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傳 第107章 業餘生活 (8)
    在全世界上似乎只有信印度教的國家才有這種神奇的富有浪漫色彩的動物。當時它們在加爾各答的鬧市中,在車水馬龍裡面,在汽車喇叭和電車鈴聲的喧鬧中,三五成群,有時候甚至結成幾十頭上百頭的龐大牛群,昂首闊步,威儀儼然,真彷彿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它們對人類社會的一切現象,對人類一切的新奇的發明創造,什麼電車汽車,又是什麼自行車摩托車,全不放在眼中。它們對人類的一切顯貴,什麼公子、王孫,什麼體操名將、電影名星,什麼學者、專家,全不放在眼中。它們對人類創造的一切法律、法規,全不放在眼中。

    它們是絕對自由的,願意到什麼地方去,就到什麼地方去;願意在什麼地方臥倒,就在什麼地方臥倒。加爾各答是印度最大的城市,大街上車輛之多,行人之多,令人目瞪口呆,從公元前就有的馬車和牛車,直至最新式的流線型的汽車,再加上塗飾華美的三輪摩托車,和上下兩層的電車,無不具備。車聲、人聲、馬聲、牛聲,混攪成一團,喧聲直抵印度神話中的三十三天。在這種情況下,幾頭神牛,有時候竟然興致一來,臥在電車軌道上,「我困欲眠君且去」,閉上眼睛,睡起大覺來。於是汽車轉彎,小車讓路,電車脫離不了軌道,只好停駛。沒有哪一個人敢去驅趕這些神牛。[《尼泊爾隨筆》,《賦得永久的悔》第184—185頁,人民日報出版社1995年。]

    這種奇觀來自於印度教中的神牛崇拜。印度教又稱「新婆羅門教」,是4世紀前後,由婆羅門教吸收佛教、耆那教等教義和民間信仰演化而成。據印度教傳說:毀滅大神濕婆,在喜馬拉雅山上修成無邊法力,然後跨上一頭白色的雄牛,到處懲惡揚善。印度教徒一看到牛,就自然會想到濕婆大神可能正騎在牛背上,因此牛在印度教徒的心目中就成了神的象徵。有的人特意在自己家門口放上牛愛吃的食物,引牛光顧;有人甚至喝牛尿,以「淨化」自己的身心。這樣看來,大街上牛的悠然自得,就十分自然了。

    就在這一年,季羨林在緬甸仰光看到的烏鴉之多,使他感到無限驚異,他相信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會有這麼多的烏鴉,原因在於:

    據說,緬甸人虔信佛教,佛教禁止殺生到了可笑的地步。烏鴉就乘此機會大大地繁殖起來,其勢猛烈,大有將三千大千世界都化為烏鴉王國的勁頭。[《尼泊爾隨筆》,《賦得永久的悔》第178—179頁,人民日報出版社1995年。]

    在離仰光不太遠的伊洛瓦底江口,季羨林看到了生平第一次見到的最大的烏鴉群,大約有幾萬隻,停泊在江邊,大小船的桅桿上、船艙上、船邊上,到處都落滿了烏鴉,漆黑一片。除陸上的之外,空中盤旋的更多,數目甚至要超過地上的幾倍,簡直就是烏鴉的世界,烏鴉的天堂,烏鴉的樂園。甚至在清涼宮、哈奴曼多卡古王宮裡,季羨林也看到大群的烏鴉,忽哨一聲,王宮寶塔的背面飛出一大群,一片黑影遮蔽了半個天空,又是忽哨一聲,一下子又飛到不知什麼地方去了。這可真夠季羨林驚奇的。

    然而還有更驚奇的。那是1985年3月,他去印度新德里參加《羅摩衍那》的作者蟻垤的國際詩歌節,住在一家五星級飯店的第十九層樓。一天,他去開會,走時忘了關窗子。回來時一開門,聽到有鴿子咕嚕咕嚕在叫,原來是兩隻野鴿,乘屋裡沒有人的時候,到房間裡來做了不速之客。兩隻野鴿就在沙發下面親熱著,談情說愛,卿卿我我,看到人來,竟也無動於衷,絲毫沒有想逃避的意思,更沒有一點內疚之感。原來是印度人決不傷害動物,野鴿對人也從來不懷戒心,習慣於和人和平共處。從這裡他悟出:古今中外有些哲人主張人與大自然渾然一體,人與鳥獸和睦相處,相向無猜,誰也離不開誰,誰都在大自然中有生存的權利。對此,他感慨很深,說:

    我是衷心地贊成這些主張的。即使到了人類大同的地步,除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應該同過去完全不同之外,人與大自然的關係,其中也包括人與鳥獸的關係,也應該大大地改進。我不相信任何宗教,我也不是素食主義者。人類賴以為生的動植物,非吃不行的,當然還要吃。只是那些不必要的、損動物而不利已的殺害行為,應該斷然制止。[《尼泊爾隨筆》,《賦得永久的悔》第180頁,人民日報出版社1995年。]

    類似於在印度緬甸見到的神牛、烏鴉、野鴿,在尼泊爾這樣的國家,季羨林也碰到過。

    3.蘇聯塔什干之行

    1958年到蘇聯塔什干參加「亞非作家會議」時,已是秋天。

    塔什干是當時蘇聯東方烏茲別克加盟共和國(現在為獨立的烏茲別克斯坦)的首都,人口居全蘇第四,面積居第三。這是一座既古老又年輕的城市,為了迎接亞非作家會議的召開,城市穿上節日的盛裝,大街上,橫過馬路的成百成千紅色布標,用中文、俄文、烏茲別克文、阿拉伯文、日文、英文以及其他文字,寫著歡迎祝賀的詞句:祝賀亞非人民大團結,祝亞非人民之間的友誼萬古常青。成千上萬的燈盞將城市裝扮成不夜城。季羨林和中國作家代表團的其他成員,就住在納瓦依大劇院旁邊專為召開亞非作家會議而新建的富有民族風格的塔什干旅館。裡邊全是嶄新的現代化設備,外表卻保留著民族風格。牆壁是淡黃色的,最高的一層看來像個涼亭。整個建築給人的印象是樸素、幽雅、美麗。

    會議開幕的那天,代表們從塔什干旅館出來,到納瓦依大劇院開會。路上受到塔什干人民非常熱烈的歡迎,握手,簽字,拍照,到處是一片熱鬧景象。會場裡,氣氛更為熱烈。

    氣氛本來就非常熱烈的大會會場,現在更熱烈了。成千成百的紅領巾分三路湧進會場的時候,全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一隊紅領巾走上主席台給主席團獻花。這一隊紅領巾裡面,男孩女孩都有,最小的也不過五六歲,還沒有主席台上的桌子高;但也站在那裡,很莊嚴的朗誦詩歌;頭上纏著的紅綠綢子的蝴蝶結在輕輕地擺動著。主席台上坐著來自三四十個國家的代表團的團長,他們的語言不同,皮膚顏色不同,宗教信仰不同,社會制度不同;但是現在都一齊站起來,同小孩子握手擁抱,有的把小孩子高高地舉起來,或者緊緊地抱在懷裡。對全世界來說,這是一個極有意義的象徵,它象徵著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們的大團結。我注意到許多代表感動得眼裡含著淚花。[《塔什干的一個男孩子》,《季羨林散文集》第292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

    開幕式之後,每天的會議都是在納瓦依大劇院進行,代表們用各種不同的語言發言,憤怒控訴殖民主義的罪惡,呼籲世界和平。

    季羨林在塔什干住了近三個星期,會議結束之前,又到哈薩克加盟共和國(現在為獨立的哈薩克斯坦)首都阿拉木圖訪問了五天,之後又回到塔什干。

    塔什干是一座有名的葡萄城,葡萄架比遍地都是的玫瑰花還多,幾乎家家戶戶都有一架葡萄,撐在房子前面,葡萄品種據說有一千多種,而且都是優良品種。秋天正是葡萄熟了的時候,家家門口或小院子裡,都纍纍垂垂地懸掛著一嘟嚕一嘟嚕的葡萄:黃的、紅的、紫的、綠的、長的、圓的;大大小小,不同的顏色,不同的形狀,像是一串串各色寶石。每天的餐桌上都有肥美的葡萄,季羨林覺得其味道是無法形容的,語言文字彷彿失掉了作用,可以說它像山東肥城的蜜桃,像江西南豐的蜜桔,像廣東增城掛綠的荔枝,像沙田的柚子,像各種各樣最甜最美的水果,但又不全像這些東西,它就是它,塔什干的葡萄。

    吃著葡萄,季羨林的思緒又飛到了中外文化交流的主題。

    這一種個兒不大的果品還讓我們回憶起歷史,把我們帶到遙遠的古代去。在漢代,中國旅行家就已經從現在的中亞細亞一帶地方把這種絕妙的水果移植到中國來。移植的地方是不是就是我們現在所在的塔什干呢?我不能不這樣遐想了。我不由自主地想到二千多年以前葡萄通過綿延萬里渺無人煙的大沙漠移植到東方去的情況,想到我們同這一帶地方悠久的文化關係,想到當年橫貫亞洲的絲路,成捆成捆的中國絲綢運到西方去,把這裡的美女打扮得更加美麗,給這裡的人民帶來快樂幸福。就這樣,一直想下來,想到今天我們同蘇聯各族人民的萬古常青牢不可破的兄弟般的友誼。我心裡面思潮洶湧,此起彼伏。我萬沒有想到這一顆顆紅色的、黃色的、紫色的、綠色的寶石,竟有這樣大的魔力,它們把過去兩千多年的歷史一幕一幕地活生生地擺在我的眼前。……[《歌唱塔什干》,《季羨林散文集》第341—342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

    這也正是一個文化使者出訪異域的任務所在。當他即將要離開塔什干回國之時,他懷了惜別的心情,站到旅館五層樓的涼台上,想把這裡的東西再多看上一眼,把對塔什干美好的印象牢牢地帶回國去,把塔什干會議的精神帶回國去,讓中外人民的友誼像永不凋謝的鮮花一樣,永遠散發芳香。

    4.西亞、非洲的訪問

    1962年,季羨林訪問了伊拉克、敘利亞和埃及;1964年,訪問了埃及、阿爾及利亞、馬裡和幾內亞,結果是寫成了散文《處處花開夾竹桃》、《戰鬥吧,非洲!》、《在兄弟們中間》、《馬裡的芒果城》、《巴馬科之夜》、《科納克裡的紅豆》、《五色梅》等名作。

    在伊拉克,季羨林和吳晗、白壽彝等代表團成員一起參加巴格達建城一千二百週年慶典,受到當時伊拉克總理的接見,和巴格達市長會談,參觀《一千零一夜》裡巴格達竊賊逍遙過的街區,憑弔幼發拉底和底格里斯兩河流域經歷千古風雲的遺跡,漫步巴格達魯沙非沿江大道,聆聽漁舟唱晚,品嚐底格里斯河的烤鮮魚,還遊覽美索布達米亞中部平原的椰棗林,[黃振:《北大東方學系五十年培育出大使駐二十五國》,《北京大學校刊》1996年5月4日。]……然而最使他難忘的,還是巴格達市的夾竹桃。因為夾竹桃把他和巴格達與關於童年故鄉的回憶聯繫到一起了。

    在巴格達,這個別具風格的城市裡,季羨林看到了說不出有多麼古老的底格里斯河,也看到了最現代化的摩天大樓;看到了最新式的美國豪華汽車,也看到了《一千零一夜》中描繪的那種驢子。驢子沒有鞍子,沒有韁繩,光溜溜什麼也沒有,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騎在上面,手裡只拿一根小棍,就用這僅有的武器,在現代化的汽車洪流中,指揮著以執拗聞名全世界的驢子,得心應手,左右逢源,竟像指揮自己的兩條腿一樣。在巴格達的街頭、巷尾、旅館、會場,代表團一行感到的都是伊拉克人民的溫暖和熱情。而季羨林正從內心裡感激伊拉克人民熱情的招待時,驀然一抬頭,會看到一團綠蠟似的竹子、紅霞似的花朵,他的眼睛頓時一亮,彷彿閃起了一片光:這不是老朋友夾竹桃嗎?一看到這自己熟悉的夾竹桃,彷彿又遇到了知己,身處異域的感覺會一掃而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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