伐管叔、蔡叔之叛的仗打得很艱苦。人不離馬,馬不離鞍,連頭帶尾整整用了三年。而且周公旦也第一次被迫嘗試了全新的戰場:叢林。因為東夷人都是在林子裡跑來跑去的。
可是,再艱苦,結果也是鼓舞人心的,周公旦大勝。管叔、武庚被殺,蔡叔被流放,東夷被平定。
他長出了一口氣,肩膀上終於輕鬆了一些。可是,後來他才知道,這三年中最凶險的經歷並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朝廷上。
11.1周武王駕崩
這個預感強烈到太伯、虞仲想裝作不知道都不行。古公亶父對他老婆大姜道:周人當興,但太伯、虞仲、季歷都非堪此才,唯寄望於西伯侯。
這樣一來,太伯,虞仲立刻多餘了起來,甚至說是攔路石。
因為,按照禮制,古公亶父的位子是要傳給太伯的,太伯死後再傳給他的嫡長子,西伯侯只能出局。若想西伯侯不出局,唯有太伯、虞仲出局。
事情很簡單,事實很複雜。
古公亶父愁眉不展,作為一個慈父,他實在對太伯張不開口。清官難斷家務事,所以,下面情節的發生再自然不過。
在某個夜晚,太伯、虞仲給父母留下張便條後,離家出走。他倆走啊走,一直走到了當時仍是蠻荒之地的吳,也就是今天的江蘇。
為了能夠融入當地,不被排擠,太伯、虞仲很是花力氣換了個造型。首先是剃光頭,其次是文身。史謂:斷髮文身。
是金子,總會發光。
太伯、虞仲從此後竟在江蘇做大做強,並且子孫綿延不絕,奮發圖強,由此開創出一個霸氣凌人的國家。
在春秋時期。
吳。
也就是越國美女西施的婆家。
古公亶父只好把位子傳給了季歷,季歷死後傳給了西伯侯,西伯侯死後則傳給了周武王。
周武王現正坐在床上咳嗽個不停。他病了,病得很嚴重。此時他其實還很年輕,才五十六歲。
克紂兩年而已。
他病得實在不是時候,因為天下看似太平,其實暗流湧動。周公旦很焦急,國不可一日無君。大臣們更是惶恐,這個擔子很重,怕沒有人能挑下來。
周武王的兒子周成王這時候還很小很小。
小到還沒小學畢業。
周武王到底還有沒有救,大臣們決定弄個水落石頭。越焦急越害怕等待,尤其是未可知的等待,大臣們很怕一覺醒來,周武王已不在人世。那東夷怎麼辦?東夷現正駐紮著紂的王師,他們的眼中從沒有一刻停息過噴火。只是紂的失敗,周的成功,都在反覆提醒著他們,要等待。
知道等待,學會等待,堅持等待。等待最佳的機會。
周武王也很想知道個答案,如此死不死活不活的確實令人難受。但是,該如何獲取這個答案,是個難題。
不過難題也有解決的法子,而且是兩個。
其一是找個神醫來診斷,比如岐伯,但我們知道他已死了。比如扁鵲,但很顯然,他還沒生出來。這個法子不通,只有用第二個法子。
更精確的法子。
占卜。
別忘了西伯侯的八八六十四卦,人是死了,但手藝傳下來了。
執行這次任務的是周公旦。因為,他最擅長。要知道,他連夢都能解,何況是占卜。《周公解夢》中的周公即是周公旦,而他解夢的理論源頭就是他爸爸的八八六十四卦。
周公旦卻在為周武王占卜的時候耍了個滑頭。他不是占卜,而是祭祀,而且是以自己為犧牲。所謂犧牲,就是祭祀時的供品。
周公旦只有一個請求,那就是他願意代周武王去死,如果非要有人死的話。更重要的是,周公旦還寫了段祭詞,然後封在罈子裡,秘密埋在了梨花樹下。
你可能以為他是老頑童,不,他態度是老嚴肅的。這段祭詞後來就救了他一命。
人生太奇妙,常常會峰迴路轉,當你自以為走投無路時。
奇跡出現,周武王竟痊癒了。歷史的好處就是奇跡能不停地出現。因為凡是不奇跡的地方都被抹去或跳過,
誰讓它們不吸引眼球呢!
大臣們總算鬆下一口氣,尤其是周公旦,幸福得都要抱頭痛哭。可是還沒等他哭,一個噩耗就傳來了。
周武王駕崩了。
對,周武王的病是好了,可這已是上次,因為周武王很快又重新病了。這次病得又狠又急,內侍還沒來得及稟告周公旦,周武王就已嚥氣了。
再不打盹,再不給你機會。這就是疾病對周公旦的揶揄。
天下忽然間陰雲密佈:東夷摩拳擦掌,殷人密謀復辟,蠻狄意欲侵伐。
誰死了,地球都能照轉。但誰家天下在轉,就說不准了。非常時期,必行非常之事。周公旦作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他直接接替周武王當了周朝的新王,而不是後世儒生為他虛偽掩飾的輔相。
這裡,有必要普及一個知識點。有巢氏、燧人氏、神農氏等稱皇,自黃帝開始至周人之前,則稱帝。如紂,應為紂帝,或順口點叫帝紂,而非紂王。周武王登基後,秉持他爸爸謙虛的態度,認為後人很難超越前代聖賢,遂降號為王。直到秦始皇統一天下,認為皇、帝、王皆前人舊謂,不足以彰顯自己大一統之功,遂合二為一叫皇帝,後世由此皆稱皇帝。至於戰國七雄時各國也稱王,如趙王,齊王等,那都是他們自封的,屬於非法取名。當然始作俑者則是楚人,以後會有敘及。
周公旦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浪花都打在了一個人的心頭上。
管叔。
他實在嚥不下這口氣,因為他是周公旦的哥哥。兄終弟及,輪到的該是他,而且,他認為自己的能力只會比周公旦好而非差。
我一定要奪回屬於我的東西,管叔咬牙切齒道。叛亂勢在必行,可是管叔卻還沒有發動。
他現在最要緊的是做好兩件事。一,拉攏一切的反對力量為己所用;二,為叛亂找一個光明正大的借口。
11.2東征
管叔正在籌劃第一件事的實施,東夷已派使者來聯絡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他們決不會放棄。武庚卻還有些猶豫,他現在活得怡然自得,似乎有些樂不思蜀。
管叔只說了一句話,就令武庚拍案而起,滴血盟誓:「伯夷、叔齊尚知恥不食周粟,殿下能安享其成否?」
殿下,多麼久遠的稱呼。
管叔確實夠聰明。他已觀察出武庚並不是不想參與叛亂,而只是擔憂利益分配。假如管叔勝了周公旦,則順其自然做了王。武庚能得到什麼?流血流淚仍然是白幹!
可是,管叔卻很巧妙地轉移了重點,他只告訴武庚一個真相:這是你唯一的復仇機會。這也就是那一句話的奧妙所在,雖然不是一眼能看出來。
東夷、武庚、管叔、蔡叔,似乎齊備了,該揭竿而起了,可管叔搖頭。
商湯為何勝夏桀,周武王為何勝商紂?原因總複雜多變,可都驚人地有個一致點。
間諜。
知彼知己,方百戰不殆。
管叔的間諜運用方案和商湯、周武王有著大大的不同。他們是點對點,管叔卻是面對面。間諜們只做一件事,那就是散佈流言,蠱惑民心。
管叔是很明智的。因為在夏桀、商紂時,天下百姓早已怨恨沸騰,一呼而百應,而現在卻是天下初定,人心思安。吃飽肚子的農民誰還願意拿起鐮刀鋤頭跟著你屁股後面去造反?
農民最單純,最務實的單純。
然而,流言滿天下卻能給當政者以極大的心理壓力,只要周公旦不輕鬆就可以。
我的事業終要用手中的劍來開拓,管叔低語道。
第二件事的解決最是有趣,幾乎是神來之筆。管叔發動叛亂的借口竟是:誅叛。周公旦廢成王自立,就是對大周天下公然的挑釁。
管叔躊躇滿志。他調集好所有的部隊,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式,準備向豐鎬開拔。
不過,已不必了。因為,周公旦已領著大軍來到了他家門口。
兵戎相見。管叔被周公旦疾如狂風的閃電戰差點打蒙了。
他實在沒想到來得這麼快。當然,如果他能知道周公旦為號召部隊所付出的努力和計謀,他也許就會死心了。乖乖投降吧,你不是他的對手。
當周公旦向大臣們激情四射地宣佈完自己的東征計劃時,整個朝廷鴉雀無聲。沒有人讚成,也沒有人反對。所有人的意思都很明確,東征可以,但千萬別從我這裡抽調士兵。
大臣們有兩點理由。其一,屬地人心惶惶,需要部隊彈壓;其二,管叔、蔡叔是自己的長輩,去討伐,於理不順。
周公旦突然間如墜冰窟,他發現了一個極其嚴重的問題。自己一向是緊扛著仁義大旗的旗手,而今天以弟伐兄,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他當然更清楚,大臣們還有第三個理由沒說出來。這個位子本來就屬於管叔的,為何被你霸佔?你既已霸佔了,竟還想殺管叔滅口?助紂為虐的事,大家總是小心翼翼。
周公旦瞬間陷入了可怕的孤立中,而且他即使有一百張口,也向別人說不清楚。
有些事情實在不是嘴巴能說得清的。因為你不能保證聽眾都像你一樣瞭解事件的本質。
全天下的流言都在誹謗著他,全天下的人都認為應該是管叔繼位,而非是他。他只是篡位,管叔是光明磊落,而他卻是圖謀不軌。一向以仁義自居的周公旦就這樣跌落在了口水的汪洋大海中。
該如何出絕招來及時逆轉敗局?
時不待我,周公旦很焦慮。這個時候,有一門功課就顯得尤其重要:歷史。因為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所以可以之為鑒。周公旦腦子裡立刻飄過了這樣一個人:盤庚。
周公旦微笑,他已找到破解困局的捷徑,這個法子我們已很熟悉:占卜。
當周公旦把占卜結果給大臣們看的時候,大臣們都恨不得把頭扭過去。可是,你可以反抗人,甚至是人中之王,但你不可以反抗天。大臣們唯有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周公旦玩占卜就像娃娃們玩魔方積木一樣熟練。你服不服?不服的話再來一次。再不服,就再來一次。如此反覆者,三。
大臣們像蔫了的茄子,個個垂頭喪氣。主力盡被調至前線,這是天意。大臣們很無奈地相互安慰道。
伐管叔、蔡叔之叛的仗打得很艱苦。人不離馬,馬不離鞍,連頭帶尾整整用了三年。而且周公旦也第一次被迫嘗試了全新的戰場:叢林。因為東夷人都是在林子裡跑來跑去的。
可是,再艱苦,結果也是鼓舞人心的,周公旦大勝。管叔、武庚被殺,蔡叔被流放,東夷被平定。
他長出了一口氣,肩膀上終於輕鬆了一些。可是,後來他才知道,這三年中最凶險的經歷並不是在戰場上,而是在朝廷上。
因為有個小孩被流言洗腦了。
周成王。
不要怪他,對待青少年不能像成人一樣苛刻。周成王認為繼承王位的該是自己,你可以輔佐,但決不可替代。
不要忽略小孩子。小孩子往往都有自己完整的思維邏輯,甚至還很犀利。只是大人懶得看或者看不懂。
周成王決定拿出一些顏色讓周公旦看看。這個時候,周公旦正在千里之外的前線血戰,想整死他實在太容易。
我再也不要在你面前唯唯諾諾,周成王咬牙道。
恰恰天意弄人。更精確地說,是天氣弄人。因為國都中忽然毫無由頭地出現了惡劣至極的天象。
狂風,大雨,閃電,冰雹。樹木被連根拔起,稻禾被盡數折斷。天下初定,還沒有多少存糧,眼看著要餓死人。但周成王更感興趣的卻是為什麼。很快,一份論證報告擺到了周成王面前。
周公旦逆天而行,擅自篡改天意,天為此而怒之。管叔的間諜可不是吃白飯的。
周成王決心已定,他要聯合管叔來懲罰周公旦。這個一天到晚對他板著臉大呼小叫極其討厭的老頭子。
可是,就在他小宇宙爆發的前一刻,他被人領到了一棵樹下。
一棵朵朵大白的梨花樹。
樹下挖出了一個罈子,罈子裡有一個卷軸,卷軸上有一行字——敬告以天:若周人伐殷果然逆天,必遭雷殛,旦願代兄姬發承此天罰。
周成王的眼淚「刷」的一下洶湧而出。這一刻,他明白了叔叔所有的良苦用心,也明白了叔叔嚴厲的面容下滾燙的情意。
對每一個孩子我們都要充滿耐心,讓他成長,等他成熟,給他教誨,給他機會。比如這時的周成王,比如曾經的太甲,亦即是中國第一間諜伊尹的小主人。
周公旦喜氣洋洋地從東夷班師,周成王立刻率人親自迎接到了郊外。而且,在出發之前他還令人做了兩件事,其一是把所有拔倒的大樹重新栽起來,其二是把所有折倒的禾苗重新扶起來。
他長大了,不願叔叔如此疲憊地回來後還要操心,更不願叔叔為天象而揪心。
可是,周公旦總還是有些擔心,他忽然開始反省當初對殷商貴族的政策有著極大的隱患。
太樂觀了。
有錯就改,還是個好同志,周公旦決定重新施行一套完整的策略。他也老了,剩餘的日子也不多了,這事得抓緊。
他要為周成王留下一份清靜的家業,因為他愛他勝過愛自己的兒子。
11.3奠定偉業
周公旦是通過五大步驟來完成戰後周朝的穩定和鞏固的。
第一,大規模地整治殷商貴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