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深處 第50章 此情可待 (8)
    鐵明以這樣的方式擁有了這座效益不錯的小煤窯,他比原來的窯主更懂得經營,更明白如何讓手下的人們為他賣命,他還有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比原來的窯主會敬神。他認為真正的神仙不是土地神也不是窯神,而是那些工商局稅務局公安局的執法人員。他把這些大大小小的職能部門當做廟門,把那些手中大權在握的官員當作必須要敬的神仙。正是因為他太會敬神了,所以,他接手後的小煤窯,方方面面都讓他喜笑顏開。

    有那麼一陣子,上面刮起了一股停關小煤窯的風,而且這股子風非常強勢,眼看著附近的幾家小煤窯都被有關方面炸毀了,鐵明的小煤窯依然出煤,依然是來拉煤的卡車排成一字長龍。這讓鐵明很有些自鳴得意。鐵明畢竟在開灤這樣的大型國有煤礦幹過,他比原來的窯主有著更加豐富的采煤工作經驗,他也比原來的窯主懂得在設備更新安全生產上下功夫做文章,他同樣比原來的窯主善於經營,善於親歷親為,他幾乎每天都下井,親自掌握著與小煤窯有關的一切問題,不管是動態的還是靜態的他都瞭然於胸,基於此,他的小煤窯異乎尋常的紅火。

    鐵明接管了小煤窯以後,並沒有把原來的窯主掃地出門,他認為那麼做不夠厚道,也不夠哥們兒義氣,畢竟窯主對他還是有恩的。他知道這個小煤窯用十年的光陰給了窯主後半生足以豐衣足食的財產,他還知道妹妹鐵燕和窯主的關係更密切了,鐵燕並沒有因為窯主失去了小煤窯而跟他分手。鐵燕現在已經從姐姐那裡搬了出來,住進了窯主為其購置的兩室一廳裡,窯主和鐵燕現在公開住在一起,但窯主絕對不會離婚,而鐵燕也並不在乎名分。鐵明接手後的小煤窯擴大了一些規模以後,他給起了個挺響亮的名字,叫做興旺煤礦。他讓人們稱呼他為礦長,而不是老闆,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他就是喜歡人們叫他礦長,礦長這個稱呼讓他心花怒放,讓他志得意滿。他還有一個重大發現,那就是妹妹有著不可估量的作用和能力。

    本來,妹妹和窯主住在一起是件讓他聽窩火的事情,但他知道自己管不了妹妹,他憑啥干涉妹妹的私生活呢?他有這個資格嗎?有很多時候他是要請一些政要人士出席一些高檔宴會的,每逢這時,他都會把鐵燕帶上。鐵燕不光長得漂亮,嘴巴也特別會說話,尤其特別會勸酒,而且在勸別人喝酒的同時,自己也一杯接一杯地喝,他做夢都沒想到,妹妹竟有如此好的酒量,真是天生的公關材料。所以,鐵燕平時不用上班,但是,他會按月發給妹妹一份工資。鐵燕的工作就是陪同客人喝酒唱歌跳舞。在發給鐵燕工資的同時,鐵明也沒有忘記給了他機會的窯主,鐵明一直認為,如果窯主夠機敏,或者窯主膽子再大一些,他是不會得到這個小煤窯的。他已經把人家的小煤窯強行買了過來,也應該給人家留一個位置,讓人家有飯可吃,同時也避免窯主狗急跳牆採取強硬手段報復自己。正是因為有了這些想法,鐵明沒有把窯主一腳踢開,他給了窯主相當可觀的股份,讓窯主每年都有所收入,而且收入不菲。再怎麼說,他也不是通過你情我願的公平交易得到的這個小煤窯。這讓他每每想起來,都有些臉紅耳熱,覺得自己不夠仗義。只是隨著他的錢包越來越鼓,他臉紅耳熱的時候少了。

    方圓幾十里的礦區,興旺煤礦的鐵明礦長已經是個小有名氣的人物了。他的礦長辦公室還是以前窯主的那間平房,但經過一番整修以後,和從前完全不一樣了。他把原來的東西全部換掉了,他原本不是喜歡奢侈張揚的人,他換掉這些東西主要是圖個吉利,還有就是,他看著這些舊東西心裡就特別不舒服,妹妹和窯主在一起的情景就會逼真的出現在眼前,讓他渾身生出濕疹一樣的其癢無比,那種無所適從的感覺是挺折磨人的。他在唐山市新開發的豪華小區購買了一套高檔住宅,一輛很普通的二手汽車。他喜歡像個成家的男人那樣,早上自己開車到礦上,晚上除了一些應酬,自己再開車回家,生活過得相當有規律。

    有錢以後的鐵明還發現,自從被人們稱為礦長以後,再也沒有人把他和監獄聯繫在一起了,人們看他的目光裡充滿了很濃厚的暖味,稱呼他時的聲音也加了密糖一樣,但他不是很喜歡交際,除了生意上必不可少的應酬,他幾乎不怎麼參加狐朋狗友的聚會。更多的時候,他會在自己家裡喝茶,看光碟或者看一些管理方面的書籍。偶爾,他也會把唐小菡寫給他的那些信件拿出來讀一讀看一看,那些被他視若珍寶的書信,總是讓他回想起當初的一幕幕。鐵明之所以不怎麼交朋友,是因為他每次想到朋友的時候,便會想起他的童年夥伴,想起建國,想起唐小昕。更多的時候,他會不由自主地想起唐小菡,想起那個七歲才開口說話的黃毛小丫頭。如果說到友情,他們之間的友情夠深厚了吧,可還是慢慢的疏遠了。鐵明覺得如果自己連他們幾個人的友情都會失去,那還有什麼必要再去交朋友呢?生意上的所謂朋友怎麼會有真情實感?所以,鐵明在人們的眼中是個挺有個性挺孤僻的人。

    鐵明雖然不和朋友聯繫,但他隨時都可以從姐姐鐵紅和妹妹鐵燕那裡瞭解建國和唐小昕的近況。當初,他在監獄裡知道唐小菡嫁了建國的時候,他的心狠狠地痛了那麼幾下子。又從姐姐那裡聽說唐小菡和建國離婚的消息,他的心又那麼狠狠地痛了幾下子。特別是當鐵明聽姐姐說是因為王秀芬的介入,才導致離婚的時候,他恨不得猛揍建國一頓,他不理解,唐小菡那麼出色的女人,你建國憑啥還搞婚外戀?唐小菡哪點比不上王秀芬,哪點配不上你建國呀?

    有一天晚上,當鐵明再一次打開唐小菡寫給他的那些家書時,一個念頭忽然湧上了他的心頭。唐小菡現在是單身了,他自己也是光棍一根,這是不是上蒼再給他機會呢?如果以前他沒有資格追求唐小菡的話,那是因為他們之間存在的差異太過巨大了,可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現在的情況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現在的唐小菡是個離過婚的女人,他是個礦區裡數得著的大款,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已經可以把一些差距拉近了甚至扯平了,應該說自己已經具備了追求唐小菡的資本了。

    本來,鐵明作為一個人到中年的鑽石王老五,想給他牽紅繩的人並不少。也有一些女人看到鐵明發跡的一塌糊塗,爹聲爹氣地主動投懷送抱往他身上鑽。鐵明也是有血有肉有情有意的正常人,他不是那個不近女色的柳下惠,他也從來不相信會有柳下惠這樣的正常男人。他是需要女人的,但有一點他很清醒,那就是,這些女人都不是他想真正娶回家裡做女主人的,他只要想到唐小菡,就會覺得他身邊的這些女人一文不值,就會覺得這些女人是一堆玻璃球,而唐小菡才是熠熠生輝的珠翠。想到唐小菡,鐵明就會不由自主地想到建國,就會覺得建國真是弱智,竟然輕易把唐小菡這麼好的女人給放棄掉了,他對自己說,建國,你不要唐小菡,那就別怨我了,我知道朋友妻不可欺的道理,但現在唐小菡已經不是朋友妻了,我一定要追求唐小菡,讓她今生今世有一份富足的日子,給她一份安逸的生活,讓她不要再想小時候那樣去為了生存而辛勞。

    鐵明雖然下定決心要追求唐小菡了,但他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開始愛的征途。對於鐵明來說,唐小菡就是一個遙遠的夢,既虛幻又遙不可及,唐小菡留在他心中的形象還是少女時代青純、單薄的樣子,他實在想像不出已為人婦的唐小菡會是什麼樣子。按年齡推算,唐小菡也應該是個三十多歲的成熟婦人了。不知道這個充滿了太多幻想的女人,現在是否依然浪漫多情。在鐵明的記憶中,唐小菡是一個喜歡製造故事的女子。那麼,我們可以一起製造一個故事嗎?一直以來,唐小菡都像一顆晨星一樣地懸掛在鐵明的頭上,照耀著他的人生。無論是他下鄉的的時候,還是下井挖煤的時候,這顆星辰播撒下的清輝,讓他的生活多了一抹亮麗的色彩,他可以感受到她的光芒,,卻不可能伸手把星辰摘下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鐵明,不光有房子有汽車,還當上了區政協委員,無論是經濟上還是政治上,他都具備了和他的童年夥伴平起平坐的資格,那也就是說,他已經擁有了追求裡唐小菡的資本,他最大的資本就是雄厚的資金。他明白一個道理,那就是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這個道理給了鐵明莫大的鼓勵和自信。他想,無論如何自己應該採取行動了。

    對於鐵明來說,要想找到唐小菡,有兩個人是繞不過去的,從內心深處來說,他最為看重的友情依然是童年的鐵三角。找到他們,實在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唐小昕和建國接到鐵明的電話時,倆人幾乎都驚訝地大叫了一聲。當初,鐵明剛剛出獄回家時,這兩個玩伴也是極不可待的前來探望敘舊,沒想到會拒絕和他們見面,給這兩個好朋友吃了閉門羹。他們那裡知道,鐵明心裡也並不舒服,他同樣是百感交集,矛盾重重,面對自己的內心世界苦苦掙扎了許久。畢竟大家都挺忙的,都要為了自己的日子去奔波,看望鐵明的事情就變得淡薄了,鐵明有了小煤窯以後,開始躋身於有錢人的行列中,建國和唐小昕他們也就斷了再去看望鐵明的心,他們害怕鐵明把他們當成巴結他的那一類人。他們沒有想到,鐵明會主動找上門來,自然是沒有不應允的理由。

    與建國唐小昕聯繫,鐵明沒有什麼顧慮。可是,如何聯繫唐小菡,卻讓鐵明頗費了一番心思。他從唐小昕那裡拿到唐小菡的電話號碼後,握著電話的手卻遲遲沒有撥號。他需要穩定一下情緒,甚至要調整一下呼吸。這麼多年來,唐小菡神一樣地被鐵明供奉在心裡。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卻被鐵明想像成了絕無僅有的女人。可以說,鐵明對唐小菡的期望值太高了,他心目中的唐小菡是想像出來的,或者說是經過了他的藝術加工創作出來的。他實在描繪不出來,真實的唐小菡和他想像出來的唐小菡究竟有多大的反差,會不會把他夢一樣虛幻的影像打得粉碎。

    當然,鐵明最後還是撥通了唐小菡的電話。當唐小菡在電話的那一端興奮地大叫著鐵明哥時,鐵明的心裡霎時便鋪滿了明媚的陽光。那暖暖的感覺彷彿一下子打通了他全身所有的脈絡,真是舒爽啊。連鐵明自己都沒有預料到,他差一點陷入失語狀態,但他畢竟是個中年的男人了,而且經過了這幾年的歷練,他還不至於太讓自己露怯。鐵明把自己的那份欣喜與激動壓住,語調平和地回答著唐小菡提出的問題。他聽出來了,唐小菡的聲音語調一點都沒有改變,依然像他記憶中那般優雅悅耳,只是增添了一個成熟女人的魅惑之力。他的心被莫名奇妙的驚喜塞得滿滿的。

    鐵明在礦區最高檔的洋洋大酒店訂好了雅間。思想鬥爭了好一陣子,最後還是決定把他們三個男人相見的時間提前一個小時,把和唐小菡的見面時間與他們三個拉開距離,是因為鐵明不想讓一個女子面對三個激動的男人,而且是三個都和她有著某種特殊關係的男人。鐵明這麼安排是有他的道理的。試想,三個生下來就是朋友的人,十幾年未曾見面,重逢的那一刻該有多少個問題要詢問?該有多少個信息要交換?

    就要到來的見面使鐵明的心激動地狂跳著。這麼多年來,鐵明把他們的友情看得超過了情同手足的兄弟姐妹。當他深陷囹圄的時候,這份友情給了他莫大的溫暖安慰,他們彼此互相牽掛互相惦念的日子,永遠是鐵明最難忘記的日子,雖說這份友情也有暗淡的時候。為了穩定自己的情緒,鐵明一邊不停地在屋子裡走來走去地溜躂,一邊不停地做著深呼吸。他想讓唐小昕和建國看到一個沉著冷靜的中年人,他為此已經做了充分的心理準備。

    最讓鐵明沒有想到的是,激動的一塌糊塗的不是唐小昕建國,而恰恰是他自己。兩個昔日好友推開房門的一瞬間,他像一枚被發射的導彈一般地迅速跳了起來,兩個人還沒有反應過來,鐵明已經把他們擁入了懷中。同性的擁抱比異性之間更多了一種質感和重量,也才更加動人心扉。但他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能感覺到,他們兩個人同樣很激動,三個男人包成了一團。兩個人遠比鐵明冷靜沉著有定律。三個人竟然不知道應該從何說起。這沉默讓三個人都感到了尷尬,還是唐小昕打破了僵局。

    唐小昕是他們三個人中唯一脫離挖煤生涯的人。從秦皇島煤校畢業以後,他被分到了財務科,幹起了精打細算的活計,現在的唐小昕已經是礦上的財務科長了。一個人的變化是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的。李小欣也說不清楚,自己的一張長臉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成圓臉的,臉上還油汪汪的。還有手,手的變化也是顯而易見的,這雙從小就撿煤渣的手曾經即粗糙又僵硬,還有幾塊煤跡。可是,現在被鐵明握在手裡的,是一雙軟綿綿的、多肉的、白皙的手。變化最大的,還是唐小昕的身材。他結婚那年二十七歲,一米七五的身高體重才一百一十斤,這時的唐小昕體重是一百一十公斤。當然,緊跟著變化的還有他的神態,他的精神面貌,說話的語氣,髮型等等。

    唐小昕拉著鐵明的手,有些霸氣地說,今天不喝醉的人,以後再也不是哥們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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