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深處 第67章 煙雨朦朧 (9)
    鐵明是認可唐小菡的,也許他心裡並不服氣,但這些話是從小菡嘴裡說出來的,那自然是有道理的。他想,也許在對待姐姐的問題上,他和妹妹確實有欠妥當的地方,他們真的是忽略了姐姐的感情生活。鐵明有些愧意的看著小菡,他選擇了沉默,鐵燕卻對小菡的指責很不以為然,這個對姐姐不屑一顧的濃妝女子第一次發現唐小菡原來也會大光其火,大發雷霆,她被平日裡溫文爾雅的小菡震住了,屋子裡的氣氛有些壓抑有些緊張,也有些尷尬。少頃,鐵燕才抬起頭審視著小菡,擲地有聲的回敬道,姐姐想有正常的生活沒有錯,她想找男人我可以理解,作為妹妹,我一直鼓勵她去找個男人過日子,我盼望著姐姐有男人陪在身邊。

    她完全可以去找男人呀,別說一個男人,就是找上十個八個的,我都不認為丟人。女人找男人,本來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在這個問題上,人和動物比起來一點都不高級,動物要發情,人也要做性事,任誰也阻止不了。可她不傻不癡的為啥要把自己的婚姻大事跟台灣扯上關係?為啥說出台灣不解放她就不結婚這樣的狗屁話?一個土老百姓跟台灣劃清界限不是有病嗎?台灣解放遙遙無期,她就只好一個人單挑了,這叫自己的夢自己圓,也叫自作自受。我就是弄不明白,她每天守著一屋子獎狀,把自己守成了性壓抑,到底要為誰守身如玉?為當初那個狗屁諾言嗎?有這個必要嗎?你以為你是誰呀?你又不是聖母瑪利亞,心裡想男人,表面上卻裝出一副貞潔烈女的樣子來,是騙別人還是騙自己?這也忒俗了吧?這一點最讓我看不上眼。

    看來,人與人之間的差別總是讓人始料不及,哪怕是一母所生的親兄弟親姐妹,為人處事的態度也會千差萬別。鐵燕才不會把話憋在心裡,她討厭虛偽的活著,也不贊成姐姐的忍辱負重。令她沒想到的是,她的一番高論讓唐小菡有些氣餒,有些理屈詞窮之感。鐵燕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啊。現在,倒是小菡有些弄不清楚,鐵紅對礦山宗教般的獻身是否真的心甘情願?怎麼會變成了一幕活報劇?有一點她不能否認,那就是鐵紅頭頂上那些曾經的光環閃耀中,孕育了一顆孤獨變異的胎芽,只是以前得模糊不清,而如今卻是清晰可見罷了。但她只要想到鐵紅真的用自己的一生去踐行了那個諾言,這樣的心胸也足夠寬廣厚重,並不是誰都擁有的,所以,她覺得鐵紅是非常值得敬重的。只是,鐵紅從未曾得到過來自異性的哪怕一個關切的眼神,她得承認,做為一個女人,鐵紅的人生失敗的一塌糊塗。

    唐小菡感到自己有些認同了鐵燕的某些觀點,但她又不甘心自己固有的生活態度就這麼輕而易舉地瓦解掉,而且還是被她瞧不上眼的鐵燕。在這之前,她一直認為自己的精神世界遠比鐵燕這樣的女孩子要強大,要高雅,要豐富,可是,就在剛才,她發現自己所謂的精神世界竟然這麼不堪一擊!細想想,礦區有多少人對鐵紅的一切都冷眼相看?她自己不是也曾經對鐵紅抱有成見嗎?只是太多的人喜歡戴著面具生活而讓真實的自己隱身,反而把一些不切實際的溢美之詞像倒垃圾一樣地倒在鐵紅身上,使鐵紅被誤導,以為自己就應該這樣生活。鐵燕卻敢於直面自己的人生,坦誠自己的認知,讓自己活的真實,也把自己最真實的想法說出來,這一點倒讓小菡覺得鐵燕有了幾分可愛。

    這就是唐小菡的可貴之處,她總是可以在庸常的生活中發現照見自己的鏡子,不斷地修正自己的思維與生活態度。她才明白,她所謂的高雅其實是偽高雅,就像選煤樓的皮帶,應該調偏了。剛剛自己把話說的也重了些,畢竟人家是一奶同胞啊。

    一直沉默的鐵明覺得應該說話了,他一直在用眼角的餘光注視著唐小菡,他已經從她的表情察覺到了她內心的起伏以及思想上情感上的糾結,如果自己這時候還裝聾作啞,那將是對她的無形傷害,他可以傷害別人,可以為了自己的生意不擇手段,唯獨不能讓小菡因為他的緣故而受到哪怕一點點的傷害。其實,從走進這個屋子開始,鐵明就沒正眼看過小菡,他的眼神一直游離在小菡的目光之外,避免跟她對視。作為礦區裡首屈一指的人物,這幾年他無論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他已經習慣了昂首挺胸的行走。可是,唯獨在小菡面前,他總是變得低眉順眼,甚至有些低三下四。他也恨自己沒出息,可他就是怵小菡,每當小菡嬰兒般的目光望向他時,他就不由自主地心慌氣短,像是做了虧心事,而小菡只要一眼就可以把他的五臟六腑全都看穿了一樣。

    鐵明望著窗外的一顆樹,果斷地告訴小菡,他一定會在三天裡把鐵紅找到,他一定會給小菡也給自己一個滿意的交代。

    三天的時間轉瞬即逝,但唐小菡覺出了漫長。在這三天時間裡,小菡的腦海中一直出現各種各樣的幻覺,每一個臆想出來的情景都讓她膽顫心驚,她老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鐵紅很有可能走上了一條不歸路。試想,一個無依無靠的中年女人,除了礦區的家,她到哪裡去尋找自己的棲身之地?以前她並沒有覺得鐵紅在她的生活中有多麼重要,佔據著多少位置,雖說她從一降生就認識了鐵紅,但長大以後,她們按照各自的生活軌跡忙碌,聯繫並不多,她甚至經常淡忘了鐵紅,當她意識到鐵紅可能將從她的生活中消失的時候,她才明白,她早就把鐵紅當成了血脈以外的一個親人。唐小菡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坐立不安,一刻也不敢離開,實在忍受不了要去廁所,她也是小跑著去,小跑著回。兩天裡沒有得到鐵紅消息的小菡,兩隻眼睛就像釘在了電話上面,只怕自己的一時疏忽錯過鐵明的電話。這已經是第三天了,這也是鐵明承諾給她的最後一天。今天的電話莫名其妙地特別多,有幾個還是按錯了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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