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電話響起,她都忍不住地心跳加快,心臟負荷的增加讓她有些不舒服,她懷疑自己得了心臟病。電話又響了起來,小菡的心彭彭地跳著,握住電話的手也有些抖。憑感覺,這個電話一定是鐵明打來的,他再不來電話,這一天就要過去了,鐵明還從來不曾在小菡面前食言過。小菡實在猜測不准鐵明傳過來的消息是悲是喜,穩定了一下情緒,她拿起了聽筒。鐵明在電話的另一端叫著小菡問道,怎麼這麼半天才接電話?別著急了,找到姐姐了。小菡情不自禁地提高了嗓門,真的嗎?紅姐在哪裡?鐵明說,你做夢都夢不到的地方。鐵明大概認為自己做了一件在小菡面前很掙面子的事情,他的語氣裡便有了些得意與沾沾自喜,便對小菡說,至於用什麼辦法找到的姐姐,我以後詳細告訴你,希望你也佩服我一回。我們已經見過姐姐了,姐姐每天到一座大廟裡去燒香拜佛,看上去神清氣爽,比在醫院的時候強多了。我們怎麼勸說姐姐也沒有用,她就是不跟我們回來。小菡一顆懸著的心放回了原處,如釋重負之感讓她長長地吁出了一口氣,她對鐵明說,明六是週末了,我去找紅姐。鐵明說,我料定你會去,我明天開車送你吧。小菡聽後一笑。
天還沒有亮,唐小菡就出門了,她願意去乘長途車,何必要驚動鐵明呢?走到街上才發現,天空飄著星星點點的雨絲。她忽然想起,鐵紅離家出走那天,也是下著這樣的牛毛細雨,這是機緣巧合,還是冥冥之中上蒼在向她昭示著什麼?
幾個小時後,唐小菡乘長途公交車來到了鷲峰山下。站在這陌生的村莊前舉目四望。鄉野的清新氣息撲面而來,讓她忍不住做了一個深呼吸,山上蒼松翠柏,點綴著已經變紅的橡樹葉,很有些漫山紅遍層林盡染的意境,一連串的成語便從她的腦海中冒了出來,比如瑰麗多姿,峰巒疊翠,萬壑堆青,等等。小菡想,這裡竟然是一個有如世外桃園一般美麗幽靜的地方,鐵紅夠有眼光的,跑到這麼一個景色怡人的山村裡來,這哪裡是離家出走呀,分明是來療養啊。但願鐵紅在遠離喧囂的青山綠樹之間,可以把從前的記憶全部遺忘,但願這裡輕柔的和風可以滌蕩盡鐵紅內心深處絕望的殘渣。
由於知道鐵紅安然無恙,唐小菡的心裡非常踏實,她開始以一種欣賞美景的心態去找鐵紅了。
沿著一條蜿蜒的小路向北行走了大約二華里,一座修建的氣勢磅礡的山門出現在唐小菡的面前,「鷲峰山」三個鎦金大字鑲嵌在門楣上。山前的石階上,有許多小生靈悠閒的渡步。小菡有些好奇地細細一看,竟然是些活潑可愛的小松鼠,她驚喜地走上前去,這些小松鼠一點都不懼怕她,翹著掃帚樣的大尾巴在她的腳邊竄來跳去。小菡直後悔為什麼不經常出來走走,這麼好的地方,離礦區並不遠啊。進得山門,只見一條石頭砌成的長階直通山頂。小菡沿著石階一步步地往山上走去,她覺得這些石階已經被行人和歲月共同打磨的既光滑又平和,踩在上面有一種非常親切的感覺。再往上走,山深了,小菡感到雨點砸在樹葉上的聲音越來越響,卻感覺不到有雨小落在身上,原來是山上的植被太過豐茂,樹葉枝杈在半空中挽起了手臂,給山路上的行人撐起了一把天然巨傘。山路兩邊的樹葉上和草莖上都掛滿了晶瑩剔透的水珠,讓從礦區來的小菡頓感空氣清新沁人心脾。大概是雨天的緣故吧,山上幾乎沒有遊人。那一份安寧把來自天然的各種聲音放大了無數倍。小菡不禁感歎,在一個並非名山大川的地方,在燕山山脈的一角,大自然一竟然孕育出了這樣一處絢麗多彩令人迷醉的旖旎風光。她的心像一顆種子遇到雨露般地濕潤起來。
走到半山腰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一座寺院豁然出現在了唐小菡的面前,她邁步就走了進去。小菡在這個大院子裡看過介紹之後,知道這座叫做棲雲寺的廟宇雖然不具備恢宏的氣勢,卻有著1700多年的歷史,還有乾隆皇帝親自題寫的碑文。寺院中有棵千年老松樹,那樹幹粗的要好幾個人手拉手才能圍住。小菡抬起手撫摸著這顆有著近千個年輪的古松,她想,在如此綿長久遠的年復一年的歲月更迭中,它經歷了多少風雨雷電的侵襲,親歷了多少改朝換代的變遷,富貴也好,榮華也好,許多有形的東西全都物化成了泥土,而它的生命力卻依然那麼旺,春天發出嫩芽,秋天回歸土地,它們的葉子脈絡清晰地讓人不忍觸及,既使落在地上仍然讓人感受到生命的深遂,彷彿整個山峰都融進了古樹的枝枝葉葉,而它們所經歷的那些世間滄桑,早已經寫進了大山的記憶裡。
唐小菡再怎麼感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她也沒有忘記自己此行的真正目的。一陣陣誦經的聲音傳來,小菡的心陡然變得緊張起來,十多天沒見面的鐵紅姐,每天都會到這裡來聆聽誦經的聲音嗎?什麼樣的女子才會選擇青燈黃卷的生活?這樣想著,小菡邁步進入了大殿。小菡是不信佛的人,她相信要想獲得某種東西,就必須去付出相應的努力,天上不會有餡餅掉下來。神也好,仙也好,佛也好,都是自己對自己的一種安慰,一種心理暗示,像杜冷丁一樣,只起鎮痛麻痺作用。但不管怎麼說,來到大殿之中,小菡還是被這裡的蕭穆氛圍感染了。望著跪在蒲團上還在雙手合十虔誠禱告的幾個老女人,小菡的心也變得虔誠起來。她站在一尊高大的佛像前,不由自主地微微閉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地禱告,菩薩啊,你如果真的可以顯靈,就讓我找到鐵紅姐吧不是說心誠則靈嗎?
唐小菡禱告完畢轉過身去,就在她要離去的瞬間,她發現了側殿裡同樣跪在蒲團上的鐵紅。驚訝之餘,她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只怕驚動了正在禱告的鐵紅,她緊緊地摀住了自己的胸口。終於見到了鐵紅!失而復得永遠比初次得到讓人激動。小菡眼中的淚珠無聲地滑落的瞬間,站起身來的鐵紅看到了她。
任何改變都是需要時間的,或者長或者短,或者瞬間,或者永遠。小菡看著鐵紅,她被鐵紅的樣子嚇壞了,十天前躺在病床上面色蒼老憔悴如同被秋風抽乾了水份的老茄子般的鐵紅,今天卻像是成熟的即將從秧架上脫落下來的西紅柿。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想不明白是什麼能量使鐵紅由內而外的發生了如此驚人的變化?
從某個地方傳來隱隱的樂聲,小菡和鐵紅在這天籟般的青音裡相擁。小菡淚流滿面,鐵紅卻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自顧淡淡地笑著。小菡霎時明白了真正讓鐵紅脫胎換骨的原因,是因為鐵紅在這青山綠水間找到了她的精神憩息地。這舒緩的音樂,這繚繞的香霧,有節奏的木魚敲擊聲,構成一個精神襁褓,把搖搖欲墜的鐵紅緊緊地包裹起來,溫柔地撫慰她疲憊的心靈。小菡彷彿看見一個經歷了滄桑世長的女人,閃爍著夕陽餘暉的光澤,從塵世的河流中穿過。所有的過往都隨著歲月的流逝消失了,留下來的,是一個心有所屬、一心向佛的女子。
終於找到了鐵紅,小菡緊繃了十多天的神經徹底鬆弛了,尤其看到鐵紅平和安祥的精神風貌,她知道鐵紅已經得救了,她懸著的心可以放下了。望著漫天的煙雨朦朧,她突發奇想,要一個人攀上鷲峰山的最高峰,感受一下獨自旅行的妙處。她和鐵紅約好了見面的時間地點,便轉身向廟門外走去,卻與一個廟門外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小菡一連聲地說著對不起,充滿歉意的抬眼看了那人一眼,暗自埋怨自己已經人到中年了,依然這麼不穩重。那個人微笑著說,不會怪你,是我走的太快了。忽然,那個人驚訝地叫道,唐小菡?你是唐小菡?對,你就是唐小菡!
唐小菡被那個人叫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她打量這個叫出她名字的中年男人,迅速地在自己的記憶存儲時面搜索著,沒有任何印象,真的不認識。
那人見小菡楞在那裡茫然地向著自己,他寬厚地沖小菡一笑,說唐小菡你一點變化都沒有,想不被認出來都難,我是你們老師劉東方。
參加工作20年了,小菡參加過各種各樣的會議,被人記住也不稀奇,讓她大吃一驚的是對方報出來的名字,她實在不能把眼前的陌生人和她記憶中的劉老師重疊在一起。待她確認這就是劉老師時,他們的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