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已經拚命告訴自己一定要忘記,惜顏還是忍不住又想起那個小小的山村,那一群可悲可憐的怪物,他們毫無尊嚴地活著,沒有意義地活著,他們早已被這個世間遺棄,可是,這些又是誰的錯呢?
惜顏無法忘記初見他們時,那一刻的驚怖和彷徨,她沒有辦法不想到自己和哥哥,血緣關係竟是如此得可怕嗎?
她知道世人對亂倫的譴責和鄙視,卻從來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這就是原因嗎?
這就是哥哥和妹妹不可以在一起的原因嗎?
她終於明白了。
所以,哥哥,惜顏不會怪你,真的不會!
惜顏不會讓哥哥為難,惜顏會幫你做出選擇,做出最適當的選擇——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方惜顏知道,這一次,將是永遠地離開了。
夜裡的皇城,淡去了浮囂與繁華,悠然而寧靜。
踩著月色,方惜顏慢慢推開了宮殿的大門。
「你去哪裡?」
一個聲音突然響在方惜顏的身後。
方惜顏回頭:「是你?」
夜色中,蒼烈的面孔散出幾分銀亮的顏色:「怎麼,你想離開了嗎?」
方惜顏苦澀的笑:「不離開,又能怎樣呢?」
蒼烈慢慢走近她:「你以為你離開了,事情就結束了嗎?不,方舒歌一定會到處找你,他不可能就這樣放你離去的,你比我應該更加瞭解他。」
「那我應該怎麼辦?」方惜顏痛苦地叫,「我們這樣每天面對著彼此,不是更加痛苦嗎?」
蒼烈沉吟了一下:「如果,我告訴你,我願意娶你做太子妃,你會答應嗎?」
方惜顏震驚:「你說什麼?」
蒼烈向前幾步:「惜顏,讓我來幫你隔斷這份愛,這份不可能有結果的愛,可以嗎?只有你嫁了人,方舒歌才可能真正的放手,否則的話,他會矛盾,會痛苦,會掙扎,會內疚,他這一生都無法擺脫這份愛!」
方惜顏一步一步後退:「不,我不可以……」
蒼烈冷笑:「你沒有別的選擇,不是嗎?嫁給我,讓方舒歌對你死心,這是唯一的辦法。否則,他的結果只有兩個字——毀滅。」
方惜顏無力反駁,絕望地倒在宮門上,淚水染濕了衣襟,如今的她已經是——
別無選擇。
庭院深深,簷影重重,皮靴踏在青石地上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夜中傳蕩著。
噠!噠!噠!
長長的走廊中,蒼烈孤零零地走著,陰暗不明的面孔。
然後,他停了下來,突然爆出一句話:「不,我不要娶方惜顏。」
他的臉色連連變幻,接著又冒出一句:「不行,你必須娶方惜顏。」
明明是同一個人,同一個聲音,卻好像變成了兩個人在對話。
幸好旁邊沒有任何人,否則非被這種詭異的情形嚇一跳。
「蝶舞,為什麼這樣做,為什麼非讓我娶方惜顏。你明明知道,我心裡只有一個太子妃——那就是你。」
「蒼烈,難道你想我們這樣過一輩子嗎?一個軀體,卻承載著我們兩個人的靈魂,這種生活有什麼意思?」
「娶了方惜顏又能改變什麼?」
「當然能!只要你娶了方惜顏,洞房花燭之時,我就可以離開你,佔用她的身體。那個時候,我們就可以真正的在一起了,你明白嗎?」
蒼烈似在猶豫:「可是,那個身體並不屬於你。」
蝶舞冷笑:「你的身體也不屬於我,但我原來的身體已經不可能恢復,我沒有其他選擇了。我現在需要一個女人的身體來接受我的靈魂。除非你愛的只是我的容貌,所以無法接受我的改變。」
「不,我不在意你變成什麼樣子?我只是擔憂,如果你佔據了方惜顏的身體,她會怎麼樣?」
蝶舞沉默了一下:「蒼烈,如果方惜顏和我,必須死掉一個,難道你希望是我嗎?」
蒼烈沒有回答,因為他也是別無選擇。
他重新邁動腳步,走向端明的居處——養心殿。
端明果然還沒有睡,蒼烈知道,這幾天方舒歌那裡不好受,端明也是寢食難安,心神不屬。
蒼烈和蝶舞其實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端明為什麼會對方舒歌的事情這麼在意,連蒼烈都不能如此影響他的心情。
端明也很奇怪,蒼烈一向對自己能躲多遠就躲多遠,今天怎麼會在半夜裡突然求見他呢?
「烈兒,你來見我,有什麼事嗎?」
蒼烈笑容古怪:「父皇,你終於有機會向我證明,你對我的愛了?」
「你的意思是……」
「我要娶方惜顏。」
「什麼!」
端明的嘴巴一下子張得老大……
誓焰之火燃燒了三天三夜,方舒歌也苦苦忍受了三天三夜,幾乎耗盡了他的每一寸力氣。
他已經決定了,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他怎麼也沒想到,就在他幾乎支持不住的時候,端明竟然跑來告訴他,決定解除兩人的誓約。
方舒歌猛地鬆懈下來,竟然又暈了過去。
當方舒歌清醒過來的時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端明焦慮的面孔,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撫了撫方舒歌的頭髮:「舒歌,你會恨我嗎?」
方舒歌虛弱地搖搖頭:「不,我只想懇求你,讓我和惜顏離開這裡,可以嗎?」
端明猶豫地看著方舒歌:「舒歌,不是我不肯放你走,而是……」
「是什麼?」
端明咬咬牙:「舒歌,我必須告訴你,三天後,蒼烈就要舉行大婚典禮,他這一次要娶的太子妃就是方惜顏。」
「你說什麼?」
方舒歌猛地坐起來,不敢相信地盯著他:「皇上,你……怎麼可以開這種玩笑?」
「我沒有開玩笑,我說的是真的。不信的話,你可以親自去問方惜顏。」
方舒歌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輕輕歎息:「皇上,你是怎麼逼她答應這個婚事的?」
端明又氣又急:「逼她?哼,朕倒是想呢,可惜朕沒有那個本事,是她自願嫁給蒼烈的。蒼烈提出大婚的時候,我也嚇了一跳,可是方惜顏她自己都答應了,我又能說什麼?」
方舒歌握緊了拳,本就蒼白的臉色現在更是連一絲血色都不見了,他突然跳下床,卻踉蹌著差一點兒摔倒,沒等端明扶到他,就跌跌撞撞地衝了出去。
顧不得身體快要碎裂般的疼痛,方舒歌踉蹌不穩地奔跑著,不,他絕不相信,惜顏絕不會背叛自己,嫁給蒼烈的,怎麼可能?
皇上一定在騙我,一定是的,因為我不肯屈服他,所以他才會用這種可笑的辦法來懲罰我!
惜顏,這幾天,你一定等急了吧!惜顏,別怕,哥哥這就來接你。
撲通!
一陣腿軟,已經沒有絲毫力氣的方舒歌摔倒在地上,可是他很快又爬起來,忍著膝蓋針刺般的痛,搖搖欲墜地站了起來,用力搖醒昏沉沉的腦袋,可是,當他抬起頭的一剎那,卻又寧願自己昏迷過去。
他怔怔地看著,幾棵修竹之後,露出一角房簷,兩扇花窗。
方惜顏安靜地坐在窗前,她的旁邊,太子蒼烈右手拿著一管眉筆,俯下身體,正在用心地在她的眉上描著畫著。
方惜顏已經看到方舒歌,忍不住要坐起,可是蒼烈的一句話就讓她停止了動作:「你想功虧一簣嗎?」
方惜顏心疼地看著臉色蒼白的方舒歌:「可是,哥哥他……」
蒼烈握住方惜顏的肩膀,不許她亂動:「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對你死心。」
方舒歌一咬牙,掙扎著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向方惜顏。
方惜顏用力咬著嘴唇,淚在眼眶裡打轉,哥哥,終於又見到你了,惜顏好想你,你呢?
蒼烈終於畫完了眉,退後一步,細細打量著。
方舒歌一直走到窗前,凝視著方惜顏:「惜顏,是不是有人威脅你?告訴哥哥,我不會讓他得逞的。」
蒼烈慢慢地轉過身:「方舒歌,沒人威脅她,惜顏嫁給我,完全是自願的。難道你認為我配不上惜顏嗎?」
方舒歌根本不理他,只是盯著惜顏:「惜顏,我只要你一句話,這件事到底是不是你自願的?」
淚珠兒一顆一顆地滾落面孔,方惜顏哽咽著,好久好久,才艱難地擠出一個字:「是。」
哥哥,對不起,惜顏實在是別無選擇。
終於得到答案,方舒歌反而出人意料的平靜了:「既然如此,那麼我只能,祝福你們了。」
他容顏憔悴,轉向蒼烈:「太子殿下,請你好好對待惜顏,代替我照顧她,愛護她。」
蒼烈微笑:「這是自然的,她是我的王妃,我不愛她,誰來愛?」
方舒歌淡淡一笑:「那就好。我先走了,不打擾你們了。」
他慢慢地轉過身子,慢慢地沿著原路走了回去,一步一步,速度極為緩慢。
可是心碎神傷的方惜顏,只顧得留戀哥哥的背影,恨不得他永遠不要消失在視線中才好。竟沒有發覺,這時的方舒歌狀況根本就不對,也就更不會看見,方舒歌一路離去,也灑了一路的鮮血,點點滴滴,埋沒在草叢中。
方舒歌的身影終於消失了,方惜顏也終於敢放開聲音,哭倒在窗前:「哥——」
此時此刻,方舒歌終於走到無人的角落,臉色早已慘白如紙,他慢慢跪倒在地上,大口大口的黑血從嘴角湧出,噴到對面的牆壁上,彷彿盛開的花朵,淒艷而刺目……
他的頭低低垂落,右手慢慢捂上胸口,痛在心頭蔓延,逐漸麻木。
他不怪惜顏,面對那些怪物,沒有人可以堅持,惜顏,惜顏,我知道,你的痛絕不比我少。
你既然已經做出選擇,我只能尊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