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匡胤(行伍出身,位列人極)
眾狼爭奪頭狼的位子的過程無疑是血腥而又殘酷的,而在這其中能勝出的佼佼者,往往不是憑尖利的牙齒和凶狠的作風博得眾狼一致擁戴的,它需要一種天生的王者氣度。它仰天長嘯,讓普通的追隨者們頓時俯首帖耳,畢恭畢敬。
亂世出豪傑,趙匡胤生於中國歷史上典型的亂世——五代十國。整個五代五十四年間,更八姓十四帝,平均不到四年就換一個皇帝。中原逐鹿,諸侯並起,九州大鼎尤在,豪強並起問求。在這烽火連天兩百年中,中原地區無一日沒有戰爭。民生之凋敝,遠勝過曹操筆下「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那時的世間,似乎僅剩一條公理——勝者為王。
在這樣一個兵荒馬亂的年代裡,後唐大將趙弘殷的二兒子出生了,《宋史》中對當時情景有繪聲繪色、宛如執筆史官就在現場一樣的描述:「……赤光繞室,異香經宿不散,體有金色,三日不變」,真是一個天生的奇人。這樣的出場陣勢,恐怕只能用在將來驚天動地的人物身上。不錯,這個乳名為「香孩兒」的男嬰就是後來的宋太祖。這一年是後唐天成二年,即公元927年。
生於洛陽夾馬營的趙匡胤,是何時回到河北涿郡的老家,在史料上已經很難找到答案了。但他確實是在老家度過的少年時期。由於出身將門,趙匡胤也就順理成章地將未來出世的資本確定在了軍人這個職業上。
為了將來能像父親一樣馳騁疆場,趙匡胤從小就開始接受了軍事上的訓練,據說到二十來歲時,他的勇武與功夫已經不在他父親之下了。正是血氣方剛的年齡,就難免做出些玄事來,有一次,他在騎行一匹沒上籠頭的烈馬時,被城牆上的門框迎頭撞下馬來,觀者皆以為他腦袋必定已經撞得粉碎,沒成想這少年竟然頃刻復起,再次躍馬狂奔。由此可見,趙匡胤的果敢和勇猛在少年時代就已成型,在以後的戎馬征戰和帝王生涯中,這種性格表現得尤為明顯。
公元947年,趙匡胤21歲。就在那一年,他開始離家江湖闖蕩。敗落的家道,不能為他提供殷實的行囊,最慘的時候,曾經靠在街邊設賭局來維持生計。
兩年後,趙匡胤流浪到了襄陽,沒有錢住店,棲身在一座寺廟裡。年近百歲的寺廟住持見他異於常人,料定將來能成大事,便點撥他捨南而向北,尋找出頭的機會,並贈送盤纏和寺廟裡唯一的一匹毛驢給他。
公元950年,趙匡胤來到河北鄴都,投軍在後漢樞密使郭威手下,當了一名偏將。此後一年,郭威被部下擁立為皇帝,趙匡胤被升為後周禁衛軍的軍官。公元954年,後周太祖郭威病死,由養子柴榮繼位,史稱周世宗。
同年,北漢聯合契丹進攻後周。趙匡胤隨柴榮出征,與漢遼聯軍交戰的時候,周將竟一觸即潰,爭相南逃。周世宗只好率自己的親兵上前交戰。趙匡胤高喊「主上危急,我們還活著做什麼!」帶領所部騎兵直衝敵陣。北漢軍隊以為勝利在望,沒有防備後周軍隊的反撲,反被打得潰不成軍。後周軍居然扭轉敗局取得大勝。趙匡胤臨危不懼,拚死保護主上,深受周世宗柴榮的器重,被提拔為殿前都虞侯,領嚴州刺史,開始掌管後周的軍事大權。
在這以後,不能說趙匡胤就已經心生異志,但他接下來的所作所為上,確實可以看出他已經不是從前的趙匡胤了。狼與生俱來的爭強好勝,決定了它不可能安於現狀,它需要追尋更多的權力來滿足它的慾望。
經過高平之戰,周世宗決心徹底整頓軍紀,他首先把樊愛能、何徽等七十多名臨陣脫逃的將校斬首。繼而又對禁軍裁汰老弱,精選強壯,並授權給趙匡胤招募驍勇之士。經過趙匡胤的精心挑選,禁軍從士兵到將領遍佈他的親信,完整地控制了這支最精銳的部隊。同時,他又與十位中、高級將領結拜為著名的「義社十兄弟」,從而形成了在後周軍隊中極大的潛在勢力。
半年後,公元960年正月初四,後周君臣正在慶賀新年,突然接到鎮州和定州(現在的河北省和正定縣和定縣)戰報,說北漢和契丹的軍隊聯合南下。後周的宰相范質和王溥等人,急忙派趙匡胤領軍應敵。
大軍離京後,只向前走了四十里就駐紮下來。這裡就是陳橋驛。
當天夜裡,趙匡胤一反常態喝得酩酊大醉,而他的弟弟趙光義和心腹謀士趙普與全軍將領開了一個晚上的會。這個決定中國未來三百多年命運的會議,從史書上記述的情形看去,更像是一齣話劇。序幕是這樣的:大軍到達陳橋驛後,就有一個號稱會看天象的軍校指著天上,說有兩個太陽在爭鬥,「一日克一日,乃天命。」不久,有人在軍隊中很快就宣傳開了:「主上年幼,未能親政,我們這些人出生入死為國家打仗,他能知道嗎?」「有道理,我們的點檢為人仗義,英武蓋世,不如先策點檢為天子,然後再北征!」「對,咱們一塊找點檢去!」這話立即傳遍了全軍。當晚,就有一幫中高級將領聚到趙普那兒議論此事。
主要演員趙普在聽到有人說要擁立趙匡胤為皇帝時,作憤怒狀地說:在軍中議論這樣的事是死罪,況且趙匡胤一向忠於朝廷,不會答應。眾多群眾演員聽罷,作激昂狀地說:那就強迫他幹,不然也是死。頓時,群情激昂,有人帶頭呼喊著,叫嚷著,圍住了點檢趙匡胤的大帳。
當時,天剛濛濛亮,趙匡胤被呼喊聲吵醒,他披衣走出大帳,見一群將校個個手執兵器,列隊於廳前,他們齊聲喊道:「諸將無主,願策點檢為天子!」趙匡胤還沒來得及開口,已被群兵簇擁到廳堂。這時,有人把一件早已預備好的黃袍罩在趙匡胤的身上,然後眾人口呼「萬歲」,拜跪於地上。趙匡胤還想再推辭,參與其謀的趙普上前說道:「主帥素來愛兵如子,此次擁立如不應允,這些將校兵士將會落個大逆不道的罪名,死無葬身之地,主帥還是應允了吧!」「對!應允了吧!」全體將帥齊聲呼喊著。見此情景,趙匡胤裝得無可奈何地說:「你們立我為天子,必須聽我的命令,否則我不應允!」將士們異口同聲地說:「我們願意聽你的!」「那好,現在我宣佈兩條紀律:第一返回京城,不得搶掠,擾亂百姓;第二,少帝和太后都是我所侍奉的,公卿大臣都是我的平輩,你們不能傷害他們,以往改朝換代,都要大殺大搶,你們不能這樣,如有違反,格殺勿論!」陳橋兵變與黃袍加身一場到此落下帷幕。趙匡胤被當作主角是無可爭議的,但歷來有人認為,他還是真正的導演,只是因為謙虛沒有署名罷了。
當天下午,趙匡胤率領部隊返回汴梁。京城中早有人接應,文武百官,列於殿前,歡迎新皇帝登基。因為趙匡胤所領的軍隊駐紮地為宋州,於是趙匡胤改國號為宋。至此,大宋王朝就在中國歷史上出現了。三天後,趙匡胤「接受」了後周幼主的「禪位」,改元建隆,創建大宋帝國。這一年,趙匡胤三十三歲。之所以定國號為「宋」,是因趙匡胤曾經兼任宋州(現在河南省商丘縣南)歸德軍節度使,這裡是古宋國的疆域。
南唐後主李煜是一位天才的詞人,一句「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不知賺取了多少情種的清淚,作為皇帝,他的低能、懦弱又是無以復加的。南唐政權曾經長時間在宋朝面前奴顏婢膝,以求苟延殘喘。但是趙匡胤準備完成後,還是毫不猶豫地發動了毀滅南唐的戰爭。
公元974年9月,趙匡胤命令大將曹彬出征江南。戰爭開始後,李煜派使節質問趙匡胤:南唐何罪?趙匡胤的回答倒也乾脆:「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這年十一月,宋軍攻進金陵。李煜降宋,南唐滅亡。頭狼是決不允許有其它公狼來分享它的領地和權力的,南唐的覆滅,即是歷史潮流所趨,也是統治者的專制心理使然。
經過十來年的戰爭,除北漢之外,十國分裂的局面基本被消除,中國歷史又進入了一個統一的時代。
由於親歷了武將擁兵自重帶來的禍患,趙匡胤通過一系列的措施,將軍權牢牢地掌控在自己的手中,「杯酒釋兵權」就是一個典型的事例。登基不久的趙匡胤與趙普談到連年戰亂給天下百姓造成的苦難時感慨良多。趙匡胤問「欲息天下之兵,建國家久長之計」,趙普向他建議削奪大將的兵權。趙匡胤認為:他們幫過我,我不忍這樣做,我有恩於他們,他們不會謀反。趙普反問:柴榮不也有恩與你嗎?萬一他們的部下也把黃袍披到他們身上,怎麼辦?聽到這裡,趙匡胤打斷趙普的話,說:不必再說下去,我知道應該怎麼辦了。
公元961年的陰曆七月初九晚朝後,趙匡胤設宴請那些手握重兵的功臣們喝酒。席間,他退去左右侍從,對賓客們歎息自己神經衰弱,大將們忙問關切詢問,趙匡胤說出了實情:你們擁兵,我難以入眠,怕萬一哪天也會有件黃袍被部下披在你們身上。諸將領慌忙跪地,懇請趙匡胤指條明路,趙匡胤便大談人生短暫,轉眼百年,勾心鬥角,兩廂猜忌,不如寄情良田美宅,及時行樂的道理。翌日上朝後,將領們一齊稱病請辭,趙匡胤唏噓之後,逐一厚封重賞,准予他們脫離軍隊的實際領導崗位。
他採取了「強幹弱枝」的策略,下令各地把精銳的軍士補充到禁軍中,地方上只留下一些老弱兵士,這樣又消除了地方造反的可能性。同時,禁軍還實行更戍法,經常戍邊換防。這樣既可以使士兵「習勞苦,均勞役」,又不致於使禁軍與地方產生密切的關係。禁軍的各級將領也經常調換,目的是使「兵不識將,將不專兵」,「兵無常帥,帥無常師」,使士兵與將帥之間不可能產生過於密切的關係。
在選用人才方面,趙匡胤做到了不拘一格,到北宋時期,出現了不少的「白衣卿相」。布衣寒士、平民百姓通過科舉一途大量湧進官場。時代再也不是僅僅與豪門貴族有關了,地主、商人、市民階級在有了出頭的可能。「重文輕武」、「守內虛外」的方針,使得宋王朝在取得內部穩定,經濟發展的同時,卻失去了強大的國防力量,在以後的歷次對外戰爭中均處於被動挨打的態勢,歷來被史家所詬病。可這也很難說是趙匡胤立國方針的偏頗。由於他經歷戰亂的緣故,痛恨武將和軍隊,嚮往安定和文治,以致矯枉過正,使國家武備廢弛,因而始終沒有統一全國。但退一萬步講,如果趙匡胤採取了窮兵黷武的立國方略,大宋江山未必能傳千秋萬代。秦始皇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的眼前曾經有過當時世界上最強大的軍隊,但身後僅傳二世;唐太宗也是個反面的典型,親手締造的唐帝國的強大軍隊,在他過世後幾十年間便成了動搖帝國根基的罪魁,經歷了安史之亂,大唐的光輝幾乎消失殆盡。從這一點上對趙匡胤橫加指摘,也許會失掉對當時勢局的考量而淪於妄枉的境地。
在創建各項制度、穩定新建立的政權的同時,趙匡胤在人格上的表現,也給後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儘管出身武將,卻非嗜血好戰的武夫,甚至在某個方面他厭惡那些以殺立威的行為。他身為亂世的將軍,對於戰爭的創傷,百姓痛苦,世風的敗壞,看見的和領悟也更比他人深刻。有人據此說他是位「大氣的政治家,這種大氣建立在他對人情世故爛熟於心、對宏觀大勢與人的微觀心理都具有極強的洞察力上,因而顯出一種特別富有人性魅力、在中國人中極其罕見的王者風範。這種王者風範,是一種恢弘大度的行為方式和氣質,不做作,很本色,有人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