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事件有關 第26章
    劉燈紅說:"做大?就這三間門面我們都是花了大本錢租來的,哪有錢擴大呢?"

    鄧新生說:"我這不是給你想辦法來了麼。"他隨後指著店外的路說,"這條路馬上要改造拆遷,你現在這三間門面想營業也營業不長了,不如趁這個機會搬到別處擴大規模,現在羅城保險公司有一幢樓,是閒置的,那裡市口好,這樣吧,我來出面,你花少量錢將那個門面樓整體租下,租期盡量長一些,你就開個綜合性的酒店,你看怎麼樣呢?"

    劉燈紅想了想說:"那好啊,只要有地方,我還是有信心把生意做起來的。"

    "那就說定了,這事包在我身上,你們到時就去經營就是。"鄧新生見氣氛融洽了些,就又說:"不過,我也有個請求,不知道你們能不能幫忙?"

    劉燈紅全身繃緊警惕地問;"什麼事?"

    鄧新生為難地說:"上次來吃早點的那個老人,你們還記得吧,他就是省裡的范書記,當了多年的副書記,在省裡可是有影響的大人物,他原來在我們羅城當過書記,特別喜歡吃羅城的煎小粑,上次專門要我陪他來吃煎小粑,他來吃過後念念不忘呢,他想,能不能請也藍到他家去做保姆啊,工資他不會虧的,在那裡做事也不累的,范書記人好呢。"

    劉燈紅沒等他說完,就說:"那不行,那不行,我怎麼捨得讓也藍走呢?"

    鄧新生看著劉也藍,劉也藍看了一眼鄧新生後,低下頭輕聲說,"等把新店的事安排好再說吧。"她這樣一說,鄧新生心裡有數了。他也就不再多說,喝了一口湯後就走了。

    劉燈紅對鄧新生很生氣,原來他所謂幫忙不過是為了挖走劉也藍,討好那個范老頭,不就是想自己陞官麼,她越想越覺得悲涼,對鄧新生的恨意又多了幾分,不過,表面上她並沒有說出來,包括對劉也藍,她以為她拒絕了鄧新生的要求後,他也就不會再來為她店裡的事幫忙了,不幫就不幫吧,她就抽了時間四處打探房子,這一跑不要緊,她發現要一時租下合適的店面還真不容易,而她所在的這條街也確實是馬上要改造了,她不禁急了起來,嘴角都生了燎泡,可楊利偉絲毫不體會她的難處,照舊打檯球,早出晚歸,聽說他要是贏了錢,還和那些人一起喝花酒,請了女人在一旁倒酒唱歌,和女人們摟摟抱抱,劉燈紅每天回家,不是家裡空空蕩蕩的,就是楊利偉一個人酒氣沖天地歪倒在床上,家裡暗暗的,在黑暗中,劉燈紅把自己也站成了黑暗的一部分。她忍不住想起自己在瓦莊時,天天擦亮昏黃的燈泡,想起劉也青亮亮的眼睛,這個時候,劉也青在哪兒呢?

    讓劉燈紅沒想到的是,鄧新生竟然不聲不響地很快把她的問題解決好了,她簽了字,只付了首付五萬元錢,就把整個兩千多平方米四層的大樓租了下來,租期還是十年,簡直就是白送。劉燈紅有些不相信,直到拿到了鑰匙,她才心定下來。這新樓,市口好,正是臨兩條街的拐角處,坐南望北,風景也好,前面是一個人工湖,湖邊楊柳枝條依依,湖水蕩漾,臥橋如虹,更好的是距市委、市政府大樓都不遠。接下來,就是裝修,劉燈紅將最高的一層做了住宿,其餘的樓層全做成酒店包廂,全部裝修好了,該給酒店取名了,取個什麼名字呢,劉燈紅想到了章向陽,她讓楊利偉去請章向陽,可楊利偉帶來的消息卻是,下崗後,章向陽和趙曉星一起去鄉下租池塘養珍珠去了,一時聯繫不上。劉燈紅只好算了。

    有天,鄧新生來看新樓裝修,劉燈紅不好意思再冷臉對他了,也就把取名的情況對他說了,鄧新生想了想說,"紅燈記大酒店,好不好?喜慶,也和你名字對起來了。"劉燈紅和劉也藍一聽,也覺得挺好,於是,"紅燈記"三個大字牌匾就在開張那天高高地懸在了門樓上。

    "紅燈記"的生意一開張就火紅,這一方面是鄧新生的影響力,市委的許多宴請都在這裡,慢慢地也就成了一個接待檔次的象徵,另一方面是劉燈紅的經營還是有特色的,她細細研究了一下,推出了幾個招牌菜,除了原先早點特色的煎小粑等之外,還有居仙山肚包雞,居仙山是本市一個風景區,長在深山裡的柴雞,吃草吃蟲長大,肉質鮮美,山裡老百姓自己飼養的土豬呢,一頭豬要養上一年方才殺了,那肉的味道是規模化飼養的豬肉沒法比的,當地民間有道名菜就是將整只柴雞與土豬的豬肚放在一起,置於瓦缽內,以炭火爐燉上半天,那香味、口感非常地道。劉燈紅就把這道菜作為主打菜,精心選料,按土法製作,吃了的人都說忘不了。

    "紅燈記"開張了半年後,有一天夜裡,廚房裡突然著火了,幸好劉也藍那天像是有預感似的,半夜裡睡不著,起來喝水,及時發現了火情,才驚呼著,喊醒了員工又請來了消防車,總算沒釀成大的損失,奇怪的是,火災過後,待酒店生意走上了正軌,劉也藍卻突然不辭而別了,她只是在到省城後給劉燈紅打了個電話,說她到了那個范老頭家,一切都很好。劉燈紅在電話裡問她:"是不是鄧新生對你說了什麼?非要讓你去的?"劉也藍在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說:"不是,是我自己來的,我想到省城看看,老是待在羅城也沒有多大意思。"劉燈紅放下電話,這才意識到,劉也藍已經不再是自己一直以為的單純、盲從的那個劉也藍了。

    劉也藍走後,劉燈紅覺得沒有貼心的人,身單力薄,楊利偉是指望不上了,她又想到了趙曉星和章向陽,她聽人說,他們倆在鄉下養珍珠養失敗了,因為不懂技術,養的蚌死的死爛的爛,少數的種成珠了,也是等外品,把下崗買斷的錢都賠光了,只好又回到了羅城。

    選擇了一個好天氣,風和日麗,劉燈紅帶了些水果和煙酒,騎了摩托車去機械廠宿舍去看望章向陽和趙曉星。路上的風吹得暖暖的,劉燈紅想起那年五月,他們三個人在校園裡拍照的情形,那時的桐花開得那樣熱烈,暖暖的風中,他們的笑聲在桐花濃烈的香氣中也釅釅的,濃得化不開。

    機械廠宿舍一片破敗,這還是上世紀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的建築,軍營一樣的平房,連門窗都漆成了軍綠色,只是那綠色現在已經褪得差不多了,露出木質的紋理,但又沒有完全褪淨,所以,一塊一塊的綠斑點把它們弄得像一頭頭骯髒的流浪狗,它們低臥在羅城高大的屋簷下。劉燈紅站在機械廠宿舍前,尋找著章向陽的家,雖然在一個城市裡生活,可是他們卻很少見面。章向陽的家她也是在他剛剛結婚時來過。

    她憑著印象,一直往裡走,宿舍區裡十分安靜,要麼門窗緊鎖,要麼是幾個臉色蒼白的人呆呆地坐在屋前走廊裡,冷漠地看人一眼,門前的空地上被人開了荒,種上了蔬菜,這裡一畦那裡一畦,菜倒是種得好,綠綠的,越發襯托出整個宿舍區的荒涼,也有一圈一圈用竹子圍起的蘺芭,裡面養了幾隻雞,母雞把身子臥在沙裡,和人一樣翻著眼珠,扭過頭嘀咕幾句。走到最裡面倒數第二間房時,劉燈紅站住了,她看見一個男人低了頭,從一本書上撕下紙頁,引燃碎的木竹片子,木竹片子上架著一個鐵的長嘴壺,這是一種被羅城人稱為"叫公雞"的鐵水壺,中間空著圍鐵皮,在底下燒火,就將壺內的水燒開了,比較省柴火,但燒時需要一點技巧,要不時地添柴,弄不好就煙道堵塞濃煙滾滾,又得重新點燃,眼下,那男人就遇到了這個問題,他不停地用書在壺下面的通風口裡扇動,濃煙中,他咳嗽起來,吐出一大口痰。等到火勢旺起來,他才直起身,嘴角里罵一句。

    濃煙散開,其實,僅憑那聲音與背影,劉燈紅就認得出那男人就是章向陽。章向陽也看見了她。他愣了一下,臉上有點羞愧,但立即又把表情強扭了過來,改成一種剛硬的痞痞的滿不在乎的神情。他抖動著腿說:"喲,大經理怎麼到我們貧民窟裡來了啊?來送溫暖麼?"

    劉燈紅聽章向陽這樣說,心裡一陣難過,她笑笑說,"我是順道過來看看曉星的,曉星呢,她在家不?"

    裡屋裡衝出一個人影來,正是趙曉星,她穿著那一年中國女人每人都有一件的健美褲,只是身材已經變得很臃腫了,臀部突出得厲害,像一隻肥鴨,她也一樣用那種裝出來的剛硬看著劉燈紅,說:"燈紅,是你呀,你是稀客貴客啊。"

    劉燈紅一看他們的樣子,不知說什麼好,她瞥見章向陽手裡撕扯引火的書頁正是那本她很熟悉的詩集,那個叫周濤的詩人的詩集,當年,章向陽喜歡捧著這個詩人的詩集,大聲朗讀,中氣十足。她不去看他們的眼神,她笑笑,拿起帶來的水果和煙酒,隨著趙曉星走到他們的屋裡說,"一直想來看你們也一直是窮忙,沒找著時間。"

    本來這句話也是句客氣話,可在敏感的趙曉星聽來,劉燈紅這明顯是排譜、炫耀、張狂外帶假惺惺,她冷了一聲說:"喲,你還窮忙啊,誰不曉得你現在錢多呀。"

    劉燈紅覺得很委屈,她把目光投向章向陽,章向陽眼裡閃過一絲暖意,但立即又寒了,他移開了眼光,不為人注意地歎了一口氣。叫公雞裡的水開了,章向陽去倒水,劉燈紅說:"曉星,要不,你們都到我那裡去做事吧,讓向陽去燒鍋爐好不?我那裡急需要一個燒鍋爐的。"

    趙曉星忽然變了臉,她跳起來,一把拿起劉燈紅拎來的水果煙酒之類,塞到劉燈紅的懷裡,她說:"切,劉燈紅,誰要你可憐了,我們才不稀罕你那幾個錢呢,我們家章向陽好歹也是正規的機修工,就到你那私人小店裡當燒開水的?你也想得出來,你想寒磣我們也不要這樣寒磣呀,你不就是有幾個臭錢麼,我告訴你,我們工人階級人窮志不窮!"

    劉燈紅被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她沒想到趙曉星會這樣由極度自尊變得極度自卑,她本來真的是一番好意,卻沒想到被趙曉星誤解了。更讓她難受的是,章向陽看她的眼光也一樣地冰冷,甚至厭惡,她想,這還是那個章向陽嗎,要是不是他,她又何必來呢?要是他,她只是來找羞辱嗎?她忽然怨恨起來,你們現在這樣子,你們想得到我當時的心情嗎?你們知道我的委屈嗎?

    可劉燈紅什麼也沒有說,她覺得那年校園裡的桐花撲頭蓋臉地落下來,那些花變得堅硬如鐵,稜角分明,打得她渾身疼痛,她在滿眼的淚水中,掉頭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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