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深處 第38章 渴望傾訴 (5)
    唐小菡同時還非常驚訝建國的態度。在他們共同商量離婚的問題時,許多人遇到的財產分割問題,對於他們來說卻是相當謙讓與友善的,建國再不像以前那樣計較自己的得失,再不像以前那樣把錢看得比命都重要。家裡的東西都擺在這裡,建國讓唐小菡隨便拿、隨便挑,她喜歡什麼都可以拿走,唐小菡自然不會讓建國變得一無所有,她知道過起真正的柴米油鹽的日子來,什麼東西都不能少。所以,唐小菡說,你們將來過日子都會用到這些東西,我拿走了,你們還要花錢去買,這兩年給老人治病家裡已經沒有多少積蓄了,能省就省下來吧。唐小菡告訴建國,她租住的那間房子裡邊傢俱炊具一應俱全,房主人暫時是回不來的,所有東西她都可以使用。建國和唐小菡討論的結果是,把唐小菡的新家安置好,他們就辦理離婚手續。

    對於他們的離婚,許多同事和鄰居都不太理解,人們一致看好的模範夫妻,怎麼說離就離了呢?在人們的眼中,建國是個有情有義的男人,唐小菡是個賢淑的女人,他們同心協力照顧老人的點點滴滴,大家也是看在眼裡有目共睹的,怎麼老人剛剛過了五七,這兩個人就分手了呢?既不吵架,也不大打出手的夫妻,也會離婚嗎?礦區裡的夫妻要離婚,哪對不是打的人仰馬翻?可是,唐小菡他們卻是在一片歌舞昇平的快樂氣氛下分道揚鑣的。在礦區,唐小菡也算是一個挺有知名度的女人。她的知名度來自兩個方面。一個方面,是因為她十幾年來,不斷地把自己的名字變成鉛字印在報刊雜誌上,這個範圍比較大,僅限於礦區的文化圈子和她周圍的同事中。另一個方面,是因為她對婆婆這麼多年的精心扶持,使她成為礦區裡頗有名氣的兒媳婦。這兩個方面的原因加在一起,使她的人氣指數一路飆升,正是因為這些原因,當人們看到唐小菡租房子住的時候,她和建國便成了近期人們茶餘飯後談論的焦點。

    按理說,病婆婆沒了,他們的好日子不是舉手可得嗎?他們為什麼要放棄彼此呢?人們分析來分析去,就覺得他們的離婚有些問題。甭說別的,就說唐小菡搬家吧,建國和唐小菡竟然是有說有笑地在忙碌著,那份和諧,那份默契,是挺讓人羨慕的。在此之前,大家還真是從未見過他們兩個人出雙入對過。太讓人們覺得奇怪了,除此之外,建國還和唐小菡一起到商場給唐小菡買東西,幫著唐小菡佈置新家,並且徵求唐小菡的意見,彷彿建國最大的願望就是讓唐小菡滿意,完全是一幅婦唱夫隨的樣子。既然是如此的恩愛,那又何必分手呢?難道說他們是為達到某種目的假離婚嗎?但凡認識唐小菡的人都搖頭否認了,人們知道憑唐小菡的性格與為人,是不會弄虛作假的,那麼,一定是因為第三者介入。說到第三者,人們自然就想到了王秀芬。王秀芬和建國的明鋪暗蓋,在礦區早已經不是什麼新聞,也並沒見唐小菡和王秀芬因為男人而大打出手,相反,這兩個女人還是好朋友,兩個女人經常結伴而行,或者去逛街購物,或者帶孩子遊玩,實在看不出這兩個女人是情敵呀。這一切怎麼解釋呢?是王秀芬鳩佔雀巢,欺窩下蛋,而唐小菡又大肚能容,心底無私呢,還是建國左擁右抱娥皇女英,挖煤漢子卻享有齊人之福?

    唐小菡面對人們的議論,採取了笑而不答的態度,無論人們怎麼議論她,她都不做正面回答,她的笑而不答,無形之中就封住了人們的泱泱眾口。畢竟那是唐小菡的事情,人家怎麼處理問題,關咱們啥事?於是人們也就把唐小菡和建國分手的事情給淡忘了。善於想像的礦區人,又把議論的焦點轉移到了建國的身上。有的工友公開指責建國,不應該放棄唐小菡而讓王秀芬取而代之。開始的時侯,建國還會做一些解釋,但今日的建國已經不是昨日的建國,他發現唐小菡的笑而不答,更有利於讓人們住口,便也學著唐小菡的樣子,無論人們怎麼就與唐小菡分手這件事情指責他,他都泰然處之,水波不驚。久而久之,他發現唐小菡的許多為人處事之道都特別有意思,有比喋喋不休更理想的效果。他面對唐小菡的時候,不禁歎道,到底是讀書人,就是有智慧。這個曾經讓他欲愛不能,欲丟不捨的女人,讓他越來越敬重,越來越佩服了。

    手術

    唐小菡是在搬入新居不久後病倒的。在此之前,有很長一段時間,她一直感到自己很疲勞,渾身乏力,例假時有時無,有的時候,量多的讓她不敢輕易動,一天下來要用兩包衛生巾。有的時候量又太少,最近,她一個月要來兩次例假,而且持續時間長,量也太多。但她並沒怎麼在意,只認為是自己這段時間和建國一起處理老人的後事有些累而已,休息一段時間,調整一下心態,身體自然就會恢復的。她沒有想到,自己會在突然大量出血的情況下暈倒。更沒有想到自己的病已經到了非常嚴重的地步了。

    唐小菡又住進到醫院的婦產科病房。小程護士現在已經是這裡的護士長了,看到唐小菡面色蒼白、憔悴的樣子,一絲憐惜之情擁上心頭。小程已經從主治醫生那裡知道了唐小菡的病情,唐小菡的子宮內長了一個腫瘤,必須盡快的手術。然後再做切片化驗,看是否有癌變。比較瞭解煤礦職工醫院的小程,建議唐小菡轉院到開灤總醫院去手術。小程認為現在的職工醫院已經不比從前,從前職工醫院的醫生都是頂瓜瓜的,可是,最近這幾年,好醫生都讓地方醫院以高薪挖走了,老一輩的醫生基本上也都退休了,這幾年醫院裡都沒做過大手術了,唐小菡完全沒有必要留在這裡,讓那些年輕大夫練手藝,趕緊轉院才是明智的選擇。

    唐小菡聽從了小程的建議,她在小程的幫助下,辦理好了轉院的各種手續,但她沒想到自己會虛弱成這副樣子,連走幾步路都要氣喘吁吁。王秀芬接到小程的電話後,趕緊到了唐小菡的身邊。王秀芬說什麼也不會想到,溫文爾雅的唐小菡,現在竟然是這麼弱不禁風的樣子,她不明白,唐小菡為什麼不把自己的病情告訴她呢?她們之間的感情早已超出了血緣,不是親姐妹,卻勝似親姐妹,唐小菡為什麼要這麼見外呢?王秀芬把虛弱不堪的唐小菡抱在自己的懷中,卻說不出一句話來,點點滴滴的淚水,灑落在唐小菡的病床上。

    建國也來了。關鍵時刻還是要男人出面,有些問題才會迎刃而解。建國把唐小菡背在背上,王秀芬幫著扶住唐小菡的雙腿,肩上挎著一個挺大的挎包。三個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坐上了開往開灤總醫院的汽車。

    開灤總醫院的診斷和職工醫院的診斷是一樣的,也就是說,唐小菡必須盡快手術。經過幾天的治療調理,唐小菡有了一些力氣,醫生說她的手術明天就可以進行了。她對陪在身邊的王秀芬講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她講的都是跟自己的病有關的。首先,她請王秀芬和建國一起給她保守秘密,不要把她生病住院的事情告訴自己的父母兄弟。父母年齡大了,她不願看到父母,因為她的原因而牽腸掛肚。兄弟們都有各自的日子要過,她不想打攪他們。總之,她要求王秀芬和建國,把她生病的消息控制在最小範圍內,以免得給別人的生活帶來麻煩。還有一件事,就是讓王秀芬在她手術之後,不能下床的這段時間裡給她找一個護工,省得王秀芬這麼奔波勞累。前面提到的保守秘密之類的話題,王秀芬同意了。

    但後面說到的找護工的事情,被王秀芬堅決給否定了。王秀芬說,有我在,怎麼能去找護工呢?你這是在罵我呀小菡。唐小菡握住王秀芬的手,貼心貼肺的說,你不要誤會秀芬,我沒有別的意思,總醫院離咱們礦區好幾十里路呢,你天天這麼跑,會累垮掉的,再說,還有兩個孩子需要你照顧呀。王秀芬說,孩子我已經安置好了,絕對不會受一點委屈,單位裡我請了年休假。你知道,我平日裡是鐵桿出勤,別說是曠工,就是病假、事假都沒有休過,年休假是法定的帶薪假日,我用假日來照顧你,是再合適不過的事情了,有機會照顧你也是我的福分,我的心裡會舒暢許多。小菡,你有很多時候,也不是可以完全理解我的。唐小菡點頭認可了,她極力做出輕鬆的表情,她說,那我就聽從你的安排,接受你的關愛。兩個人同時笑起來。

    就要進手術室了,醫護人員在給唐小菡進行術前的準備工作。消毒呀、備皮呀等。在此之前,主治醫生還要和病人家屬做一次談話,講明手術中會出現的種種意外。為了這次談話,唐小菡特意給建國打了個電話,她對建國的稱呼已經從名字換成了哥哥。她說,哥啊,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個忙。建國在電話的另一端笑起來,這個叫了他好多年哥哥的女人,成為他妻子的時候,他用了好長時間才習慣了彼此的稱呼。現在,他們又恢復到了許多年之前的兄妹稱呼了,他還是不習慣,但他不覺得彆扭,反倒是比以前多出了一種親情。小菡的一聲哥哥,讓建國感到了自己的責任,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他們怎麼會生發出了這樣的一種感情。當他們是夫妻的時候,他們同床異夢,彼此互不相讓,彼此挑剔,甚至有些陌如路人的感覺。

    可是,當他們彼此放棄不再是夫妻的時候,他們反而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好多做夫妻的時候不曾發現的美好與優點,小菡並不像建國想像的那麼孤傲、冷漠,建國也不像唐小菡想像的那麼小肚雞腸,心理齷齪。有一點是共同的,他們都感到對方不是自己合適的生活伴侶,他們一致認為,分手才是他們最明智的選擇。分手,沒有使他們成為劍拔弩張、惡語相向的冤家對頭,到讓他們獲得了一份別樣的情義,他們都把彼此當成自己的一個親人。這兩天他在家裡照顧孩子,王秀芬在醫院照顧唐小菡,兩個人是做了分工的。所以,接到唐小菡的電話,他就知道自己該以丈夫的身份出面了。果然,電話那邊的唐小菡告訴他,手術需要直系親屬的簽字,唐小菡有些幽默地說,在我們還沒有拿到離婚證之前,你還得履行一次丈夫的職責,來給我的手術簽字,不知仁兄意下如何?建國當然是責無旁貸。

    也許是醫生說出的話,太讓建國感到可怕了,他沒想到唐小菡的病,竟然會有這麼嚴重的後果,他也明白,醫生說的這些,都是手術中和手術後,可能出現的情況,在他聽來,哪種意外情況的發生,都可以要了唐小菡的命,而唐小菡的命,就彷彿他生命的一部分,唐小菡就像是他的手、他的腳、他的胳膊、他的大腿,你如果用手去摸,也許一點感覺都沒有,但是要把這些部件砍掉任何一個地方,都會讓他疼痛難忍。所以,當醫生讓他簽字的時候,他那雙挖煤漢字的大手不停地抖動著,好像拿在手裡的是一挺重機槍,每打出一發子彈,就會抖動的像篩糠,簽到紙上的名字曲裡捌彎的就像五線譜。

    此時,躺在手術台上的唐小菡由於麻醉的原因,下半身已經失去了知覺,但她的頭腦是清醒的。手術還沒有正式開始,醫生的談話聲音清晰地響在耳邊,但在唐小菡聽來,好像那些聲音來自非常遙遠的地方,金屬的聲音夾在這遙遠的談話中,讓唐小菡的思緒彷彿插上了翅膀,許多許多的陳年舊事全都擁在了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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