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先生是國內外公認的學界泰斗,為這樣一個大學問家寫傳,實在是顧慮重重,困難重重。他兼容百家,學貫中外,學富五車,涉及廣泛,不易窺其堂奧,這是難點之一;他既博且專,既精且深,所通梵巴語、吐火羅語,均屬國內絕學,甚至世界絕學,難見其宗廟之美,百官之富,這是難點之二;他感情細膩,內涵豐富,見多識廣,閱歷很深,卻又不顯露在外,有鐵皮暖瓶之稱,外皮雖冷,內心實熱,不易探知其精神世界,這是難點之三;他雖已至耄耋之年,但老驥伏櫪,日理萬機,珍惜時間,治學時間以秒計,不好輕易打擾造訪,問這問那,這是難點之四;他記憶力特強,四五十年前,甚至六七十年前的一個眼神,一個手勢,至今記憶猶新,召之即來,顯現在眼前、耳旁,如見其形,如聞其聲,移到紙上,即成文章,先生文章長的達十幾萬字,短的幾百字,著作合計超過一千多萬字,吃透這些著作的精神,談何容易,這是難點之五;本人雖忝列北大學子,為先生三千弟子之一,但絕非七十二賢,更非及門和登堂入室之輩,小子何德何知,敢寫先生?加之畢業後又不在先生身邊工作,對先生不能周知,這是難點之六;……既如此,為何還敢挑選這樣一個大難題,豈非自不量力?
但先生是山東人,我也是山東人;先生是山大學子,我也是山大學子;先生是北大教授,我是北大學生。先生的一切成就,都讓我感到驕傲,感到自豪,也為山東人、中國人所驕傲、所自豪,他是我們的國寶。但他寶在何處,為何要為他驕傲,為何要為他自豪,卻是許多人並未詳知的。我從1984年看到楊匡滿先生在《人民日報》發表的《為了下一個早晨)的長文,深為先生的偉大人格力量所激勵,所折服。1995年,我在為《文史哲》撰寫《學貫中外的季羨林先生》一文時,便自然地產生了為先生寫傳,讓更多的人瞭解先生的想法。此想法首先得到我的妻子劉宗賢和孩子們的大力支持,又得到諸位師友的大力支持,之後是出版社的大力支持。
先生清華畢業後到濟南高中應聘,「你敢請,我就敢教」的精神,鼓舞了我,堅定了我的信心。這樣,便開始濡墨動筆。在寫作過程中,我幾進北京,得到先生本人、仲躋昆教授、李錚先生和東方學系諸位老師的大力幫助。動筆寫起來之後,更感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欲罷不能」了。終於經過一年多的努力,完成了這部書稿,「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爾,雖欲從之,未由也已」。深知拙筆不能完整地寫好先生,便想起過去法蘭克福學派傑出思想家本雅明,曾稱他自己的最大野心,是用引文構成一部偉大著作,他沒有做成這件事,但這種想法卻給我以啟迪,我就試著用先生的引文構成這部傳記,不能直接引用的,則化而用之,在沒有先生原作的時候,我才自己說些話,以期不歪曲先生的原意,能更準確地、更完整地反映先生的原貌。這種做法,是耶?非耶?尚待先生和學界同仁批評指正。
臧克家老在住院期間,得知我要寫《季羨林傳》的消息,經臧樂源先生聯繫,臧老在出院之後,立即欣然為本書題籤,又有饒宗頤先生撥冗為本書賜序,為拙筆增色不少。為季先生作助手達四十年的李錚先生所編季羨林年譜和季羨林著譯目錄,免去本人不少煩勞,一併致謝。
1997年8月19日
於濟南東八里窪神凝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