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竟可這樣讀1 第7章 (2)
    眾大臣心一沉,只好話鋒一轉道:陛下,我朝累十餘代方有今之安逸,陛下何忍棄之?

    盤庚笑道:今之安逸正是由先祖遷都而來,我現欲學先祖之聖賢,爾等欲阻止乎?

    眾大臣立刻冷汗漣漣,只好再轉話鋒道:臣等豈敢,只因遷都實乃國之重事,故欲獻一二鄙諫,唯請陛下察之。

    盤庚笑容不減道:朕聞先朝,凡帝王定一終議,臣下莫不攘臂奔走盡心竭力;然如今朕決心如此,又有神靈指示,爾等仍聒噪不休,竊議紛紛,想百年之後,朕愧對於先祖,爾等獨不愧乎?

    眾大臣立刻張口結舌,想了半天方道:此實非臣下所敢議,乃街頭巷尾百姓之言,籍臣而上達聖聽。

    盤庚突然站起,斬釘截鐵道:既是百姓之言,朕自當親為解釋。爾等既無異議,各返封邑,收束停當,令之一起,即刻遷都,不得有誤。

    眾大臣乖乖退下。他們知道,他們輸了,雖然都是官話文章,雙方都未點出關鍵利益,但盤庚犀利的邏輯話鋒早將他們的心理防線擊潰。

    也許只有萬民沸騰之口才能破除這個瘋子的魔障。眾大臣歎道。畢竟,他們在流言的傳播上下了太多的工夫。

    第二天一早,盤庚下令將所有反對遷都的民眾全部集於宮殿高台之下。面對黑壓壓的人頭,盤庚發表了一次慷慨激昂的演講:

    各位親愛的子民:

    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沒有人願意拖家帶口而走向不可知的未來。這裡安逸,這裡熟悉,這裡有我們熱愛的土地,這裡的一草一木都牽動著我們揮之不去的感情。無論是歡樂還是悲傷,無論是憧憬還是回憶,這裡生活過我們的祖祖輩輩,我們熱愛這裡,縱使我們在這裡背負著深重的苦難。血脈相連,將心比心,盤庚之心與各位何有一絲一毫的差異?

    然而,如果我們不打碎今天的枷鎖,我們明天將依舊活在這個枷鎖中。不用自己的雙手勤奮勞作,幸福永遠不會降臨身邊。就像沒有夏天的辛勤耕耘,哪有秋天的纍纍碩果?

    遷都,也許會讓我們這短暫的一生活得更加沉重和艱辛,可是,各位,低頭看看你們懷抱中的孩子,那是王國的未來,也是你們夢想的延續。難道你們不希望通過自己今天的耕耘,讓子孫有更璀璨的明天、更輕的賦稅、更好的教育、更富足的生活?就像如果沒有先祖們放棄安於現狀、一心為子孫謀福的遷徙決心,怎會有今天我們的溫飽和安康?

    我知道,你們中有一部分人會因遷都損害到自己的一己私利而憤憤不平,到處散佈謠言,詆毀王朝。對於此類叛逆分子國家必嚴懲不貸,亦請各位勿上當受騙,誤入歧途。否則,必將遭到法律的制裁。

    浩浩乾坤,蒼天在上,朕立志遷都之心日月可鑒,絕無動搖。因為明天在向我們招手,那時我們將更加富足安康,少一些壓迫,多一些自由。走吧,讓我們一起跋涉,一起前行,一起披荊斬棘,一起走向沐浴著幸福光芒的未來。就這樣從苦難走向幸福,就這樣讓我們永遠在一起!

    最後一句時,盤庚握拳、揮臂,高潮,結束。

    老百姓是最善良最容易忽悠的,領導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了,情也煽得足夠熱淚盈眶了,還有啥話可說?回家收拾收拾包裹,準備上路吧?否則,軟的不吃來硬的,還不來拆房子啊!

    盤庚笑了笑,看著各位大臣,他只想讓他們明白一件事情,大臣們自然是都明白了。

    演講的威力有時候比流言大很多。

    於是,商民悉遷,朝政為之一新,再現盛世之象。其新都位於今河南安陽(殷墟),因古曰「殷」地,故商朝自此後又稱「殷」或「殷商」。

    盤庚遷都對現代社會亦產生了重大影響。因為他為後人留下了大量可入中藥的甲骨,據說療效還很好。

    不過歷史學家一直痛心於這件事,因為那些甲骨上刻著舉世聞名的「甲骨文」,是貨真價實的國寶。

    盤庚崩後,傳三世至武丁,此時殷商盛業已衰,亟待振興。

    7.3振興

    武丁是用自己獨特的方式來表達振興的決心的。

    不是說話,而是沉默。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的沉默。

    所有大臣們心裡都涼颼颼的,因為不管你怎麼稟奏,武丁總是一言不發。

    他就這樣木然地坐在大殿的龍椅上,或者是在妃子們的床上。一切決斷全部交由塚宰,他只是冷冷地看著,冷冷地聽著。

    塚宰每天的生活都像被剝皮一樣。因為武丁的眼光時時刻刻都是一把尖刀。

    官場是個混的地方,但絕不是好混的地方。塚宰悲歎道。

    他已經很努力了,努力到連放屁的力氣都使了出來。可放出來的終究是一個屁,而絕不會是空氣清新劑。

    前面說過,有時候後天優勢在先天優勢面前實在是不堪一擊,能力欠缺,並不是勤奮就可以彌補的。

    如此三年。

    三年內塚宰都在痛苦地煎熬,而武丁則一直在做一件事情。

    觀察,反覆地觀察。

    觀察的結果令其忍不住淚奔。因為他終於確定,滿朝文武,實在沒一個是棟樑之才,而不僅僅是塚宰。

    當然,他也明白,自己更不是。否則,他就擼袖子自己幹了。

    武丁終於開口說話了。

    不是他認為時候到了,而是因為他實在是不得不開口了。

    沒有人敢逼迫他,除非是老天爺。

    這一天是商太祖成湯的祭日。

    武丁沐浴齋戒,恭恭敬敬地走到大鼎前,上了一炷檀香。

    檀香裊裊,一如既往。所以武丁也一如既往地跪下叩拜。

    當他抬起頭後,世界變了,他的臉立刻煞白。

    世界的變化很小,只是在大鼎上,而且只是在大鼎的一個耳朵上。

    一隻野雞神情堅毅地站在了那裡,武丁就突然間變得和野雞面對面。

    這也並不奇怪,畢竟春天裡,鳥兒們飛來飛去,累了,也該找個歇腳的地方。

    起碼不像太戊時那棵大殿上的妖桑一樣有悖常理。

    理論上說,一隻野雞和一隻麻雀並沒有什麼差別。何況,野雞還有著漂亮的尾羽。

    可武丁實在沒空閒欣賞它沐浴著金光的尾羽,因為,野雞突然向他發動了攻勢。

    不是去撲去啄去叼去咬,那太暴力。

    它只是叫,不停地叫,歇斯底里地叫,用一種最淒厲最放縱的方式。

    就這樣,一個溫暖的春天,一個陽光燦爛的上午,一群大臣們傻瓜般站在陰影角落裡,一個沉默三年的帝王在久久忍受著一隻色彩斑斕的野雞對他發了瘋似的號叫。

    野雞也會噴口水的。在一切恢復平靜後,武丁用袖子擦了擦臉,對大臣們調侃道。

    這是他的第一句話。

    可大臣們實在感受不到幽默,因為他們的腿在戰慄,也像發了瘋似的。

    不是無厘頭的時候無厘頭,那一定是諷刺。

    這是一個很嚴重的事件,雖然和野雞本身無關。

    有關的只是時間、地點、人物以及過程,這些元素很微妙。至於主角,是野雞還是野鴨都無所謂。

    所以,武丁在開總結會的時候不論問那個大臣其實都無所謂。可是他有所謂,他知道,開弓沒有回頭箭,自己張了嘴巴就意味著必須開始做事。因為,裝酷的面膜已被豁然撕開。

    他並沒有問塚宰,塚宰實在已緊張得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了。

    祖己實在也沒料到武丁會去問他。

    他一直只是個默默無聞的大臣,從沒被重視過,就像從沒被不重視過一樣。因為,所有人似乎都沒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唯一的特點就是風燭殘年,這也就是武丁選擇他的原因。

    老人和小孩都不大撒謊。小孩是還沒會,老人是已不想。土都埋到脖頸子了,再去騙更多的人也已無意義。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祖己一本正經地答道:陛下,想此乃上天之警示,陛下久不務國政,而運勢頹微,不可不戒。

    塚宰長出口氣,祖己還沒算太老糊塗,說是上天的警示,而非先祖。想來,誰也不願自己的祖宗化身為野雞,他們大都癡迷於化身為神仙。猶如《紅樓夢》中的寧榮二公。

    武丁點了點頭,這既是對祖己的讚許,也是對自己眼光的肯定。可是,他心中的苦水卻並不能通過點頭表現出來。

    他現在很苦,苦到了膽汁氾濫。因為,他心中是空蕩蕩的,他當然清楚,國家需要振興,可是誰來振興,卻一點底都沒有。

    在外人面前表現得胸有成竹,自己內心則毫無著落。這種雙重壓力,足以讓人崩潰。最起碼,要讓人夜不能寐。

    武丁就一直靠在床上,先是沉思,後是歎息,最後就是反覆地撓頭。

    流蘇帳外,金鑲燭台上,閃閃點點。武丁就這樣癡癡地看著。他多麼渴望上天也給他這樣一道燭光,劃破他生命中這無休止的黑暗。

    即使很微弱。

    解鈴還需繫鈴人。老天爺給他出的這道難題,唯有老天爺來解答。

    武丁撓頭撓了很久,終於不撓了。因為他睡著了。

    失眠再厲害的人,也是有睡眠的。

    武丁做了一個夢,這個夢開始讓他的人生有了轉機。無需翻黃帝的《占夢經》,這個夢誰都能解。

    武丁在夢中見到一個陌生人走到他面前,向他叩拜道:陛下,我乃上天派來輔助你的良臣。

    武丁一愣,剛欲細聽,卻發現陌生人已掉頭回走。

    原來這人只說半截話。

    天賜良機,武丁怎會輕易放過?他立刻朝背影奔去,並大喊道:請問閣下高姓大名?

    縹緲的空氣中飄來一個字:說。

    然後,一切不見。

    能見的只是不停滴落的冷汗。

    武丁正靠在床頭大口地喘氣,他並不是由於緊張。因為他的臉色已從蒼白逐漸轉為潮紅。

    他翻身起床,拉開厚厚的麻布窗簾,對著東方的黎明微笑。

    明天就是今天。今天我要開始新的生活,我要對自己的生命完全負責。《羊皮卷》說。

    塚宰接到了武丁下給他的第一個命令:找人。

    為了讓塚宰順利完成任務,武丁還特地告訴了他兩個關鍵點。這個人叫說,並讓畫師繪成人像,到處張貼。

    三天後,塚宰覆命。答案是:找不到。

    武丁勃然大怒,他沒想到自己下的第一個命令竟然就這樣夭折,可他立刻平靜下來,端起細瓷茶碗,揭蓋,吹吹漂浮著的嫩綠的茶葉,抿一口。過了很久,才眼也不抬但嘴角帶笑地對塚宰道:愛卿若再尋之不得,從此後亦無須見朕了。

    塚宰被武丁嘴角的笑嚇呆了,那是憤怒至極的冷笑。

    但武丁的話卻又讓他靈光一閃,「尋之不得,從此後亦無須見朕」自然是說若再找不到,你就抹脖子上吊吧,可翻過來一想,若找到後,自己豈不是也「無須見朕」了?因為振興邦國的重任也交給了別人。

    找到找不到,都「無需見朕」了。但前者是死,後者是生。

    安全退休,是塚宰參加工作第一天後即立下的偉大誓言。

    塚宰歎口氣道:看來我要親自出馬了。

    他一直清楚下面的人在糊弄他,只是不願點破,因為他也一直在糊弄著上面的人。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三個月後,說站在了武丁的面前,和他夢中見到的人一模一樣。

    武丁差一點熱淚盈眶。差一點的意思是,武丁現在面如止水。

    男人,需要深沉一點。

    令人驚異的是,說竟然是從建築工地上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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