這青玉案縱然放在寧家,也是我於家的東西,我也好有個依靠。」
「這……夫為妻綱,既然是嫁妝,合了婚之後自然就是夫家的東西,怎麼可以再算是外姓的呢?」媒婆笑不出來了,「碧桃姑娘,實話說,寧家能相中你這門親,也是借了青玉案,您不要……」
「太不識抬舉是嗎?」碧桃驀地抬起頭,「那麼,大娘你請回吧。碧桃雖然沒什麼見識,也不能讓東西就這樣折在我手中。何況,一座青玉案換一門親,虧的也未必就是寧家。」
「這,我再回去問問寧老爺的意思。」
碧桃要出嫁了,嫁的就是寧老爺家的二公子。消息很快傳遍了村落。小竹也不出去玩了,每天在學堂裡唸書。碧桃更是日日坐在窗前,裁剪新衣。
「碧桃、碧桃。」有人在窗外輕聲呼著,紀家的年輕後生充滿憂傷地看向她,「為什麼要嫁給他,寧二公子的聲譽並不好啊!」
可是他能給我榮華富貴,和小竹的一個安穩的人生啊。碧桃打開窗戶,看向眼前單純的青年,不忍心告訴他這個殘酷而真實的原因,「我還在縣上時就聽說過他了啊,一直仰慕他。」碧桃說,希望眼前的人不要過得如自己一般勞累。
「那麼,祝你幸福,小桃。」
送走他,碧桃跌坐在榻上。那麼美好的人,仍然願意相信愛情的人一定會找到自己的幸福。只是,自己的人生,在聽見李家姑嫂的談話時,就已經與這些無緣了。
碧桃撫摸角落裡不起眼的案子,這些,你可能懂?
碧桃姑娘出嫁了,那是村落裡的人所見過為數不多的大排場之一。寧家的迎娶馬車果然很富麗,相比之下,碧桃的嫁妝很是寒酸。只是一輛車上面拉著些衣被,另一旁卻有拿紅布蓋起的物品。逐漸消失在人們艷羨的眼光中。
青玉案,那就是改變碧桃命運的青玉案。
寧二公子果然不是品行純良的人,婚後依舊每天與些紈褲子弟遊蕩於花街柳巷,不過碧桃二少奶奶的位置倒是很穩。她的手裡有青玉案。婚後,寧老爺特意請了縣上古玩齋的何掌櫃來看這案子是不是真的,像是尋常的石質,摸上去卻真的隱隱約約地有溫潤如水的感覺,並且,在陽光照射下,煥發出光彩。何掌櫃看見便讚不絕口。寧老爺也便放下心來,叫人依舊抬回二少爺、二少奶奶的屋中去了。只要碧桃誕下一男半女,這青玉案不就穩當是寧家了嗎!
鑒定的時候,碧桃站在寧家的花園裡,一瓣一瓣地撕著月季。等到寧家的下人過來時,碧桃的腳下已經是一片殘紅。聽了下人的稟告,碧桃淡淡地笑了,將手中半朵擲入水中,「將我這個月的例銀給了何掌櫃吧,就說我酬勞他辛苦。」
三年過去了,小竹已經有了明朗的輪廓,只可惜,於科舉上無半分靈氣。碧桃便到了公婆面前,略提了一提,要了幾十兩銀子給小竹作經商的資費,打發他到了外鄉去闖蕩。再一個三年過去,碧桃卻始終無孕。坊間開始有些流言飛語,這碧桃怕是生不出孩子,硬硬禍害了寧家。流言拐著門路到了碧桃耳中,她咬緊了嘴唇,一如最開始聽見了李家姑嫂的對話般的無措惱怒。
寧二少爺倒是越發的不中用起來,又愛賭又不善賭,每月的銀子被他統統用在了賭博上,還佔了公共的一部分財產。寧老爺發怒,每個月只給固定的銀兩,他的手中一下窘迫起來。
「碧桃,這青玉案就先借給我可好,我一定能翻本。」某日回家,他腆著臉向碧桃討要。
碧桃寒了心,自己挑選的丈夫,賭上了所有,卻終非良人。「這屋裡有什麼值錢的你就拿去,反正之前我的那些首飾也被你賣得差不多了。只有這件,不能拿。這是我當年與你家訂的契約。」
「哎呀,好娘子,你的東西不就是我的嗎?再說,今天你相公我差點被人堵在場子裡沒回來,欠了徐老三一筆債務,那點錢,他非得要,我還不敢告訴我爹。告訴他拿青玉案抵債他才放過我。我出了什麼事情,你也不忍心是不是?」見碧桃不肯鬆口,他變了臉色。「這東西,你今天非給我不可。」
碧桃想與他廝打,奈何不是他的對手,小丫鬟今天又告假了。終是敵不過他的力氣,感到胸口一疼,鬆了手,寧二少爺卻是失去了平衡,向後直直倒去,磕到了青玉案上,沒了聲音。
屋內響起碧桃驚慌的聲音,「快來人啊!」
一個桃花紛飛的春天,碧桃進了寧府。六年之後,一個雪花飄散的冬天,碧桃被趕出了寧府。連著,她的青玉案。剋夫,不祥之物,種種指責在身後響起。碧桃恍若不聞,在雪地上跋涉。
碧桃回到了原先的小院,自她出閣後再也沒有回過的地方。重新打掃了一遍後,住了下來,依舊以刺繡為生。
一個月後,碧桃發現自己有身孕了。她想把孩子送回寧家,但寧府拒絕見她這個不祥的女人,連著她肚裡的孩子。
三個月後,當碧桃挺著肚子在院內洗衣服時,小竹回來了,帶著個衣冠楚楚的商人。
「姐,我都聽說了寧家的事情了,他們太不是東西。」小竹將碧桃拉到一旁說,「還好青玉案被你帶回來了,沒讓他們佔到便宜。」碧桃手顫抖地摸上小竹的臉,「好久不見了,小竹長這麼大了啊!」小竹的臉上閃過不喜,但最終還是沒有掙脫。
晚上,商人說自己要去看看此地舊友,於是昏黃的油燈下只剩下碧桃和小竹相對而坐。
「姐姐,你究竟是怎麼想的?終不能這麼過一輩子啊。」小竹徐徐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