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事件有關 第25章
    羅城的秋天喜歡起晨霧。這使得那天早晨,當鄧新生走進劉燈紅的早點店時,劉燈紅一開始沒有認出他來。

    劉燈紅的早點店已經擴大成沿街三開間了,除了劉也藍她又請了另外兩個女孩子,品種也十分豐富,由最初的煎小粑,到現在的湯團、老鴨泡鍋巴、粉絲煲、瘦肉皮蛋粥、水餃、餛飩、鍋貼、小刀面等等,每天食客不斷,早點店的招牌早點是劉也藍做的煎小粑,劉燈紅的主要精力是收銀、進菜、招呼來往客人。羅城的人都知道這個姐妹早點店,一個進進出出忙裡忙外,臉模子漂亮身段子也耐看,而另一個呢,煎小粑做得精緻無比,性格也好,見了誰都是笑笑的,笑出了兩個小酒窩,就衝著那酒窩,吃煎小粑的特別多,大多是來一碗海帶排骨湯,要兩塊煎小粑,就能美美地吃上一頓早餐了。

    劉燈紅的早點店生意紅火了,可是楊利偉所在的機械廠卻忽然要改制了,那一年流行的詞是"改制",劉燈紅有點不明白,前一個月,楊利偉他們廠還照樣發了手套、工作服等勞保用品,天熱的時候還一人發了一麻袋西瓜,怎麼過了一個月就說廠子不行了,要改制了,她就問楊利偉,"改制是怎麼個改法呢?"

    楊利偉像天蹋下來了一樣,蹲在房門口,絕望地看著樹上的枝條在風中飄蕩,"怎麼改?都要改成私人了,我們都要下崗,說下崗那是好聽,其實就是失業啊,我要失業了啊。"這個瘦小的男人竟然不管不顧地嗚嗚地哭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

    劉燈紅說:"失業?那還不好辦麼,你就陪我去做早點哪,我正好忙不過來呢。你哭個什麼呢?"劉燈紅見不得楊利偉這樣,結婚幾年了,對這個男人,她一直談不上有多麼愛,可又覺得他瘦小可憐,甚至像她那在瓦莊的父親劉得貴,便時時地護著他。

    楊利偉卻哭聲更大了,"我是個工人啊,工人階級一直是領導階級,現在卻把我一下子踢出門外,我,我,我以後還怎麼和你在一起啊。"

    劉燈紅一聽,有點生氣,這個萎縮的男人,這會子還覺得他比她要高出一等呢,她這樣想著,心裡卻猛地一跳,那章向陽呢,他和趙曉星也結了婚,兩個人都在機械廠,那要是都下了崗失了業會怎麼樣?他們倆都是那樣好強的人,會頂得下來麼?劉燈紅想像著章向陽的樣子,腦子裡突然想起多年前,章向陽朗讀一個叫周濤的詩人寫的《我是個武器愛好者》:

    我是這樣一個愛武器的詩人

    我懂得,晶瑩的眼淚並不能制止罪惡

    我也不相信上帝仁慈的告誡

    不會被打了右臉,再把左臉伸過

    我只記得被壓迫者的一句格言——

    對壓迫者和壓迫,以血還血

    當時,章向陽讀得聲情並茂,激情洋溢,現在,他快要下崗失業了,他又會怎麼樣呢?劉燈紅想去看望章向陽,想了想又擱下了,她去看了又怎麼樣,她又不能弄個工廠,再讓他重新當個機修員,神氣地穿上工作服,手持扳子在車間裡走來走去,巡視著那些機器。

    不久,機械廠的改制全部完成了,楊利偉臉色慘白地回到了家裡,他不願意去劉燈紅的早點店,他天天躲在家裡,呆呆地望著門前那棵歪脖子楓楊樹,風來了,樹葉搖一搖,他跟著搖一搖,風走了,一切死寂了,他也跟個死人一樣。他這樣子讓劉燈紅又氣又急,這樣下去莫不會變成個孬子吧?她想起以前楊利偉唯一喜歡玩而且玩得很有水平的是打檯球,她就丟了錢給他,勸他,"你要是悶得慌,就去打打檯球吧,一塊錢一局,你以前不是打得很好麼。"楊利偉果真就去了。

    城東有家檯球城,楊利偉果真在那裡找到了寄托,他天天早上在劉燈紅的早點店裡吃了早點,從收銀盒裡拿十塊錢,轉身就去了檯球城,慢慢地,他就好像上班一樣,早出晚歸,在檯球城裡消磨一天。在檯球城裡玩的人很雜,有逃學的中小學生,有無所事事的小青年,也有像楊利偉一樣的下崗工人,玩一局,檯球桌主收一塊錢,誰輸誰付台費。慢慢地,有嫌打得不過癮,就互相賭局,一局輸者付十塊二十塊的給對方,數目雙方再商定。

    楊利偉檯球技術不錯,他也不知不覺地加入了賭局的行列,大體是贏得多輸得少,他發現贏錢的感覺很好,打進一個好球時,周圍的人紛紛拍巴掌,或者按羅城的說法叫一聲"媽媽個娘的,好球!",一桿掃淨檯面後,再把別人的錢收進自己的腰包,他發現自己再也不憋屈了,在檯球城裡腰桿子挺得像檯球桿,贏了錢,他就請下崗的同事們喝酒,喝得醉眼朦朧地回到家。到了家後,他也裝起爺們的樣子,但不知怎麼,對著劉燈紅他還不敢過於放肆,可是,只要劉燈紅不在眼前,剩下劉也藍一個人時,他就大聲地咋唬,裝著醉,讓劉也藍為他端茶倒水。有一天晚上,劉燈紅因為店裡有事耽擱了,劉也藍先回了家。楊利偉的母親已經去世了,原來的房間就收拾了給劉也藍住。劉也藍在房間裡用水,楊利偉忽然推開了房門,那破舊的房門本來就不牢固,加上劉也藍也沒有戒備,匡噹一聲,楊利偉就衝了進來,他睜大眼看著劉也藍雪白的屁股,然後,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劉也藍。

    劉也藍驚呆了,她又慌又急地往起拉著褪下的褲子,顧不得反抗。楊利偉以為劉也藍就範了,膽子更大了起來,在她身上動手動腳。劉也藍喊了一聲,"你做什麼?姐夫,姐夫!"楊利偉在檯球城混了好長的時日,聽了許多葷段子,他竟然不停下動作,說:"姨妹子好看,姐夫有一半麼,也藍,也藍。"劉也藍終於拉好了褲子,她偏過頭,猛地一搡,同時大喊一聲,"姐姐,姐姐!"她這一喊,楊利偉緊張了,抬起頭左右一看,手底也鬆了勁。劉也藍趁機跑出門去,一路跑到早點店裡。

    劉燈紅正在店裡,見劉也藍兩淚通紅地跑進店裡,就問她怎麼了,不是回家了麼?劉也藍搖搖頭,掩飾著說:"一個吊吊蟲掉進眼睛裡了,難受死了。"

    從那天以後,劉也藍堅持在店裡睡覺,但她也沒有告訴給劉燈紅。楊利偉緊張了幾天後,見太平無事,也就照樣去打他的檯球喝他的酒去了。

    就在那之後不久的一個早晨,在店外的霧氣和店裡水蒸汽混合交融時,鄧新生帶著一個人走進來了。劉燈紅到羅城來一次也沒有去見過鄧新生,但羅城是個不大的城市,不時也聽到鄧新生和消息,他這時已經是羅城市委副秘書長了,專門跟在市委書記賀大年身後,很得書記欣賞,權勢炙手可熱,也可以說是羅城政壇上一顆星了。劉燈紅偶爾在電視上的羅城新聞裡看到他的身影,但她就像看見別人一樣,一點也沒有別樣的感覺。當鄧新生進來時,劉燈紅正在大鍋前霧汽中撈著小刀面,當面被被盛在碗中,撒了蔥花、香菜,水汽散盡,她一抬頭,看見鄧新生正東張西望地找位置,劉燈紅一眼就認出他來了,她咬了咬嘴唇,像看見陌生人一樣,臉色恢復了平靜,她問:"請問要點什麼呢?"鄧新生沒說話,旁邊一個約摸六十來歲的個子高大的男人說:"煎小粑,煎小粑,以前在羅城時我就喜歡這玩意。"鄧新生趕緊點頭說:"是的,是的,老爺子就好這一口,今天啊,一定腐敗一次,讓您老人家吃夠,這個店是如今羅城做煎小粑的最好的一家。"

    劉燈紅答應一聲:"請稍等。"隨後就轉了過去。看著她的身影,鄧新生若有所思。

    過了一會兒,劉也藍端著一碟煎小粑笑吟吟地走來,又送上了排骨海帶湯、醃小菜,很精緻地擺在鄧新生和老者面前。那位老者夾起煎小粑,吃了一口,閉了眼睛在那慢慢咀嚼,"嗯,香,脆,焦,好!這才是正宗的羅城煎小粑。"他嚥了一口下去,又喝了一口湯,嘖嘖嘴,"不錯,配上這排骨湯,就更妙了,這是繼承中有創新啊。"老頭子十分陶醉。站在一旁的劉也藍笑著說:"我們這排骨湯用的排骨可是真正的鄉下土豬,不吃飼料的。""哦——"老者拉長了聲調,看了幾眼劉也藍,"怪不得嘛,真材實料是關鍵啊。

    "他說著,轉身對鄧新生說:"我建議你們市委市政府要重視一下煎小粑,不要小看了這煎小粑,它有歷史,有消費者,是地方名產,要把它做起來,做成像天津狗不理包子一樣,這不是沒有可能嘛,小姑娘,你說是不是?"老頭子像打太極拳一樣,左衝右伸,又把話頭指向劉也藍。劉也藍一下子沒提防,她只好笑笑說:"就是,就是!"然後,款款地走到煎小粑的爐子前去了。鄧新生連忙說:"范書記,您說得太對了,我們羅城就是挖掘自己的資源麼,我一定要好好向賀書記匯報。"老者倒又平和了,招呼說:"嘗嘗,嘗嘗,不能光說不練嘛,你也嘗嘗。"老者在店裡吃了不短的時間,他不時地看著劉也藍,眼睛裡閃著別樣的神情,他對鄧新生說:"這個姑娘不錯,這個姑娘不錯。"鄧新生琢磨著他的話。

    晚上快下班時,劉也藍和劉也紅說起早上的事,劉燈紅淡淡地說,"那個年輕些的男的,就是和我媽以前離婚的人。"劉也藍張大了嘴說:"那,那不就是你的,你的"她怕傷著了劉燈紅,就吞吞吐吐地說了半句。

    劉燈紅反而接了上去,"是的,是我親生父親,可我才不想認他呢,他也不想認我,他是當官的麼。"

    沒想到,過了幾天,鄧新生一個人來了,他熱切地看著劉燈紅。可是劉燈紅只是冷淡地衝他點點頭,並不和他說話。劉也藍有點看不過去,她迎上去,和鄧新生打著招呼。鄧新生說:"等你們閒了,我有事想和你們說說。"劉也藍說:"那我讓燈紅姐回頭找你去。"鄧新生搖搖頭,"她恐怕是不會主動找我的,我今天就是專門來找你們的,我等你們,你給我來份煎小粑,我邊吃邊等。"

    等到快十點鐘的時候,店堂裡的客人才漸漸少了,劉也藍陪著劉燈紅朝鄧新生這邊走來。

    劉燈紅說:"秘書長,有什麼指示啊?"

    鄧新生畢竟是老江湖了,他愣了下便呵呵地笑了,"哪敢指示,燈紅,我是向你提個建議。你們倆坐下來嘛。"

    待她們坐定了,鄧新生說,"你們早點店雖然生意很好,但還要想辦法做得更大一點,市裡也在鼓勵私營企業做大做強,你們能幹,完全可以做成羅城飲食第一店,到那時,每天數錢都要數得手抽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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