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深處 第56章 文學票友 (6)
    王玫玫對唐小菡說,把我和鐵明相提並論,讓我想起《駱駝祥子》裡面的祥子和小福子。老捨先生寫道:誰也不高,誰也不低,像一對都有裂紋而又都能盛水的罐子,正好擺在一處。這也就是有些人極力吹捧的對等的匹配,就像小說《飄》裡面的白瑞德說的那樣,唯有同類才可以相配。我不乾淨,他有污點,我們真是太般配了,可是讓我們這樣一對男女長相廝守,無論從哪個方面說都是不可能的。不誇張的說,我跟鐵明在一起彼此都想把對方搓揉成碎末,一個人在另一個人的軀體下既像快感又像掙扎的大喊大叫。然後,我們兩個人長久的沉默,你體會過兩個人在一起長久無語的感覺嗎?就像死了一樣啊!你說,我們有未來嗎?說起來鐵明這個人還是挺讓女人動心的,雖然他身上有很多不足和缺點,但小菡你想過嗎,有很多時候男人的不足和缺陷往往會給女人帶來意想不到的收穫,男人的不足可能就是女人存在的價值。所以在大多情況下不要老對男人挑三揀四指手畫腳,更不要沒來由的期許一場美滿婚姻,這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當然,如果真有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等著我,我會為此不惜赴湯蹈火,這都是假設的,事實上根本沒有啊,起碼我還沒有發現。別對男人抱太大的希望也就不會失望了。

    王玫玫一口氣說完這些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歲月本身就在不停地否認著歲月。在這個酒精相伴的夜晚,唐小菡一次次的驚訝於王玫玫的蛻變。生活的磨礪把王玫玫雕琢成了一個可以跟命運玩命的女子,她不再是那個單純的只會流淚的礦區女孩子,她把自己細密的傷口掩藏起來,用紗布做成華服,以自己對生活的認知去諷刺生活,而她貌似堅強的背後,唐小菡還是看到了她無處安放的心,看到了默然滑落的淚珠。唐小菡同時也看到了自己不易察覺的私心。自己在自覺不自覺的狀態下對王玫玫還是抱有一點點成見的,她是太低估了王玫玫的能量與學識,她以為那些膾炙人口的世界名著王玫玫是不會去讀的,她以為自己在讀書方面才有炫耀的資本。她沒有想到王玫玫可以在跟她的談話中把那些世界名著的段落信手拈來。她覺得自己應該重新認識王玫玫,對自己認識世界的角度和層面也應該調整。她以為自己是瞭解王玫玫的,其實,沒有誰可以走進另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去,人本來就是故步自封的個體。

    唐小菡沒想到王玫玫的酒量這麼大,一瓶五糧液已經見了底,王玫玫似乎還沒有盡興。王玫玫給了她太多的震撼與衝擊,一次次地讓她膛目結舌。王玫玫並不讓唐小菡跟她一起喝,她自己吃喝的時候也示意唐小菡吃,她不吃喝的時候嘴巴就開始說話。她甚至不管唐小菡什麼反應,只顧自己往下說。小菡想,她是壓抑的太久了,她找不到可以敞開心扉說話的人,她把自己當成傾訴的最佳聽眾,她要滿足自己傾訴的慾望。小菡靜靜地望著她,不管她說什麼,小菡都不去打斷她,而是微笑著鼓勵她繼續說下去。小菡知道,此時的王玫玫正在醫治心靈的創傷,自己做一個忠實的聽眾讓她發洩,讓她訴說,就是一劑絕好的良藥。

    時光流逝的悄無聲息。唐小菡注意到屋子裡的光線正在改變。她抬起有些疲憊的眼睛,原來天已經大亮了。陽光從窗戶上照射進來,肆無忌憚地蔓延著,攀爬到兩個女人的身上臉上手上,挑逗的女人只覺得暖暖的、癢癢的、酥酥的、輕輕的,真想舒服的呻吟幾聲。一些細小的塵埃在晨光中自由自在地舞動著,然後又神秘地附著在牆上、傢俱上、燈泡上,抑或人的頭髮上、衣服上,彷彿傳說中的精靈。王玫玫大聲說,天亮了。小菡輕聲說,是啊,天亮了。

    早晨的陽光給唐小菡和王玫玫的身體上塗上了一層金色,使她們彷彿沐浴在佛光裡。她們對視著,默默地微笑著。這兩個暢談了一夜的女人,透過各自的笑容,看到彼此內心深處不願示人的痛。

    師徒

    王玫玫高價聘請了一位據說手藝好了得的美發師溫師傅。有意思的是溫師傅是帶著自己的徒弟來應聘的。起初,她是不想答應溫師傅這個額外條件的,因為她想招的是大工,她店裡已經有一個相當不錯的小學徒了,多一個學徒她就多出一份開支,似乎有些得不償失。本來,這個美發店已經被她打理的頭是頭腦是腦很有幾分規模了,生意正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但是,一個人開兩家店面讓她的身體感覺累了,她不想讓自己的身體吃不消以後再休息,更不想這樣忙忙碌碌過日子,她賬上的數字完全可以讓她喘息均勻的過生活。把自己解放出來的最直接有效的辦法就是請人替她打理店面,而她看重溫師傅的重要一點,就是此人在業內的良好聲譽和超高人氣。據她所知,市裡有好幾家美發店相中了溫師傅,幾乎都是因為不願意接納小徒弟而沒有達成合作意向的。溫師傅之所以屈尊肯到礦區王玫玫的小店來,除了她出了高價工資,接納了小徒弟也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王玫玫對溫師傅的徒弟充滿了好奇。她很想知道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年輕人,有哪方面的特別之處惹得師傅如此的憐愛與器重。她是懷著探秘的心理去約見師徒二人的。師傅是個相貌一般但清爽乾淨的中年男人。關鍵是這個徒弟太出彩了。這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大男孩,說著一口她聽不懂的江南軟語。個子細細高高,一張秀氣的臉上透著一股熟悉的氣息,讓王玫玫覺得奇怪極了。她覺得這張臉她一定在哪見過,但她不可能認識這個男孩子,可那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的衝擊著她的身心,那是一種發自某種感應的特殊氣場,這種氣場使她夜不成眠,眼前晃動的全是已經久遠的往事。

    王玫玫不久就發現自己留下溫師傅師徒二人真是太正確了。溫師傅的手藝自不必說,單是那小徒弟就讓王玫玫大開眼界,小徒弟每天跟在溫師傅身邊打理生意,那份周到勤快,總惹得師傅心花怒放。稍有閒暇,小徒弟就會給師傅捏肩捶背,端茶遞水。若是哪天生意稍稍冷清,小徒弟就站到店門口,對過往的行人介紹師傅的手藝,微笑著告訴行人,做不做頭髮沒有關係,進到小店裡參觀參觀也是非常歡迎的。便有一些女士在小徒弟的勸導下走進店裡,溫師傅馬上就會熱情的迎上前去,熱情地幫顧客介紹什麼樣的臉型適合什麼樣的髮型,頭髮做完以後會出來什麼樣的效果。女人總是愛美的,沒有幾個女人能夠經得住溫師傅的美麗誘惑,便有一些女人在他們師徒的勸導下坐到椅子上。

    溫師傅對椅子上的女人有些謙卑的笑著,手指靈巧的給客人打理著頭髮,並且不厭其煩地指導客人如何讓頭髮更柔順更漂亮。小徒弟一邊給師傅打下手,偶然還會騰出一隻手來幫客人揉揉肩捶捶背。那份體貼那份周到,讓那些女人想不成為回頭客都難。這師徒二人的默契配合,就像女媧補過的天,就像風吹過後樹葉搖動,就像春雨過後小草吐綠冒芽。小店的營業額直線上升,師徒二人的名氣也同樣叫的特別響。礦區的商機是有限的,王玫玫的美發店聲音這麼紅火,別的美發店自然是客源驟減,更讓王玫玫想不到的是,礦區附近郊區的愛美女人通過各種途徑各種渠道,知道了她的小店有位手藝高超的美發師傅。這些女人不辭辛苦地坐著公交車來尋覓她的美發店。一時間,小店的名氣蓋過了礦區裡所有同行業的店舖。王玫玫歡喜的不知如何是好,便給師徒二人的工資往上調了一大截子,以便留住這兩棵搖錢樹。

    王玫玫一有空閒時間,就坐在美發店裡跟小徒弟聊天。小徒弟不光人長得秀氣,嘴巴也非常乖巧,跟王玫玫好像特別有緣,一口一個王姨,叫的王玫玫心顫顫的只想抱住他喊一聲我的兒。王玫玫是在看到小徒弟之後,才開始想起自己的兒子的。她在心理暗暗地算了一下,如果自己的兒子不出意外仍行走在紅塵之中的話,那麼,兒子應該是個二十來歲的小伙子了。兒子現在在哪裡?她不知道。兒子現在長什麼樣子?她想像不出。兒子知道自己不是生活在親娘身邊嗎?她不敢想。她只是不由自主地喜歡上了小徒弟。兒子離她太遙遠了,遙遠的她都把他忘記了,除了忘記,她沒有更好的辦法讓自己安寧。這個近在咫尺的男孩子每一聲王姨,她的心就會縮緊一下,天知道這是為什麼。有好幾次,來做頭髮的客人看著他和小徒弟,別無他意地說,你們長得真像母子,那鼻子那嘴巴那眼睛那臉型,活脫脫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說者無心,只當作是笑談,王玫玫的心卻驚濤駭浪起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樣的巧事?怎麼這個孩子會和自己如此相像?怪不得一看見這個孩子就覺得眼熟,原來是太像自己了呀!難道說是上蒼眷顧自己,把親生的兒子送到了身邊與自己相認來了?這也太有點天方夜譚了吧?

    不管王玫玫心裡如何翻江倒海,她依然平靜的對待小徒弟,只是那份關心的基礎上又加了疼愛的因子。人到中年的溫師傅是帶著老婆租房住的,這個年齡段的男人是最離不開女人的。小徒弟大概是不喜歡師傅限制自己的行動自由,便一個人住在理髮店裡。小店是裡外套間,裡間有一張單人床,原來是王玫玫休息用的,自從溫師傅來到小店後,小徒弟就住在了店裡。王玫玫曾經問過小徒弟家在何方,小徒弟只說自己家在南方,父母都是農民,他是家中的獨生子,別的方面,小徒弟全都守口如瓶,只是說自己想學一門手藝,以便給父母養老送終,自己也有得飯吃。

    拐彎抹角的問溫師傅,溫師傅只知道小徒弟心靈手巧,是學美發的好材料,其它也不甚明瞭。王玫玫又不能直截了當地問,只好耐下性子慢慢來。秋風漸涼以後,王玫玫便經常惦記店裡的小徒弟睡覺是否安穩,會不會因為被子薄而著涼受凍。有一次,王玫玫無意中從他們師徒的對話中得知小徒弟特別喜歡吃茴香餡兒的餃子,她便鬼使神差的自己忙活了一個下午,包了好多茴香餡兒的餃子端到店裡送給師徒二人吃。那小徒弟吃下第一個餃子後便驚訝地叫出了聲,他看著王玫玫說,怎麼王姨包的餃子跟我媽媽包的一模一樣的滋味呀?太神奇了。我媽媽包的茴香餡兒的餃子是天下最好吃的餃子。

    小徒弟當然不知道,他一番真情實感的無意表白,把王玫玫的心扯的四分五裂,破損不堪。她急忙奔出小店,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下來。她不想回家,她要把這一切說給一個人聽,她需要一個傾訴對象,與她分擔這份沉甸甸的心事,再把這些憋在心裡,她要瘋掉了。她直奔了唐小菡的家去了。在礦區,在這個世界上,她能夠直抒胸臆的人,除了唐小菡還會有誰呢?還會有誰像唐小菡那樣包容她的過去,接受她的現在,陪伴她的未來?她慶幸自己今生有唐小菡這樣的朋友。

    唐小菡默默地聽著王玫玫的講述。她知道,王玫玫現在最需要的就是把心裡的那些猜想說出來,把壓在自己背上的大包袱卸下來。其實,說到店裡的小徒弟,唐小菡第一次看見的時候也是吃了一驚的。縱然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縱然是相貌相似之人不足為怪,那也只是形似而已。小徒弟與王玫玫之間的那種神似讓她張開的嘴巴,半天才合到一起,她們之間的一舉手一投足,都透著一種遺傳密碼的神秘。唐小菡的心裡更是「砰」的一聲炸雷滾過。她不由的想,難道是上蒼有意安排她們母子相聚?怎麼會有這麼奇妙的事情發生呢?看到王玫玫把小徒弟當作自己孩子似的百般疼愛,她覺得這是母子間與生俱來的一種心靈感應。她覺得這個孩子的身世肯定與礦區與王玫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她不敢對王玫玫提起這個話題,她更不能對礦區的人們說起,那會毀了王玫玫的後半生。她打定主意,只要王玫玫不跟她提起小徒弟,她絕對讓自己的假想和判斷爛在肚子裡。王玫玫那道傷疤已經在歲月的治療下癒合的了無痕跡,何必要再讓她疤上摞疤呢?舊傷痕上再添新傷該有多疼?再說,這一切也不過是唐小菡的猜測而已,怎麼能讓王玫玫平靜的日子再起波瀾呢!只是沒想到,王玫玫還是把這個問題直愣愣地扔給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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