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羨林傳 第55章 沙灘足跡 (5)
    帶著這樣的心情,季羨林迎來了北大的解放,北京的解放,全中國的解放。此刻,他沉浸在無比的幸福和快樂之中,有一種和普通人一樣翻身了的感覺。

    6.東語系得到擴大

    然而,高興的事還不止是迎來了解放。還有另一個好消息在等待著季羨林。

    東語繫在初創時只有四名教師,加上學生不到十個人。解放前夕,胡適校長批准了馬松亭大阿訇推薦的十幾名學阿文的回族學生入系,東語系開始人丁興旺了一點,但同其他系比起來,仍難免時有「門前冷落車馬稀」的感覺。

    到1949年春夏之交,有一天,季羨林忽然接到一封從中南海寄出來的信。信的開頭說:「你還記得當年在清華時的一個叫胡鼎新的同學嗎?那就是我,今天的胡喬木。」季羨林當然記得,一縷懷舊之情驀地縈上了他的心頭。想不到沒過幾天,胡喬木突然來到他住的翠花胡同。

    原來胡喬木是受中央領導同志的委託,來徵求季羨林的意見。由於形勢頓變,中國外交和外貿方面人才的需要陡然增加,因此國家需要大量的研究東方問題、通東方語文的人才,為了重點培養通曉東方國家語言的人才,想把南京東方語言專科學校、中央大學邊政系的一部分以及邊疆學院的一部分,從南京遷到北京,併入北京大學東語系。聽到中央有這個意圖,季羨林自然很高興,認為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本來他覺得幾個書生,空懷報國之心,實無用武之地,現在這樣一個好機會自天而降,又怎能不歡呼雀躍呢?季羨林立即表示同意。

    這樣,在1949年暑假之後,東方語言專科學校和中央大學邊政系、邊疆學院各一部分,奉令與北大東語系合併。南京東方語言專科學校的劉麟瑞先生、王世清先生,充實了阿拉伯語專業的教師隊伍。在他們之前,楊有漪已先在北大兼課,教阿語,後來他於1951年正式調來北大,同時來系的還有馬金鵬和陳克禮。中央大學邊政系的郭應德、李森先生,語專的陳玉龍先生等也都來到東語系。陳玉龍被安排在系辦公室,協助季羨林處理系務。郭應德則負責系工會的工作。

    新來的教師,因為北大一時沒有宿舍,暫時都住在紅樓的教室裡。有一天,季羨林去看望新來的老師們。他當時穿著一件灰色襯衫,手裡拿著一個黑皮包,面容清瘦,神采奕奕。他對他們說:你們辛苦了,學校非常歡迎你們。他詢問了他們的飲食起居,介紹了北大的校系情況,談了他對研究東方問題的重要性和中國開展東方學研究的看法,並希望將來共同努力,為國家培養出掌握東方語言和研究東方學的有用人才,英雄是大有用武之地的。他樸素無華,深藏若虛,平易近人,給新來的老師們留下難忘的印象,大家為能在他主持下的東語系工作而感到自豪。[郭應德:《祝賀季羨林先生85歲誕辰,學習先生的治學精神》,《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34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系辦公室也從紅樓搬到沙灘北樓。辦公室的書架上,放著一卷卷季羨林收藏的古今名人字畫,系務人員從中不難看出他興趣之廣泛,寄托之遙深。常來系辦公室的來訪者,幾乎全是學界名人:鄭振鐸先生、向達先生、曹葆華先生、蕭離先生,德籍專家傅吾康教授,也是季羨林的座上客。進辦公室者,都有「入芝蘭之室」的感覺,正像劉禹錫《陋室銘》所說:「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陳玉龍:《學術征途上的智者和強者》,《人格的魅力——名人學者談季羨林》第31頁,延邊大學出版社1996年。]

    從此到1952年院系調整之前,東語系教師的人數增加了,學生的人數增加了,語種的數目增加了,成為當時全國惟一的一所培養東方語言人才的最高教學機構。除了按照教育部的計劃每年招收的學生外,還曾一度為地質部和公安部等部門突擊培養人才。北京大學在城內沙灘時期,是東語系發展的頂峰。[季羨林:《紀念東方學系建立五十週年》,《北京大學學報》1996年東方文化專號。]

    東語系教師為新中國的文化建設做出了很多貢獻,有些成績受到毛澤東的讚譽。如1951年1月19日,馬堅教授在《光明日報》上發表的《穆罕默德的寶劍》、3月20日在《人民日報》上發表的《回民為什麼不吃豬肉?》,還有其他一些文章,為增強民族團結,促進民族瞭解,加強民族合作,貢獻了力量。文章發表後,胡喬木到翠花胡同去看季羨林,一進門就說:「東語繫馬堅教授寫的幾篇文章《穆罕默德的寶劍》、《回民為什麼不吃豬肉?》等,毛先生很喜歡,請你轉告馬堅先生,毛先生認為他的文章寫得很好,增強了漢回兩族人民的團結。請你向他表示謝意!」[季羨林:《在馬堅教授誕辰90週年紀念會上的講話》,《阿拉伯世界》1996年第3期;《懷念喬木》,《懷舊集》第146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96年。]

    至於東語系為國家培養的大量合格人才,更是彪炳史冊的。這將在以後的章節敘述。

    7.第一次出訪

    1951年夏天,中國政府準備派出建國後第一個大型的出國訪問團,到印度和緬甸訪問,名為赴印緬文化代表團。胡喬木徵詢季羨林的意見,問他願不願意參加。季羨林想,自己研究印度古代文化,卻沒有到過印度,這無疑是一件憾事。現在從天上掉下來一個良機,可以彌補這個缺憾了,所以他很愉快地答應了。

    代表團規模極大,團員文理兼備,大都是在某一方面有代表性的學者、文學家和藝術家。其中頗不乏聲譽卓著的知名人物,丁西林任團長,李一氓、鄭振鐸任副團長,劉白羽任秘書長,團員有陳翰笙、錢偉長、吳作人、常書鴻、張駿祥、周小燕,北大有馮友蘭、季羨林。

    因為這個代表團是建國以後派出的最大的中國文化代表團,中央很重視,周恩來作為總理和外交部長親自過問,關心組團工作,親自審查出國展覽的圖片。整個夏天,整個團都在做準備工作。最費事的是圖片展覽,他們需要到處拍照,搜集能反映新中國新氣象的圖片,最後匯總在故宮裡面的一個大殿裡,滿滿的一大屋子,等待周恩來最後批准。團員們每個人幾乎都參加工作,興致很高。他們看什麼東西都是玫瑰色的,都是光輝燦爛的,懷著一種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既興奮,又愉快,既矯健,又閒逸的、飄飄然的感覺,天天彷彿在雲端裡過日子。這是一個既忙忙碌碌,異常緊張,又非常興奮愉快的夏天。

    1951年9月20日,代表團從北京乘火車出發,一路來到廣州,停留了一段時間,主要任務是將所有重要的發言稿都譯為英文。

    在廣州的閒暇時間裡,季羨林不放過機會,到此時在嶺南大學工作的陳寅恪先生家裡去拜謁,師生相見極歡,陳師母也慇勤招待。還是1948年年底,胡適派專機到北京接幾個教授到南京,其中有陳先生。但陳先生到了南京以後,並沒有跟胡適他們去台灣,而是輾轉去了廣州。到廣州時,陳先生的眼疾日益嚴重,周恩來、陳毅、陶鑄、郭沫若等人,對陳先生禮敬備至,陶鑄和杜國庠還和他成了好朋友。陳毅和陶鑄讓人在先生樓前的草地上鋪成了一條白色的路,路旁全是綠草。碧綠與雪白相映照,好讓眼神不好的先生作散步之用。一件小事,反映出解放初國家對陳先生尊重之真誠。

    當時,廣州剛解放不長的時間,國民黨的飛機不時來騷擾,特務活動也時有所聞。代表團成員出門的時候,總要有懷揣手槍的便衣保安人員跟隨,好暗中加以保護。

    在廣州的一切都準備好之後,代表團乘車離開廣州赴香港。過深圳羅湖橋,他們看到的深圳是一個破爛而簡陋的小車站。

    到香港之後,他們住在摩星嶺上。季羨林在這裡看到的香港,與1946年回國時住在山下的感覺已不一樣。山下是貧民區,而這裡則別墅林立,街道光潔,空氣新鮮,環境闃靜。山前是一灣明鏡般的海面。海上氣象萬千,隨時變幻。有時海天混茫,有時微波不起。碧琉璃似的海水,有時轉化成珍珠似的白色。到了早晨,旭日東昇,曉暾淡紅,海面上帆影交錯,微波鱗起。極目處是黛螺似的點點青山,季羨林幾疑自己身處世外桃源。[《季羨林選集跋》,《季羨林散文集》第547頁,北京大學出版社1986年。]

    從香港,代表團乘輪船來到仰光。船一轉進伊洛瓦底江,就看到遠處的雲靄縹緲中,有一個高塔聳入蔚藍的晴空,閃著耀眼的光。這就是大金塔,仰光的象徵。

    在緬甸,代表團住了近三個星期,參觀過大金塔,訪問過仰光大學,參觀過緬甸藝術家的畫廊,拜訪過作家和電影演員。緬甸藝術家們的傑作,給他們以美的享受。

    而緬甸的華僑更使代表團成員難忘。在掛滿了中國字招牌的華僑聚居的廣東大街,中國味像在國內一樣濃烈。華僑們有的在這裡住了幾代,有的住了幾十年,對緬甸的建設貢獻了一份力量,又熱愛自己的祖國,用最大的毅力來保留祖國的風俗習慣。只要祖國有人來,他們就熱情招待。

    然後,代表團又訪問印度,乘飛機從仰光抵加爾各答,開始了對印度的正式訪問。他們住了六周,幾乎遍訪了印度全國東西南北中的各大城市及佛教聖跡,一直到亞洲最南端的科摩林海角,在印度洋裡游泳。從印度又飛回緬甸,從仰光乘船,於1952年1月10日抵香港。1月24日回到北京。

    這次出國訪問,雖然宛如走馬燈一般,但代表團成員們腦海裡天天有新印象,眼前時時有新光景,受到了印度、緬甸人民無法形容的熱情接待。季羨林無比深情地寫道:

    我不能忘記,我們曾在印度洋的海船上,看飛魚飛躍。晚上在當空的皓月下,面對浩渺蔚藍的波濤,追懷往事。我不能忘記,我們在印度聞名世界的奇跡泰姬陵上欣賞「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的奇景。我不能忘記,我們在亞洲大陸最南端科摩林海角沐浴大海,晚上共同招待在黑暗中摸黑走八十里路、目的只是想看一看中國代表團的印度青年。我不能忘記,我們在佛祖釋迦牟尼打坐成佛的金剛座旁留連瞻謁,……我不能忘記,我們在金碧輝煌的土邦王公的天方夜譚般的宮殿裡,共同享受豪華晚餐,自己也彷彿進入了童話世界。我不能忘記,在緬甸茵萊湖上,看緬甸船主獨腳划船。我不能忘記,我們在加爾各答開著電風扇,啃著西瓜,度過新年。我不能忘記的事情太多太多了,怎麼說也是說不完的。一想起印緬之行,我腦海裡就成了萬花筒,光怪陸離,五彩繽紛。[《晚節善終大節不虧——悼念馮芝生(友蘭)先生》,《季羨林小品》第345—346頁,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3年。]

    這一次訪問,給季羨林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總要不由自主地溫習一遍,時間越久,印象越深刻,歷歷如繪,栩栩如生,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那一種飄飄然的感覺,始終伴隨著他。

    8.院系調整

    1952年1月24日,季羨林回到北京。這之後不久,教育界經歷了解放後的第一次大規模全國性的行動:院系調整。

    院系調整早在1951年11月就開始了試點工作,11月3日到9日,教育部在北京召開全國工學院院長會議,以華東、華北、中南三個地區為重點,擬定了工學院的調整方案。該方案規定:清華大學、浙江大學改為多科性高等工業學校,南開大學、津沽大學的工學院合併於天津大學,並成立南京工學院等工科院校。1952年4月16日,《人民日報》為調整方案的公佈發表社論:《積極實現全國工學院調整方案》。1952年7月4日至11日,教育部又在北京召開全國農學院院長會議,擬定了農林院校的調整方案的專業設置方案。

    1952年下半年,教育部根據「以培養工業建設人才和師資為重點,發展專門學院,整頓和加強綜合性大學」的方針,開始進行全國高等院校院系調整工作。9月24日,《人民日報》發表馬敘倫的文章《三年來中國人民教育事業的成就》,總結了高校院系調整的試點經驗。到年底,全國3/4的院校進行了調整和專業設置工作。

    經過院系調整,高校的性質和任務發生了重大變化,私立大學全部改為公立,工科院校得到加強,綜合大學本來是想鞏固和加強,但事實上並未取得好的效果。

    調整後的北京大學、南開大學、復旦大學、南京大學、山東大學、東北人民大學改為綜合性大學,清華大學、天津大學、浙江大學、南京工學院等院校改為多科性高等工業學校,並新設北京鋼鐵學院等一大批工科和其他單科院校。

    在這次調整中,燕京大學、輔仁大學、金陵大學、齊魯大學、聖約翰大學、滬江大學、震旦大學、嶺南大學、華南聯合大學各校取消,合併於其他院校。

    高等學校教育體制開始全面向蘇聯看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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