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體一陣冷過一陣,彷彿有冰雪在慢慢滲入骨髓,天也漸漸暗了,四外的聲音在逐漸遠去……
方舒歌已經感覺到,自己的生命在一點點流失,他掙扎著抬起手,慢慢按上眉心,淡白色的光芒在他的手心流轉……
即便死,他也不要死在這裡。
白光漸漸籠罩了他的整個身體,然後化為一道光束,逸向遠方,迅速地消失在天之盡頭……
幾乎在同時,無限遙遠的宇宙中,那一株奇艷瑰麗的大樹下,生而又死,死而又生的飛花飄舞之間,沉睡中的絕美女人竟突然睜開了眼睛,眼光流轉,竟隱隱流露出幾分苦痛,幾分憐惜:「舒歌。」
衫袖翻舞,她的身影在瞬間消失。
金碧輝煌的光明殿,在陽光的照耀下,更加顯得光彩奪目,美淪美煥。
光明殿是皇城的最高處,站在這裡,可是俯視全城景色。
數百級漢白玉鑲飾的石階,綿延向上,直上雲端。
石階兩旁,分佈著數十個平台,文武大臣,幾百名朝官恭立在側,目光齊齊落向一個地方——
喜樂參天,錦花飄舞之間,蒼烈和方惜顏,肩並著肩,一步一步地走在石階上。
蒼烈穿著紫紅鑲金的衣袍,頭戴紫玉冠,羅帶飄飄,蒼白的臉色也被這鋪天蓋地的喜氣染上幾抹紅暈,顯得英俊而高貴。
方惜顏頭頂鳳冠,珠簾掩住面孔,一身織錦綵衣,長長的衣擺垂曳在地,美麗不可方物。
石階盡頭,端明高高坐於光明殿首,微笑著注視著一對新人。
蒼烈與方惜顏走完最後一級石階,終於走到端明身前,跪了下去。
端明一擺手,鼓音停止,一片安靜。
王公公展開聖旨,高聲宣讀,一字一句清晰地迴響在光明殿內外:「今有方家之女惜顏,人品貴重,賢良聰慧,特賜封為太子……」
「妃」字還沒說出來,王公公手裡的聖旨就「撲」的一聲燃燒起來,瞬間燃燒成灰。
眾人都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呆了,王公公更是傻傻地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已經忘了反應。
蒼烈也抬起了頭,可是他沒有看王公公,反而望向了殿外,那雲天之處。
方惜顏一無反應,木然而立,好像無論發生什麼事,都與她毫無關係。
美麗的音樂聲響起,空中突然飄落無數飛花,紛紛揚揚,飛飛灑灑,繁華盡頭,一男一女翩翩降落,絕美的姿容,翩然物外的神采,竟讓眾臣看得呆住。
端明猛地站起身,失聲大叫:「小晴!」他衝下座位,撲了過去。
可是,一襲飛袖突然截在他的面前,花晴君淡淡的笑:「這個婚禮,到此為止吧。」
端明瞪大了眼:「為什麼?」
花晴君一指方惜顏:「因為她是我的兒媳婦,又怎麼可以做太子妃呢?」
「兒媳婦?」端明更是吃驚。
旁邊的花想容卻興奮地撲向花晴君:「娘,這是真的嗎?你要把惜顏嫁給我嗎?嘿嘿,這怎麼好意思呢?「
花晴君拍拍他的臉:「乖,別做夢了,我什麼時候說要把惜顏嫁給你了?「
花想容一呆,跳了起來:「你剛才明明說,惜顏是你的兒媳婦,我是你兒子,當然是……」
「你是容兒?」端明激動地撲了過來,握住花想容的肩膀,眼裡含著熱淚,「原來你竟是我的兒子,太好了,容兒都長這麼大了,二十年了,父皇無時無刻不在想念你,對了,你的哥哥呢?」
花想容微笑著掰開端明的手:「那個父皇大人,你先等我處理好這邊的事情,再和你認親,好不好?」繼續轉向花晴君,「你給我說清楚……不對!」又猛地轉回來,瞪住了端明:「你剛才說什麼?哥哥,哥哥是什麼東西?」
端明愕然:「難道你不知道自己還有一個哥哥嗎?」
花想容又瞪向花晴君:「喂,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竟然還有一個哥哥,為什麼我自己都不知道。」
花晴君躲避他的目光:「你又沒有問。」
花想容勃然大怒,指著花晴君的鼻子大叫:「我沒問,你就不能說嗎?況且,這種事情難道還等我問嗎?你給我說,我哥哥呢?」
花晴君無比慚愧:「想容,你也知道,我每年只有一天是清醒的,你的哥哥就是在我沉睡的時候失蹤的,我到處都找不到他,所以就……」
花想容幾乎要暴跳如雷:「哪有你這樣當母親的?除了睡就是睡,我倒了八輩子霉,才做了你的兒子……」
端明眉毛豎了起來:「容兒,哪有你這樣對母親說話的,你這是什麼態度?」
花晴君和花想容幾乎同時轉頭:「沒你事!」就又互相對峙了。
端明尷尬地看著這對鬥雞一樣的母子,忍不住疑惑地問:「小晴,你既然還活著,那晴妃陵又是怎麼回事?」
花晴君頭也沒回,甩了他一句:「我自己造著玩的,你有意見?」
端明連連搖頭:「沒……沒意見!」
花晴君指著花想容繼續罵:「都是你壞的事!我明明已經找到他,若不是你突然拿走月明珠,讓我又睡了過去,他現在已經好好地與惜顏在一起了,哪會出現這麼多波折?」
花想容突然意識到什麼,指著花晴君,幾乎都說不出話了:「你……你的意思是……我的哥哥難道……難道……」
花晴君肯定地說:「是的,方舒歌就是你的哥哥。」
所有人都嚇了一跳,尤其是端明和方惜顏。
端明蹬蹬蹬連退好幾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這是真的嗎?舒歌竟然是我的兒子。
不過,他立即確定了這個事實,是的,若不是骨血相連,他又怎麼會一見到舒歌,就忍不住想關心他,愛護他,誰能想到,他們之間竟然是父子關係。
他都做了些什麼?我的天——
方惜顏呆了呆,猛地掀去鳳冠,衝到花晴君面前:「花宮主,您剛才說什麼,哥哥是你的……兒子,怎麼可能?他明明是我的哥哥?」
花晴君搖搖頭:「雖然我不知道你的父母是如何收養舒歌的,可是我敢肯定,他絕對是我的兒子。他失蹤的時候只有兩歲,那時想容剛剛出生,可是他們的左肩都有曇花印跡,那是我用曇花花粉熏染上去的,永不失色。另外,你不覺得你和舒歌長得一點都不像嗎?反而與我有著幾分相似。」
方惜顏不可思議地搖著頭,又是哭,又是笑:「怎麼可能呢?我們怎麼可能不是兄妹呢?」
嘴裡說著怎麼可能,可是心裡已經有些相信了,因為哥哥身上的花痕連媽媽都說不清楚,每次問,母親都開玩笑的說,舒歌是花仙之子,是花仙送給他們的兒子。那時,惜顏還以為母親在開玩笑,可是現在回憶起來,母親的話竟然是別有用意。
哥哥,竟然不是哥哥,那不是意味著……
方惜顏興奮得手都在發抖了,她抓住花晴君的手:「哥哥呢,他在哪裡,我要去找他?」
蒼烈突然抓住方惜顏:「你不可以走,你是我的太子妃,絕對不可以離開。」
方惜顏甩掉他的手,冷冷地看著他:「你不是真心娶我,我也不是真心嫁你,我們之間,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蒼烈突然憤怒地叫起來:「你想去找舒歌嗎?不,我絕不允許,舒歌是我的,誰也搶不走。」
誰想,他剛說完這話,表情馬上就變了,接著說:「你的心裡果然只有方舒歌,什麼要和我永遠在一起,根本是在騙人。」
蒼烈臉色繼續變化著:「騙你又怎樣,我就是想要方惜顏的身體,只要我成了方惜顏,就可以得到舒歌的愛。」
「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要騙我?」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花晴君卻在冷笑:「蝶舞,你以為你佔據了方惜顏的身體,舒歌就會愛你嗎?你也太天真了!」
端明簡直無法承受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他……他是蝶舞,他若是蝶舞,那我的烈兒呢?」
花想容連忙解釋:「你放心,蒼烈好好的,只不過他的身體裡現在有兩個靈魂,一個是蒼烈,另外一個是蝶舞,那些壞主意都是蝶舞出的,與蒼烈無關。」
端明恍然大悟,怪不得那一次蒼烈回來之後,性情大變,那時還以為是蝶舞之死對他打擊過大,卻原來全是蝶舞在操縱。
花晴君冷冷地看著蒼烈:「蝶舞,退出蒼烈的身體,否則,我讓你魂飛魄散。」
蝶舞退後:「你憑什麼干涉我的事?」
花晴君冷冷地說:「都是你在中間挑撥事端,才會害得舒歌黯然遠去,寧願選擇自我毀滅。若不是你妄想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悲劇就不會發生了,你到現在還不肯知錯嗎?」
蝶舞大笑著,笑聲厲烈而悲哀:「不,我沒錯,我只是想要他愛我而已,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既然得不到舒歌的愛,我寧願魂飛魄散!」
淡淡的光圈散出蒼烈的身體,凝成一隻蝴蝶的形狀,蝶影翩然而舞,逐漸粉碎,飄散成霧……
蒼烈大吼一聲:「不,不要!蝶舞!」
他絕望地跪倒地面,低聲哭泣著:「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父皇不要我,母后不要我,連蝶舞也不要我……為什麼,你們都要拋棄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
端明又是憐惜又是愧疚,快步走過去,想要扶起蒼烈:「烈兒,不要這樣……」
「你走開!我恨你,是你毀了這一切,是你殺了母后,殺了蝶舞,是你,都是你!」
蒼烈恨恨地甩開他,狂烈的大笑著:「我恨你,還有這個該死的皇宮,是它埋葬了一切,我痛恨這裡……」
他踉踉蹌蹌地奔了出去,誰也不敢攔他,一朝太子,就這樣淡出了朝野,再也沒有出現。
端明頹然的放下手,是呀,我還有什麼資格去叫他?
是我對不起他,對不起他的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