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預產期還有好幾天，唐小菡就住到了煤礦醫院的婦產科病房。30歲出頭的人了，她也算是高齡產婦了，而且她懷孕以後，血壓一直偏高，嬰兒的胎位也不是很理想，醫生說，為了確保他們母子平安，還是提前住到醫院裡待產比較穩妥一些。讓唐小菡沒有想到的是，負責看護她的護士竟然是小程，也就是礦工會門主席的兒媳婦，唐小菡有幾分他鄉遇故交的激動。雖然不是他鄉，但婦產科病房畢竟是完全陌生的環境，現在有了小程的照顧，她心裡踏實了許多。小程看見她也很興奮地叫著菡姐，小程說菡姐終於要做媽媽了，祝賀菡姐，咱們可真有緣份哪，我今天是第一天上班，你是我接待的第一個病員。小程說的一點不錯，她剛剛休完產假，給門主席添了個可愛的胖孫女。據說這個小丫頭像她的胖爸爸一樣胖，生下來足有8斤半，喜歡的門主席老兩口子逢人就誇自己的孫女多麼乖巧，多麼招人疼，門主席還喝了半斤北京二鍋頭，並為此遭到了老伴的一頓數叨。
唐小菡是在小程和胖子的婚禮上熟識起來的，她們兩個人彼此一見如故，竟然成了朋友。世間的事情就是這麼奇怪，應該說門主席的胖兒子留給唐小菡的印象是很不錯的，但小菡確實沒有看上胖子，她忍受不了胖子那一身肥肉，可是胖子卻娶了漂亮的女護士小程。唐小菡和胖子曾經相親的事情小程是知道的。有一天，唐小菡和小程聊天，她們兩個人說到胖子的時候，便說到了唐小菡和胖子的相親經過，把小程笑了個人仰馬翻。
然後，小程一本正經地對唐小菡說，當時有人給我介紹工會門主席家的胖兒子時，我就覺得門主席家的經濟狀況不錯，你知道嗎？菡姐，過起日子來，僅有愛情是遠遠不夠的，經濟基礎也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一個方面，另外，聽說門主席老兩口子人性特別好，找一戶人品上乘的人家，也是我選擇丈夫的一個標準，錢再多，人品不好，同樣沒有好日子過。門主席家的方方面面我都滿意，就是聽說門主席的兒子太胖了點。我當時想，胖點、瘦點都沒有什麼關係，世上沒有完美的東西，人也一樣，正所謂人無完人，只要說得過去，看得過眼，就可以了。小程說到這裡，自己忍不住笑的前仰後合。等到和門主席的胖兒子見了面，我還是被胖子的一身肥肉嚇了一跳，是胖子的一臉質樸和誠摯的目光打動了我，憑一個女人的直覺，我認為跟了這樣的男人，一輩子都會有安穩的日子過。菡姐也許不知道，我這人沒什麼遠大理想，對生活的要求也不高，我不求大富大貴，但求平安無事，至於胖點嘛，我可以讓他減肥呀。我就這樣嫁到入了門家，成了胖子的新娘。以後的事情，你都知道了，菡姐覺得有意思嗎？很好笑、很好玩吧。
唐小菡和小程兩個人開心地笑著，但她卻不知道怎麼回答小程。小程述說的一切，的確很好玩，的確很有意思，但一點都不可笑，反而讓唐小菡覺得小程的生活態度是值得很多人去效仿的，包括她自己。小程把自己的人生坐標，定位在一個普通人的位置上，然後追尋一份普通人的快樂生活，這份平淡看似簡單，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難得小程年紀輕輕，說話辦事倒像是一個修煉千年萬載，看破紅塵俗事的智者。那份怡然，那份淡定，真的讓唐小菡從心裡佩服。雖說小程的生活態度稍稍有點消極，但那一顆平常心，卻是多麼難得啊。
由於離預產期還有幾天，小程常常抽出時間陪唐小菡散步，她們一邊散步，一邊說一些女人之間才會說的悄悄話，小程經常很自然地把話題轉到她的婆家人身上。小程每次跟唐小菡說起婆家人，說起她的胖丈夫，臉上總是蕩起幸福和滿足和微笑。小程稱呼門主席為「我們家老爺子」，稱呼門主席的老伴她的婆婆為「我們家奶奶」，稱呼她的丈夫為「我們家胖子」。小程講她的胖子丈夫如何疼愛她，公婆更是視她如親生女兒。門主席家三代單傳，婆家對她寄以厚望，只盼她能生個兒子以傳香火，她也極力想給門家生個兒子。可沒想到肚子不爭氣，生下來的是一個漂亮的小丫頭，她便有些上火，覺得對不住婆家人對她的嬌寵與憐愛。尤其是門主席，她的老公爹想孫子都有點走火入魔了。所以，當她被胖丈夫從醫院接回家時，便有些不自在。
出乎她的意料，一家人像迎接功臣一樣迎接她，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因為新生命的降臨而帶來的喜悅與快樂。門主席抱起自己的孫女笑得都有些走了相，嘴裡不停地說，真好看，這孩子真好看，我孫女真漂亮喲。孩子的奶奶更是一把從老頭子手裡把孩子搶了回來，並且責怪老頭子說，你這麼重的手，哪會抱孩子呀，別把我孫女抱疼了，快給我來抱吧。心懷不安的小程，被這一家人的快樂情緒與濃濃愛意感動著。她慶幸自己沒聽女伴們的忠告與規勸而選擇了胖子作自己的丈夫，她堅信老祖宗的話是有道理的。老祖宗說，男怕入錯行，女怕嫁錯郎，老祖宗還說種不好莊稼是一季子，嫁不好丈夫是一輩子，等等。這都是老祖宗經過幾百年上千年的生活經驗積累而總結出來的，肯定錯不了。她認為自己是選對了丈夫、嫁對了郎，自己的選擇是她有生以來最明智的選擇。
小程真是個熱心腸的好姑娘，她對所有的病人都特別好，對唐小菡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更讓小菡感動的是，她竟然從自己家裡熬了排骨湯帶到醫院裡來，送到唐小菡的床前。這本應該是唐小菡的家人為她做的事情，卻由小程代勞了。小程怕李菡一個人住在醫院裡寂寞，還給她找來好多小說。小程不知道，她找來的這些小說，唐小菡都已經讀過了，有的還讀了好多遍。儘管這些書她都讀過，她還是很感激小程。當然，跟唐小菡聊天，也是小程幫助唐小菡解悶的一個主要方式。小菡正是從小程的講述中，瞭解了小程的生活狀態與心路歷程。唐小菡完全可以想像的出，小程的家是一個多麼祥和快樂的幸福家庭。跟小程在一起相處的日子，讓小菡知道了一個普通女人對幸福生活的理解，那就是：衣食無憂地被人愛著。小程對生活的感悟是質樸的，卻也是真實的。作為普通人的我們，如果能夠達到被人愛著，且衣食無憂，那就可以認定自己是幸福的，便會有幸福的感覺。其實幸福是什麼？就是一種感覺。你感覺幸福，你就是幸福的。如果你沒有像小程一樣感到幸福，既使你擁有香車寶馬，錦衣御食，你也不能說自己是幸福的。
有些東西，人們是解釋不清楚的。我們周圍那些熟悉的，或者不太熟悉的男男女女們，又有多少人，早已經失去了品味人生的感覺與能力，失去了誘覺、味覺、知覺，因而失去了小程那樣的快樂與幸福。有的時候，唐小菡也會想，小程的幸福感是不是太膚淺、太表面化、太簡單、太做作了?可小程的幸福與快樂又是那麼實實在在地感染著她，讓她心生羨慕。小程的笑容總是那麼隨意自然的掛在臉上，小程的笑容是那麼單純，那麼潔淨，讓人不由自主地被那笑容感染。由此可見，普通人的幸福和快樂是可以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作為普通人的我們，並不奢望驚天動地的所謂大幸福，那是偉人們的事情，與我們無關，大幸福是偉人們創造的。但我們完全可以擁有屬於自己的幸福，小幸福是可以自己創造的。如果每個人都像小程那樣，每天生活在平凡細微的幸福當中，積累起每一個小小的幸福，不就可以構築起一條，伴隨一生的叫做幸福的河流嗎？一生的幸福，也可以算得上大幸福了。這樣說起來，小程是個多麼幸福的女人哪！這是一種看起來很簡單的幸福。其實簡簡單單就是一種幸福樣式，也是一種人生態度。幸福有時候就是一件很實在、很簡單的事情啊。
唐小菡真是沒有想到，比她小三歲的小程，反而讓她開始思考關於家庭、關於幸福、關於快樂人生這樣的問題了，而且是在她即將做母親的時候。實在說，唐小菡現在很少想這些事情，婚後五年，她的生活像是一場渾渾噩噩的夢，幸好有書相伴。從報社的通訊員培訓班結業以後，唐小菡正式調入了機關，成了專職的通訊報道幹事，身份也從工人變成了幹部，她是通過參加礦裡的招聘考試改變身份的。雖然身份改變了，贏得很多人的羨慕，可她卻沒有了當初的那份工作熱情。雖說本職工作幹得還算讓領導滿意，也僅僅是應付差事，她最大的快樂依然是閱讀，礦裡的圖書館是她最愛去的地方，一個人靜靜的讀書，是她最享受的時光。倒是這個一團火似的小程，讓她重新感到了生命的熱度，感到了一種投入其中燃燒自己的渴望。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即將成為母親的人，應該開始思考一些問題了，而這一切，都是小程帶給她的。她對小程充滿了感激。她非常由衷的對小程說，謝謝你小程，你是我的導師，你是我的榜樣。
玫瑰飄香
這天，小程給唐小菡送來一束鮮花。小程調皮地笑著說，小菡姐姐好浪漫喲，竟然有男士送鮮花給你，羨慕死小女子了。
二十世紀年代初的唐山市，看望病人走親訪友都是送些水果糕點燒雞之類，總之，是以吃的東西為主。花店還是個新生事物，在礦區人們的生活中出現的時間還不長。唐小菡記得唐山市最有規模的一家花店叫花無缺，礦區裡還沒有像樣的花店，人們還不太適應、不太習慣捧著鮮花去探視病人。在這初冬季節裡，誰會有如此雅興，跑到離礦區50多里的「花無缺」去買一束鮮花送給唐小菡呢？她的丈夫建國？作夢他都不會做這樣的夢。那麼，會是誰呢？
略一思索後，唐小菡知道這花是誰送的了。
唐小菡的老領導、他們礦宣傳部的周部長，現在已經調到另一個煤礦裡去工作了，而且還升了官，當了黨委副書記。周部長前幾年娶了一個帶小孩的中年婦女為妻，組成了一個新的家庭。唐小菡那年去報社參加培訓班不久，周部長就考入了煤炭幹部管理學院，到北京讀書去了。這幾年，他們很少有什麼聯繫，但畢竟都住在同一個礦區，所以，方方面面的消息是很靈通的。而且，他們兩個人有一種兄妹似的彼此牽掛在心裡，隅爾也會通個電話聊聊天，見面的時候卻很少。大家各自忙著各自的事情，各自有各自的家庭，各自有各自不同的生活工作圈子和人際交往圈子，唐小菡已經有一年多的時間沒有見過周部長了。聽說周部長的後續妻子，對他的孩子不是很好，讓他頗費心思。
如果說到幸福，按照現在的情形看，周部長雖然官運不錯，從煤干院畢業後不久就提升了一級，且前途一路看好，但你能說他幸福嗎？唐小菡就認為，生活上周部長遠不如小程幸福，小程時時都會有一種幸福的感覺，而周部長卻為了自己的家庭能夠平平安安和睦相處，而心生煩惱絞盡腦汁。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一個小家庭，一兩個人就可以決定其它另外成員的幸福與否。小程是因為嫁了個心地善良，為人正直忠厚的丈夫而陡添快樂，而周部長恰是因為娶了個不太賢淑的女子，那些本該他享受的天倫之樂，卻變得殘缺不全，這對周部長是不公平的。那麼，唐小菡自己呢？捫心自問，自己算是幸福，還是不幸福的呢？小菡很少就這些問題聯想到自己，或者說她根本沒有勇氣、沒有膽量追問自己是否幸福。因為不用問，答案也是擺在那裡的。現在，唐小菡最想知道的就是：周部長怎麼知道她住院了呢？還不辭辛苦地跑那麼遠的路，買花送給她？
在這個萬木凋零的季節裡，一束鮮花給唐小菡帶來了春天般的瞹意與亮麗，讓她的內心充滿了溫馨而美好的情感，也使整個病房變得芳香四溢，飄蕩著一種浪漫的情調。整個病室的病友以及陪護的家屬，都跑到小菡的床前來觀看鮮花，大家七嘴八舌地讚美著鮮花，讓她有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滿足感。她仔細地辨認著花的品種，在幾株濃綠闊大的葉子和滿天星的陪襯下，馬蹄蓮、長壽菊、康乃馨，正熱熱鬧鬧地開著。她還在花叢中發現了一枝紅玫瑰，散發著別樣的幽香。紅玫瑰是她最喜歡的花，玫瑰紅是她最喜歡的顏色，可惜卻從未有人送過她紅玫瑰。她把玫瑰拿在手裡，心，竟是一陣陣呯呯的激烈跳動，周部長是第一個給她送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