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事件有關 第3章
    劉燈紅不太理解劉也青的話,但她卻能看出劉也青對父親也就是他的叔叔是打心眼裡看不起的,這讓她有些不快,也讓她有點疑惑,她隱隱覺得她家和別人家不太一樣,特別是她媽媽張翠蘭。

    劉燈紅剛上小學時,學到"美麗"這個詞時,她就知道母親張翠蘭是可以用這個詞形容的,用瓦莊的話說,這個女人長得"妖精"。張翠蘭的美麗是鄉間少有的美麗,一般鄉下的女人在做姑娘時,臉是臉腰是腰,但一到結了婚生了孩子,便臉啊腰啊都不成個樣子了,可張翠蘭不一樣,她的皮膚到了快四十歲了,還光潤白晰,腰肢也是軟軟的,一雙眼睛幽深如井,不管什麼男人見到她都要多看上幾眼。母親這樣漂亮,父親劉得貴到她跟前一比更加顯得猥瑣醜陋了。劉得貴個子只有一米六,比身材頎長的張翠蘭還要矮上五公分,並且是個天包地,上邊牙齒露出蓋住了下巴,整日嘴合不攏,像哭又像笑,怎麼看怎麼蠢。

    再小的時候,劉燈紅並沒有覺得父親和母親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等到大了一點,她慢慢發現自己家裡和別人家是不太一樣的。在瓦莊,幾乎每天都有人在吵架,夫妻吵架是家常便飯,吵得屋子裡像唱大戲,但在燈紅家裡,燈紅印象中沒有看到一次父母吵架,甚至連大聲說話都沒有,她家裡永遠是安安靜靜的。瓦莊的家庭結構總體上來說,還是講究男主外女主內,男人還是一家之主,說話能算話的,但燈紅家裡呢,雖然父親每次從外面做事回來,母親也把飯燒好,也給父親縫衣服納鞋底,村上人家的紅白喜事吃席一類的,也讓父親去參加,但燈紅能感覺到,父親其實是懼怕母親的,他好像是事事看著母親的臉色,只要母親臉上稍稍露出一點不悅來,他立即不安地搓著手,略帶驚慌地看著母親,隨時準備接受母親的指示。

    有次,燈紅和堂妹劉也藍去村裡人家看接新娘子。新娘子接到了,小孩子們一齊嗡到了新娘子房裡去,被紅紙裝扮得喜慶的房子裡,最醒目的就是正中間的那張木花床了,新娘子低著頭坐在床釘上,新娘子的背後是一隻大而軟的長枕頭,上面用紅紅綠綠的絲線繡著鴛鴦戲水,燈紅對劉也藍說,"怎麼床上只有一隻枕頭啊?還那麼長?"劉也藍奇怪地盯了她一眼說,"本來就是一隻枕頭麼,新郎和新娘結婚了,就睡在一頭。"燈紅輕聲地叫了起來,"都是這樣子的?"劉也藍說,"還不都是的,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你家不是這樣子的?"劉燈紅搖頭,想想,她趕緊又點點頭說,是的,也是這樣子的。

    劉燈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撒謊,她只知道,在她家,她爸爸媽媽從來不在一個床上睡覺,不要說睡一個枕頭了。母親總是和她在西廂房裡睡一床,父親睡在東邊廂房裡,有天晚上,她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醒來,聽見身邊老鼠偷雞蛋一樣簌簌的響聲,她偷偷地睜開眼睛,看見父親摸著黑上了床,躺在母親張翠蘭的身邊,並爬到她的身上去了,母親壓低了聲音,喊道:"下來"。張翠蘭的聲音雖低,卻乾脆、威嚴、充滿了威懾力,父親劉得貴愣了一下,停止了動作,像一滴晃動的水立時凍住了。張翠蘭又喊了一聲,"下去!"父親劉得貴便聽話地下了床,他拿著一隻枕頭,輕輕歎息了一聲,垂著頭,慢慢退回到了他的東廂房裡去了。

    母親張翠蘭不大出門,連鎮上也很少去,她也不大跟村子裡的人來往,本來,村子前面的小河溝邊,是婦女們天天去洗衣洗菜的地方,也是交流的地方,張翠蘭總是選人少的時候去,她經常要燈紅去看看河邊人多不多,聽說人不多了,才挎了竹籃急忙忙地趕去,洗好了又急忙忙地趕回來,真是沒辦法到人多的地方,比方在和隊裡的女人們一起做農活時,她也只是埋頭做事,對別的女人們互相打罵嬉笑,她一律像聾啞人,從不搭腔湊熱鬧。張翠蘭要是出去,就是到儺神廟裡去,她不知怎麼和儺神廟裡的儺老爹有緣,一到儺神廟,她就幫儺老爹收拾房間,洗衣洗被,儺老爹也從沒有什麼不安,倒像是心安理得。瓦莊人說,儺老爹和張翠蘭是怪人碰到了怪人。

    還有一點,就是父母只生了劉燈紅一個,因此,燈紅家就成了整個瓦莊最安靜的一家。

    燈紅常常在日頭落山時,幫助母親張翠紅鍘豬草,餵豬食,關雞柵,這個時候,別人家裡雞飛狗跳人亂叫,男人大聲呵罵牲畜或老婆孩子,女人叫著雞鴨豬狗或兒子的名字,男孩女孩互相追逐爭吵,有人哭叫有人大笑,屋裡屋外像開鍋的水,只有燈紅家,除了埋頭做事的聲響,再沒有其他聲音,父母親默默無聞,臉上平靜得如剛耕作過的水田,燈紅看著父母親,奇怪他們怎麼能忍得住這樣的安靜,她抬抬頭,聽著隔壁人家的聲音,她甚至覺得就連吵架聲聽起來也很悅耳,再看看自己家,在土磚房的陰影裡,父母親飄動著,如沒有體重的紙人,屋裡沒有一點生氣,她忍不住打個寒顫。她也想高叫一聲,也想大哭一聲,可是看看母親的背影,她就默然地歎了口氣,早早地拉亮了堂前的電燈。好歹,電燈光總算驅開了一點壓在她心頭的寒顫,她喜歡早早地拉了亮了燈,讓燈光照亮屋子裡的每一個角落,家裡的燈泡是十五支光的,燈紅隔幾天就去擦拭一次,因此比別人家沾滿灰塵的燈泡顯得更亮些。村裡人家心疼錢,不捨得費電早早點燈,張翠蘭見燈紅天不黑盡就去亮燈,嘴裡就喊,天還沒黑呢,熄了,熄了。劉燈紅便只好不滿地猛地一拉燈繩,整個屋子重又陷入了昏暗中,燈紅的黑眼珠在暗中閃亮,她看著別人家的院子,心中一絲絲地涼。

    一到天黑,張翠蘭不允許劉燈紅在外面跑,而在白天裡,燈紅一有了機會就鑽到大伯劉得林家,和劉也青在一起玩,這個比她大了近十歲的堂哥總是有許多新鮮的想法,讓她覺得他是這個世界上最聰明的男人了。因為在家裡沉靜的環境裡待得多了,燈紅到哪裡都斯文著,小腰板挺得直直的,從不翹手架腳,一雙小眼睛也靜靜的,不時地眨一下,就連說話也輕言細雨,這讓劉也青很喜歡她,反倒是對自己的親妹妹劉也藍凶巴巴的,你也學學燈紅的一小半,他常這樣吼著劉也藍,吼得劉也藍眼淚汪汪。

    經過唱儺戲那一些日子,劉燈紅和劉也青更有了默契,過了正月,又該上學了,劉燈紅的學校在沙莊,從沙莊到瓦莊要經過兩個村莊,有三里多路,劉燈紅放學回家,常常剛走出校門,就看見劉也青背著電工包,在校門口不遠處的一根電線柱子下等她。"走,我們一起回家去。"他笑瞇瞇地對她說,並順手就把劉燈紅的小草綠色的書包背到自己的肩膀上。劉也青穿著件勞動布做的褂子,天藍色,縫著四個口袋,用瓦莊的話說,這打扮很"京味",特別神氣。劉燈紅雖然不說話,但她走在劉也青的身旁,身板比平時挺得更直了,她也喜歡走在劉也青身邊的那種感覺,就像走在春天一棵剛發芽的楊樹下,讓人人微微有點熏熏然。有時,劉也青走到沙莊村頭會略略耽誤一下,他要去看看葉巧雨在不在,自從劉也青當上了電工,他和葉巧雨的關係似乎也明朗化了,葉巧雨的父親葉大正也裝著沒看見,任由他們走到河邊的柳林裡去。看著劉也青和葉巧雨一前一後,走過晚霞滿天的田畈,消失在柳林裡,劉燈紅心裡有點些微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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