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深處 第66章 煙雨朦朧 (8)
    是一家出售佛教用品的小店,門口的音響裡還在放著童聲合唱的佛教歌曲《大悲咒》。鐵紅當然不知道這是一首什麼歌曲,她只覺得有一隻手親切的拉住了她,溫柔的撫慰著她,讓她紛亂的心緒變得寧靜安然下來,好像所有的風塵過往都已飄然遠去,不管是在礦區也好,碎燈管也好,那都是別人的事情,跟她沒有絲毫關係。她彷彿聽到有人在輕聲地叫著她的名字,一種釋然的感覺緩緩的從心頭流過,讓她回味無窮。鐵紅就像被什麼神靈施了魔法一樣,站在那裡靜靜的聽著那首歌曲,雖然那歌詞她聽不懂,更弄不明白是什麼意思,那音樂卻像溫熱的水波一樣地包圍住了她。是的她的確聽到了親切的呼喚,她好像回到了襁褓之中,她的父母正在召喚她回家,有如神喻。她的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下來,先是無聲的流淚,然後是抑制不住在喉嚨裡的嗚咽,最後竟然嚎啕大哭。

    1999年初秋的一個細雨連綿的傍晚,以出售佛教用品為生計的老女人對站在街上淚流滿面的鐵紅記憶深刻。老女人把鐵紅拉進店舖裡,讓鐵紅坐下來靜靜的聽歌。老女人告訴鐵紅,這首佛教歌曲可以讓人忘掉苦惱和煩憂。店舖裡已經沒有什麼生意,由於燃著供香的關係,屋裡香霧繚繞,讓鐵紅覺得通了竅似的舒服,她一下子就喜歡上了供香的味道。老女人拭去鐵紅的淚水,並沒有多餘的言語,只是坐在一旁陪著鐵紅。待鐵紅情緒穩定以後,老女人端來一碗素麵,說自己已經吃素多年,讓鐵紅先把肚子填滿。鐵紅端詳著老女人爬滿皺紋的臉,想起了一個在中國千百年來婦孺皆知的神仙——觀世音菩薩。她懷疑自己遇見了化身為老女人的觀音菩薩。否則,素昧平生,怎麼會待她這般的好呢?她著了迷一樣的注視著這張慈祥的臉。慢慢的坐下來把一碗素麵吃的一乾二淨。這個老女人讓她心中充滿了暖意,鐵紅很想叫她一聲:媽媽。

    直到小店要關門了,鐵紅才重新走到街上,找到一家旅館住了下來。這個晚上,陌生的房間和陌生的被褥都沒有影響她安然入睡。這是十幾天來她睡得最香甜的一個好覺。

    鐵紅沒有賴床的習慣,她早早的起床,到街上吃早點,忽然想起了昨天晚上吃的那碗素麵,兩條腿便不由自主的朝那個小店舖的方向踱了過去,一場秋雨過後,天空晴朗的露出笑臉,空氣中漂浮著淡淡的莊稼成熟的味道。縣城雖說有些繁華,但城外不遠處那成片成片的尚未成熟的玉米地,使縣城的人們享受到了土地的饋贈,讓縣城與礦區有了本質上的不同。鐵紅習慣了拿礦區跟任何地方作比較。礦區的空氣中總有一隻若有若無的硫磺味參雜著,若是春秋兩季的颳風天,細細的煤粉便會被風帶著到處遊走,最後附著在建築物上,花草樹木上,也毫不客氣的附著在人們的頭髮上、眼睫毛上、鬍子上、臉龐上、衣服上,還要鑽進人們的鼻孔裡。所以,如果你在礦區看見有些人的臉上不太乾淨,千萬別懷疑人家出門的時候沒洗臉,因為礦區的風是黑的,隨即鐵紅又想,如果礦區不再出煤,還會繼續刮這種帶著煤粉的風嗎?

    鐵紅很容易就找到了昨天晚上令她駐足的店舖,這個門臉小小的店舖和這條街上所有的店舖一樣還沒有開門營業。鐵紅抬眼打量,看到店舖的門楣上有一塊做工粗糙的牌匾,上面寫著「般若堂」三個字。她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只覺得這個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名字很神秘很神聖。讓她想到了店主人,她覺得店主人同樣給她一種與眾不同之感。她這麼早趕來這裡,其實是想跟店主人見上一面的,只是她來的太早了,這種店舖哪會有多少生意可做的呢?

    鐵紅決定到車站去,還像昨天下午那樣,不去想目的地在哪裡,一切順其自然。一輛中巴車徐徐開出車站,同樣的破舊,同樣的語氣招攬生意。讓鐵紅想其昨天下午被拉上車的情景,不禁感歎日子的循環往復,原來,自己的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翻版,就像一個蛋糕模子裡製作出來的蛋糕。同樣的日子竟然可以過上幾十年,這種生命狀態的呈現讓她感到了無生趣。

    汽車停在一個叫前山寨的村子旁,乘務員操著本地口音招呼大家下車,鐵紅沒想到這麼快就到了終點,看看表還不到八點,那就下車吧,不管是車是人,總是要有終點的。行車的途中,乘務員已經介紹過了,說鷲峰山是現開發的旅遊景點。說道旅遊,鐵紅也是去過一些地方的,都是以前當勞動模範時,跟著單位去的,像桂林啊,蘇州啊,都是美不勝收的人間天堂。可她那時候只想著自己是勞模,只想著選煤樓的工作,並沒有心無旁騖的去遊山玩水。對於不懂得欣賞美的人來說,再好的景致也毫無意義,現在想來真是遺憾極了,悔之晚矣。單獨出門,鐵紅還是第一次,當然,鐵紅也是把這次當成最後一次的。

    來這裡旅遊的人並不多,卻都是結伴而行,只有鐵紅只單影吊。鐵紅跟在幾個人的後面,順著台階往山上走去,沒有多長時間,鐵紅的身上就開始有了潮汗的感覺,她畢竟是太虛弱了。初秋的太陽依然熱辣,晃得人睜不開眼,特別是臨近中午的時候,秋老虎的威力依然勢頭強勁。鐵紅走一陣歇一陣,身體感到特別的疲憊,她想,看來是老了,是真的走到終點了。三個小時以後,鐵紅登上了鷲峰山上的最高峰。抬眼四望,她發現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跟她一同上山的遊人早就不見了蹤跡,倒是有一處懸崖峭壁突兀的出現在了視野範圍之內,峭壁下面傳來嘩啦嘩啦的流水聲。鐵紅來到峭壁的邊緣朝下面看了一眼,她的腦袋馬上就嗡的響了一聲。這山澗原來是直上直下的,峭壁光滑無比,像一塊巨大的棕褐色的鏡面貼在那裡,。掉到下面是什麼結果,誰心裡都明白,為了遊人的安全,這裡被有關方面拉了一條鐵鏈子,以防出現意外。鐵紅找了一個有樹蔭的地方坐了下來。

    鐵紅坐在離山澗不遠的地方醞釀情緒。她以為自己會平靜淡定,會像多年以前面對海浪那樣從容不迫。可是,她在這裡已經坐了好幾個小時了,還沒有下定要跳下去的決心。她有些恨自己是個軟蛋慫包,她開始瞧不起自己。她給自己鼓勁讓自己勇敢,可惜她的身體卻紋絲不動。倒是一個血肉模糊的影響在她的眼前手舞足蹈。

    由於這座山還沒有深入開發,來遊玩的人們只需要半天的時間就足夠了,這麼大的一座山上早已經沒有了遊人的聲息,忽然意識到空曠的鐵紅注意到,這裡太安靜了,把偶爾傳來的各種鳥的叫聲和風吹樹葉的刷刷聲最大化了。恐懼感像一隻巨大的怪獸緊緊的抓住了她。是的,太陽快下山了,如果她再不作出決定,她將面對一個人留在山上或獨自下山的狀況。說不定山上會有狼或者不知明的各種野獸,會有各種妖魔鬼怪在黑暗的掩護下把她生吞活剝,若是現在回去,完全可以趕在天黑之前下山,可是下山之後又該去哪裡呢?除了回到礦區的家裡,她別無選擇,她無處逃循。如果還是回到礦區,那又何必來到這裡呢?鐵紅想,說什麼也不能回到礦區了,礦區人的唾沫星子是會淹死她的。想到礦區的人投向她的目光,她不禁打了個寒顫。勇氣和力量一下子回到了身上,她站了起來。許是坐了太久的緣故,她的雙腿已經麻木了,她慢慢的活動著四肢,以便讓腳和腿變得靈活起來,過了一會,麻木的狀態緩解了。鐵紅不再猶豫,她邁步向懸崖的邊緣走去。只要她不停的往前走,就可以走到另一個世界裡去,就像日本電影《追捕》裡那個人說的,一直往前走不要朝兩邊看,跳下去吧,跳下去你就會溶化在藍天裡。

    鐵紅沒有想到,自己的兩條腿就像捆綁著沉重的沙袋一樣,讓她舉步維艱,她就是在挪而不是在走。就在鐵紅即將來到峭壁的邊緣時,一陣歌聲隱隱約約的唱了起來,就像母親喚兒回家吃飯的聲音一般,被初秋的風刮得若有若無。鐵紅愣了一下,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她懷疑這是另一個世界的神靈前來引領她。待她側耳細聽,發現這首歌曲和昨天晚上在小店舖裡聽到的一模一樣。她是個樂感遲鈍的人,幾乎沒有一首歌她可以完全唱下來,但她牢牢的記住了這個曲子,她記得老女人告訴過她,這首歌的名字叫《大悲咒》,這首歌一下子就把她的心穿透了,她開始像昨天那樣聆聽,心變得敞亮起來。她猛然的回轉身,朝著唱歌的地方走去。

    歌聲是從鷲峰山半山腰一座叫做棲雲寺的廟裡傳出來的,鐵紅尋著歌聲找到這裡。她記起來了,自己上午曾經來過這裡,只是上午的時候,她與佛祖結緣的時辰還沒有到,所以她才會在山崖上獨自徘徊了好幾個小時。站在這香像霧瀰漫的寺院裡,鐵紅忽然意識到,自己原本就是應該呆在這裡的,這裡是她本來的家,家裡有她的慈父慈母,而她是家裡走失多年的女兒啊。

    鐵紅雙膝一軟,一下子撲倒在地上,任憑委屈的淚水淌成了溪流。

    煙雨朦朧

    兩天來,唐小菡把礦區的角角落落翻了個底朝天,依然沒有鐵紅的任何消息,一個大活人,就在人們的眼皮子底下消失的無影無蹤。王玫玫一直責怪自己的疏忽,小菡自然不能埋怨王玫玫,這些日子以來,王玫玫對鐵紅的照顧也是盡心盡力無微不至,小菡都是看在眼裡的。若是鐵紅一門心思要離開礦區躲開她們,十個王玫玫也看不住,況且,王玫玫也在馬不停蹄的跟著大家一起找。只是小菡想不出除了礦區,鐵紅還會到哪裡去。小菡對鐵紅的社會關係人際關係瞭如指掌,她知道,鐵紅的父親去世以後,鐵紅的叔婆姑姨舅怕這三個孩子成為累贅,全部都跟他們姐弟三人斷了聯繫。鐵紅也沒有別的知心朋友,跟她交往最多的就是自己和小程。那麼,鐵紅會到哪裡去呢?經過了碎燈泡事件,鐵紅會不會走極端?一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小菡的心頭。

    疲憊不堪的唐小菡忽然想到了鐵明。這件事情鐵明不會不知道,他和王玫玫出一直在一起,王玫玫肯定會把鐵紅的事件始末原原本本的告訴他,若說他不知道鐵紅的事情,鬼才相信。小菡覺得有必要找鐵明鐵燕來研究一下了,她再怎麼心疼鐵紅,也比不上人家胞弟胞妹,血總比水濃稠啊。

    在鐵明心裡,唐小菡有著舉足輕重的位置,無論小菡跟他說什麼話,他都會當成聖旨。小菡的一個電話打過去,鐵明放下手裡的事情就趕到了姐姐家。時間不長,鐵燕也到了,他們坐在一起,沒有多餘的寒暄,談話內容直奔主題。在小菡的心目中,鐵明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對朋友對親人一直是有情有義的,就看鐵紅這一屋子高檔家電,還有家裡這些時尚的生活用品,就足可以證明,他對姐姐是惦記與掛念的。可是小菡沒想到,鐵明對這次鐵紅出走卻很有些不以為然。他如此冷漠的對待姐姐,讓小菡非常氣憤,那是一條鮮活的生命,他們怎麼可以無動於衷?

    鐵明已經發福了,人到中年的鐵明越來越像個有錢人,面對唐小菡如何尋找姐姐的詢問,鐵明搖著頭說,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她去吧。鐵燕也在一旁附和著,兄妹兩人在對待姐姐的問題上,出人意料的一致。他們都認為姐姐鐵紅做的事情太丟人了,她不僅僅是丟了自己的臉,也把他們的臉都丟盡了,現在姐姐都成了礦區一號新聞人物了。這次的出走,反而可以挽回一些損失。他們還規勸小菡,無論是作為老鄰居還是作為朋友,她已經做得很到位了,甚至可以說仁至義盡了,她做的已經讓他們汗顏了,她已經可以問心無愧了,也就到此為止吧。他們沒有想到,好脾氣的小菡終於是因為他們對姐姐的冷漠與無情給激怒了。

    唐小菡忽的站了起來,指著他們問道,姐姐丟你的什麼人了?她從十多歲開始就當你們的爹媽,給你們做吃的做喝的,給你們縫鞋子補襪子,她對你們就像天下所有的父母親一樣。鐵燕生下來就處在危險中,隨時都有丟掉性命的可能,是姐姐老母雞護小雞仔一樣的保護著你,一口一口的用玉米麵糊糊把你餵養大。別的孩子會叫的第一個稱呼都是媽媽,你張開嘴叫的卻是姐姐。別人家的孩子在外面受了委屈回到家裡找爸媽哭訴,你們卻是投進姐姐的懷抱!你們有什麼權利責怪姐姐?你們有什麼資格質疑姐姐?你麼有什麼理由嫌棄姐姐?她也是個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慾的女人,她想男人有什麼錯?她就不能自慰一下嗎?沒有人能夠阻止一個女人的正常慾望,這件事情不過是個意外,你們兩個人口口聲聲說姐姐丟人,你找過多少女人?你有找過多少男人?你們走馬燈似的更新性夥伴,你們沒覺得丟人,憑什麼說姐姐丟人?你們尋歡作樂的時候,想起過姐姐的孤單與無助嗎?真是不講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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