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小煤窯是在無意中發現的。這裡原本是一個挺大挺大的村莊,村子裡住著一千多戶人家。這一年村裡人想在莊稼地裡打一眼水井。結果挖下去沒有多深,水出來了,煤也出來了。煤窯主的一個表兄是這個村子裡的人,無意中就把這個打井挖出煤來的信息傳遞給了煤窯主。作為無業遊民的窯主認為這個信息對他來說就是一個致富的財路,是財神爺在向他招手了。窯主找到表兄,想通過表兄把挖出煤來的這口井買下來。經過協商,窯主把井口周圍的一百多畝田地全都買了下來,價錢也挺便宜。窯主把這片土地買到手以後才發現,這口井裡的水是個挺棘手的問題,窯主找人日夜抽水,想把井裡的水抽乾,只有抽乾了井水,水井才能變成煤井。可是窯主發現井裡的水越抽越多,抽出的水滿地流淌,不但弄得水井周圍水流成河,還把村子裡的莊稼地淹了不少。村民們看到自己種的莊稼眼看著就要顆粒不收,紛紛來找窯主索賠。
窯主看到人多勢眾,知道自己犯了眾怒,經過反覆的討論協商,煤窯主答應賠償村民們一筆比種莊稼的收入還要多的錢,這件事情才算了結。窯主眼看著自己的十幾萬塊錢投了進去,卻連一塊煤都沒有挖到,他也著急了。他明白,這些錢除了跟親戚朋友借的,就是從銀行貸的款,他是一介遊民,哪來的能力償還這麼大一筆債務呢?這時候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期,十幾萬對普通百姓來說還是天文數字。就在窯主走投無路的時候,有一老者給他支了一招。老者認為他這麼肆無忌憚地打井挖煤,肯定是惹惱了那路神仙,比如說土地神,比如說窯神,比如說井龍。總之,就是他發財心切,只想著大把的摟錢,卻忘了各路神仙的香火錢,須知要想辦成一件事情,哪路神仙打點不到也達不到自己的目的。煤窯主是從文革中走來的人,親眼見過人們破四舊,破除封建迷信,便對老者的指點迷津有些不以為然,但窯主眼見著自己買下的煤井只出水不出煤,他真有些無可奈何了,就想,死馬且當活馬醫,暫且聽老人的話,去拜拜那些神仙。
窯主覺得最先拜的應該是土地神。首先他不是農民,這片土地本不屬於他,即使他現在花錢買了這塊土地,那些購買土地的錢款也並沒有全部到位,土地神一定是相當的生氣,所以,煤窯主決定先拜祭土地神。拜祭的儀式是挺鄭重其事的,在老者的指點下,煤窯主邀請了當地村子裡有威望的長者以及村長書記一干村官。這裡早就沒有土地廟了,老者便讓煤窯主在這塊土地上跪下來,把村子裡的長者當作土地神來拜了三拜,老者還告訴煤窯主,世代耕種在這塊土地上的莊稼人才是真正的土地神,你要得罪了他們,才是真正得罪了土地神,別說在這裡打井挖煤發大財,你就是把前景設計的再美好,那也是紙上談兵。要想在這片土地上討生活,首要的一點,先把欠村子裡的土地錢還給莊稼人,否則,後果可想而知。煤窯主被老者的話嚇壞了,知道自己只想著發財卻忽略了各路神仙,這些神仙都是他發財路上永遠也繞不過去的溝壑,他只有把這些溝壑全部填平,才能夠真正達到最終目標,而要填平這些溝壑,只要一樣東西就夠了,那就是錢呀。
奇跡是在煤窯主把各路神仙都跪拜了一遍以後的第三天出現的。首先,窯主發現煤井裡的水越來越少了,烏黑的閃著金子般光澤的優質煤展露出了令窯主迷醉的原生態本質。窯坡上長大的窯主心跳的速度一下子快的有些讓他承受不住,他抱起一塊煤,就像抱起新婚的女人,不知道該從哪裡開始愛撫才能表達自己的情意,煤窯主知道,他的好運氣來了。
經過幾年的苦心經營,現在這個小煤窯已經在這方圓幾十里混出了些許的名氣,窯主也從一個無業遊民搖身一變轉換成了腰纏萬貫的個體老闆。有了錢的窯主發現自己要幹的事情非常多,比如要蓋一座屬於自己的房子,娶一個女人回家為他生孩子,比如要經常洗浴桑拿按摩等等。窯主最大的愛好是把不同的女人帶到小煤窯上來,在他的辦公室兼臥室裡陪他過夜。窯主很少回家陪自己的女人,說起來這件事情是挺讓窯主沒面子的,窯主只要回到家裡,心就空的像缺了五臟六腑,面對自己的女人時,也是慾望全無,讓窯主作為一個男人威風掃地。可是,每每到了他的小煤窯,他勃發的慾望就會像洪水猛獸一樣爆發,那勢如破竹的勇猛博得了女人的高度讚譽。年輕貌美的鐵燕就經常對窯主發出由衷的欣賞與褒獎。
窯主雖然精力充沛,但要做這麼多事情,也就沒有多少精力和時間到生產一線去,也不可能天天領著工人去挖煤,他必須找一個得力助手,所以,窯主很慶幸自己當初收留了剛剛從監獄中出來的鐵明。鐵明在窯主心中的地位越來越高,幾乎這個小煤窯上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讓鐵明放手去幹。作為領班,鐵明利用手中的職權和自己的精明編製了一張看不見的網。其實,在編製這張網的時候,鐵明是沒有任何雜念的,鐵明心中非常感激窯主給了自己一個棲身之地,他是真心實意地幫助窯主打理煤窯上的事情,鐵明也確實為窯主帶來了滾滾的財源,讓窯主揮霍起來眉頭都不皺一下,真正開始有了一些想法是從看見妹妹鐵燕開始的。這些想法也不是一下子就形成的,起初,鐵明也只是想給窯主一點教訓,出出自己心中的惡氣,但在經過了一段時間的思考之後,鐵明以為自己完全可以換一種活法,換一種和現在的生活方式截然不同的活法。
如果說鐵明最初的想法還只是一顆青澀的種子的話,那麼,鐵明的大腦就像一張溫床一樣讓這顆種子從乾癟到潤澤,緊接著就開始變得水汪汪的飽滿起來。最後,終於長出了一片嫩芽,並以頑強的生命力拱破泥土,變成了一顆枝葉繁茂的植物。這顆植物在鐵明的心裡不停地生長不斷地壯大。鐵明就是在這顆植物的陪伴下,為自己的行動做著準備工作,但他沒有露出任何一點蛛絲馬跡,一切都和從前一樣沒什麼區別,下班以後經常和工友們湊在一起喝酒打牌。鐵明這段時間最明顯的一個變化就是盡量和窯主保持距離,能躲開就躲開去,實在碰個面對面躲閃不及了,他就和窯主打個招呼,順帶著匯報一些煤窯上的事情,而窯主則對他更好了,更加信任了,似乎是和他有了一種心照不宣的秘密。窯主的態度讓鐵明更加堅定了信心,日子就這樣平靜如水的過著。
出事的時候,窯主正在溫柔鄉里坐著七彩的夢。這天,鐵明領著幾個鐵哥們下井以後,對井下的一些設施做了手腳,造成了冒頂塌方的事故現場。佈置完這一切以後,鐵明毫不客氣地踹開了窯主的房門。鐵明站到窯主的床前,並不理會莫名奇妙的妹妹,只對著睡眼朦朧的窯主說到,井下出事了,趕快去看看吧。
干小煤窯的個體戶最頭疼最懊惱最擔心的就是井下出事故。煤礦的事故沒有幾個是皮肉外傷,輕則折胳膊斷腿,重則人命關天,那損失掉的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呀。這種消息是會讓所有幹這個營生的人心驚肉跳的。偏偏鐵明就把這樣的消息帶給了窯主。窯主是一點思想準備都沒有的,窯主現在已經很少去井下了,一切都由鐵明操持著,窯主對鐵明的放心程度有些過了。特別是自從出現了鐵燕事件之後,窯主更是覺得自己已經和鐵明達成了某種默契。所以,當鐵明告訴窯主井下有事故的時候,窯主光著肥碩的身子愣在了被窩裡。鐵明看著窯主那呆若木雞的樣子,心裡發出了一聲冷笑。他抓起窯主的衣服扔過去,口氣有些強硬地對窯主說,趕快到井下去看看吧,裝傻解決不了問題。
鐵明帶著窯主趕到井下的時候,現場一片狼藉,有幾個工人倒在煤堆上哭爹喊娘地叫喚著,看樣子傷的不輕。這個小煤窯從開張到現在,只出過一些斷手骨折之類的小事故,這麼大面積的塌方冒頂事故還從未發生過,更沒見過這麼多的人同時受傷。況且,煤窯主對井下的各項生產設備也有些生疏了,特別是鐵明來給他帶班的這幾年,他已經很少過問生產上的事情,他把相當大的精力放在麥煤收錢上,從而忽略了一些別的方面的東西。正是窯主的忽略給了鐵明可乘之機。窯主看著眼前的景象,整個人都傻掉了,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鐵明,而鐵明則以最快的速度把窯主帶到了地面。
坐在窯主寬敞的辦公室裡,鐵明開始和窯主攤牌了。鐵明似乎是十分體貼地對窯主說,情況你都看到了,事故怎麼處理,你應該趕緊拿主意,這次你的損失肯定小不了,如果有人把你告到法院,你恐怕就得跟我一樣蹲八年大牢,你到時候就得人財兩空。我這個殺人犯是故意傷害罪,是明目張膽地剝奪人的生命,你卻是間接地殺人犯。深牢大獄的滋味可不怎麼樣啊,沒有進去過的人是體會不到的,想像力再豐富的人也想像不出那些無形的東西來,比如坐牢的感受,感同身受用在這個地方是胡說八道,是扯****蛋。我看最好的辦法,就是把這個小煤窯給賣掉。
窯主原本不是個聰明人,鐵明的一番話更是把他嚇得夠嗆,他看著鐵明的臉色越來越凝重越來越難看,他才猛然想起,鐵明是蹲過八年大牢的,鐵明把一個老男人活活給打死了。現在,鐵明的臉色已經變成了鐵青色。一絲恐懼感爬上了煤窯主的心頭,他有些怕了。還指望鐵明給他出些好的點子幫他渡過難關,現在看來他是錯了。鐵明是個頗有心計的人,只是含而不露罷了。但他沒想到鐵明會讓他把小煤窯要賣掉。這個小煤窯他已經經營好幾年了,給他帶來了享用不盡的財富,沒有這個小煤窯,說不定他依然是那個靠打短工混飯吃的無業遊民。從某種意義上說,這個小煤窯就是他的恩人,就是他的貴人,他怎麼能割捨掉這個小煤窯呢?
就在窯主不明白鐵明為什讓他把小煤窯賣掉時,鐵明的一句話讓他如夢初醒。鐵明說這個小煤窯我要了。你當初十八萬買的,我給你二十萬,你不會吃虧的。
窯主驚愕地看著鐵明,他甚至沒明白鐵明這話的具體含義,他想,我並沒有要賣掉小煤窯的意思,你憑啥要替我做主並且作價呢?你只是我的領班呀?窯主把腦袋搖的像個撥浪鼓。他對鐵明說,哥們兒,我不賣小煤窯,我可以花錢把事故擺平。鐵明把一隻手重重地拍在窯主的肩頭,語氣又冷又硬地說,你必須賣而且必須賣給我!否則,你會後悔的,哥們兒。
至此,窯主明白了,鐵明早就在暗中做手腳要搶奪他的小煤窯了,所謂的事故,都是鐵明一手佈置的,還有鐵燕,那個讓他神魂顛倒的小女人,她會不會也是鐵明故意安插在他身邊的間諜呢?窯主咬著牙,恨不得把鐵明的蛋子咬碎,他才知道自己當初收留剛從牢裡出來的鐵明是他這輩子幹的最蠢的一件事情,但是,後悔沒有用,眼前的事實是,鐵明要明目張膽地搶奪他的搖錢樹,鐵明殺過人蹲過大獄,如果他反抗或者拒絕鐵明的要求,那很可能他的生命受到威脅!萬一鐵明要他的性命,他的女人兒子和別墅都將會改名換姓,它存在銀行裡的那些錢也就成了廢紙。還有跟他的女人,也將會投入到別人的懷抱。
窯主本是個膽小的人,其實,他的小煤窯上也有幾個保安人員,人們習慣把這些保安叫做打手或者保鏢,但是窯主不喜歡打來殺去,他只想平平安安地賺錢,然後歡天喜地的花錢。現在看來,鐵明把他平靜如水的日子給攪混了,攪亂了。他現在即使調動起幾個打手跟鐵明來一場火拚,鐵明也不會後退,鐵明從監獄裡呆了八年,結交了好多獄友,他的小煤窯上就有十幾個通過鐵明介紹來上班的,都是他太喜歡鐵燕,進而又太信任鐵明,從而造成了今天的惡果。窯主看著臉色越來越難看的鐵明,知道自己必須當機立斷以保全自己的生命和財產,他的腦海中迅速出現了諸如好漢不吃眼前虧,識時務者為俊傑,十年河東十年河西,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等等的警句俗語,他決定聽從鐵明的安排,把自己經營的有模有樣的小煤窯讓給鐵明。
鐵明的八年大獄沒有白蹲,他的法律意識還挺強,知道無論幹什麼都需要證據,空口無憑只能以失敗而告終。他從煤窯主的抽屜裡拿出紙和筆擺在煤窯主面前,讓窯主寫上,是窯主自己願意把小煤窯轉手賣給鐵明的,並讓窯主簽上字,蓋上印章,讓其具備了法律效用,讓小煤窯從此成了鐵明的一方地盤。
舊友重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