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
春天是一年中最好的季節，風輕柔，拂面不寒。雨舒爽，金貴如油。唐小菡一個人慢慢悠悠的走在初春傍晚的路上。
太陽在天上掛了一天，肯定是勞累了，疲倦了，也想要歇歇了，但為了不辜負人們送給它的那麼多讚美的詞彙，便在消失之前，把一層桔紅色的光暈塗抹在人們的臉上身上，塗抹在剛剛冒出土地的草尖上，花朵上，嫩綠的樹葉子上，塗抹在不遠處的井架子上。橘紅色和桔黃色都是唐小菡非常喜歡的顏色。黃紅色是最浪漫溫馨的顏色，桔紅色是讓人怦然心動的顏色。夕陽像一隻剛剛從蛋殼裡孵出來的毛茸茸的小鴨子，在她的寬腦門兒上悠閒自在地跳來跳去。一種寧靜致遠的感覺漫無邊際的延伸著，正好契合了她現在的心情。
唐小菡剛剛從煤礦醫院出來。她這個月的月經沒有來，似乎還伴隨著一種以前從來沒有過的不適感，便在單位同事們的勸說下，去做早孕檢查。婦產科的大夫告訴她，她的尿檢呈陽性，也就是說，她懷孕了。在知道自己懷孕的那一刻，小菡的心跳得厲害，手也不停地發抖。這消息對她來說太重要了。結婚五年了，和她一同結婚的女伴們，孩子都會滿地跑了，她的肚子卻還是一片平原地帶，這不免讓生活在礦區裡的人們議論紛紛，小菡知道，煤礦的人們和莊稼人一樣，也是很講究傳宗接代的。特別是她的婆婆，也就是建國他媽，每當看見別人家的老女人領著孫子或者孫女玩耍的時候，婆婆總是用一種很貪婪、很渴望的目光盯著人家看，再想想自己家裡的兒媳婦唐小菡，結婚都這麼長時間了，還沒有讓她當上奶奶，簡直讓她氣炸了肺。
出來進去的時候，說話便總是帶點芒刺，說什麼養只母雞還下個蛋呢，或者說東家的小貓下了兩窩崽子，西家的小狗下了三隻崽子，等等。說這些話的時候，還要用眼角的餘光乜斜小菡幾下，讓她既無可奈何，又無能為力。尤其是婆婆那張像冬夜裡的鐵板一樣寒冷的臉，更是讓她如埂在喉，芒刺在身。作為晚輩，她又不好意思跟老人家計較什麼，只好能忍則忍，能讓則讓。親友們出於好意，曾勸她和建國到治療不孕不育的專科醫院去檢查一番，看看問題到底出在哪裡，也好採取一些行之有效的治療措施，但小菡婉言拒絕了去醫院的勸告，她堅信自己絕對具備了一切做母親的能力，她堅信在蒼蒼茫茫的人世間，一定有一個可愛的小人兒在等待著她，他們正在彼此尋找著。她堅信，他們只要有一份命定的緣在裡邊，奇跡就一定會出現，那個小人兒就會在尋尋覓覓中來到她的身邊，邀請她做他或者她的媽媽。現在好了，這個可愛的小東西終於找她報到來了。
從煤礦醫院出來以後，唐小菡不想直接回到家裡去，她要到田野裡去散步。他們礦區離鬧市區挺遠的，離農田卻近。距唐小菡他們居住的家屬樓不遠處，就有一大片農田。唐小菡經常獨自到田埂上坐一會兒，或者散一會兒步。田埂上有細細尖尖的小草，開始吐著娥黃色的芽苞，泥土的潮濕氣息，讓唐小菡感到了生命的潤澤。遠處的農人們趕著牛或者開著拖拉機在耕田，後面有幾個女人緊緊的跟隨著。女人們端著裝滿了種子的小筐子，姿勢優雅地把種子撒在耕耘過的土地裡，唐小菡知道，那是農人們在播種了，春天正是播種的好時光啊。進而她又想。其實女人也是一片土地，而且是一片春天的土地，是肥美的春天的土地。萬事萬物在春天孕育，所有的生靈在春天醒來。萬事萬物的的孕育，都是神奇偉大的孕育，但是和人類的繁衍生息相比，依然是遜色了許多。
這個世界在沒有人類出現之前，雖然也有了數不清的生命在成長髮育，但是，沒有人類的星際，依然是空空蕩蕩的充滿了缺憾，只有一片寧靜，一種靜止的沉默。是人類的出現，才讓這個世界擁有了前所未有的奇跡。唐小菡相信，人是宇宙天地間最神奇的精靈，而女人卻是精靈中的精靈。小菡望著遠處的農人們默默的猜想，那些個剛剛被埋到土地裡的種子此刻在幹什麼呢？它們肯定會奇怪自己，怎麼到了一個黑咕隆咚的地方。然後，它們拚命地讓自己生長，長到有足夠的力量頂破泥土，成為一棵禾苗。那麼，這個小小的人兒呢？你從哪裡來呢？你是一滴生命之液，來自一個不可知的世界。現在，你還不能算是一個生命，你只是一個剛剛形成的細胞，只是一種成為生命的可能。你也許不過才一厘米長，就像一朵美麗的小花，就像一條細小的游魚，或者就像一條滑嫩的小蟲子。
此時此刻，你在幹什麼呢？你一定在拚命的生長，你一定會想，這是什麼地方呢？，怎麼居住條件這麼擁擠？采光條件又這麼差呢？不過還好，這小房子倒是挺溫暖的。所以說，你這個小孩子也不用擔心，你居住在一個叫做子宮的小房子裡，子宮的意思就是孩子的宮殿。孩子，你是住在宮殿裡的，你就是這個宮殿裡的王者。你就在這個宮殿裡由一團細胞分解出小手、小腳，然後再長出大腦，長出眼睛、長出鼻子、長出嘴巴。隨著你的一點點長大，你居住的宮殿也會和你一起長大。等到你長得宮殿再也裝不下你時，你自己就會走出宮殿，來到人世間，和你的媽媽爸爸生活在一起了。唐小菡想到這裡，略顯蒼白的臉上閃動著幸福的光彩。她知道自己身上懷有另一個生命，知道自己現在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人，她覺得這是件挺讓她自豪的事情。她輕聲地對孩子說，我雖然不知道你是男是女，但我對你充滿了感激，是你成就了一個女人要做母親的夢想，使我感到了生命的神奇與偉大。唐小菡彷彿聽到了一粒種子破殼而出的聲音，那是天簌之音，是聖殿裡的仙樂，由清純的童男、童女們合唱而成。
唐小菡就這樣懷著一顆飽滿深情的心回到了家裡。說來奇怪，結婚五年了，她還沒覺得這是她自己的家，這裡的一切都讓她感到陌生。按理說，她是不應該有陌生感的，她和建國是從小一塊撿煤核的玩伴，建國還是她哥哥的同學和朋友，建國家也是他們小時候經常來玩鬧的地方。可自從她和建國結了婚，兩家成了親戚，心裡反倒覺得遠了，就連建國和她哥哥也不像從前走得親近了。關係拉近了，感情卻疏遠了，這讓小菡傷懷之極！
只要一回到家裡，唐小菡所有的浪漫情思立刻就跑得無影無蹤。這個家裡是不允許有所謂的情調出現的，就像婆婆所說的，這裡是過日子的地方。啥叫過日子的地方？就是一家人吃飽、睡覺，繁育後代的地方。正是因為家裡缺少一種唐小菡所喜歡的氛圍，她才會喜歡獨自去野地裡散步。在曠野之中，她可以看看日出，也可以看看日落；可以欣賞野花的芬芳，也可以胡思亂想，天馬行空地讓思緒飛揚，還可以哼唱幾句不成曲、不成調的流行歌曲，或者坐在綠蔭下看一會兒書。為此，建國說她神經不正常。唐小菡不能怪婆婆，也不能怪建國。她和建國結婚己經五年了，還沒有孩子，建國的嫂子生的又是女孩，建國的母親每天嘴裡念念不忘的就是孫子、孫子、孫子。老人家盼孫子盼得眼睛發藍好像波斯貓，可是小菡的肚子就是不爭氣，婆婆說話時，便對兒媳婦有了諸多的不滿。
有一次，建國他們母子聊天時，以為唐小菡不在他們的聽力和視力範圍之內，便挺隨意地說，人家養只母雞還會下蛋，可你娶個媳婦卻不會生養，你說這個唐小菡該不會是個石女吧？你說咱們家祖上是不是缺了德性，老天爺成心要讓我們斷後啊。瞧她那樣子，一天到晚連句話都不愛跟我們說，好像我們家欠了她什麼似的。婆婆說的正起勁，話也越說越難聽，這時唐小菡站在了他們的旁邊。最先看到她的是建國，建國一邊給他媽打手勢，一邊說，媽你別說了，小菡就在你後面站著呢。婆婆這才回頭看了一眼，見兒媳婦正盯著她看，她一點也沒有覺得不好意思，或者難為情，婆婆衝著她笑了一下說，我們娘倆正誇你呢。唐小菡什麼話都不想跟他們說，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其實，小菡自己也弄不明白，自己怎麼會結婚五年都不懷孕，面對婆家人話裡話外的埋怨，她只能是裝作聽不見，可她畢竟是聽見了呀，能不影響情緒嗎？心裡能不犯堵嗎？所以她不願意進這個家。她經常尋找各種借口，創造各種理由，拖延回家的時間。在她看來，只要能不進這個家，那就比什麼都強啊。借口並不難找，借口是什麼？借口就像肚臍眼，那是人人都有的東西呀。
現在好了，唐小菡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婆家人，她也要成為母親了。其實，唐小菡又何償不想當母親呢？沒有哪一個女人不想成為母親的。尤其是看到同齡的女友們，領著她們的孩子，指點著叫她阿姨時，她心中的那份酸楚，只有自己才能夠感知得到。那樣的時刻，自己作為女人，而不能成為母親，是很令她傷感，同時也很沒面子的，又有哪個女人不渴望擁有一個天使般的孩子呢？一個女人如果沒有做過母親，那她只是半個女人，她的人生是不完整的。這話大家都在說，可是如果不曾擁有這樣的經歷，又怎麼能體會到，一個做不成母親的女人那份挫敗感呢？人們對於婚後不能生育的夫婦，很少有人指責男方，而是都把矛頭指向女方，其實，男方在生育方面，有障礙的也不在少數啊，憑什麼把賬都算在女方的頭上？
唐小菡把懷孕的消息告訴她丈夫的時候，她以為建國聽到這個消息會高興地跳起來，會手舞足蹈，會給她一些溫存的撫慰。可是結果真是出乎唐小菡的意料之外。聽說妻子懷孕了，建國直楞楞地問，是真的嗎?你敢肯定？唐小菡把醫院的化驗單子從包裡掏出來，遞到建國的手裡。得到肯定的結果後，建國轉身就找他媽去了。望著建國離去的背影，唐小菡有些怨恨地想，真是一截木頭樁子，難道不知道和妻子共享這一幸福的時刻嗎?為什麼就不能顧及一下妻子的感受?一點情趣都沒有，正所謂：江山易改，秉性難移，既使成為了准爸爸，也沒能讓他變的更讓人滿意一些。
建國是和他的母親一起回到他們的房間裡的。婆婆開始盤問唐小菡，有什麼具體明顯的症狀，想吃酸的還是想吃辣。婆婆的關心，讓唐小菡非常感動。唐小菡就是這樣的人，一個微笑，或者一句安慰的話語，都能讓她開心好長時間。她嫁到這個家五年了，第一次看到婆婆這麼開心的笑容。在此之前，婆婆是很少笑的，好像婆婆是一個沒有笑肌的人。現在看來，不是這樣的，婆婆的笑，也是挺動人的。為了讓婆婆高興，唐小菡隨口說道，我想吃酸的。唐小菡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知道孕婦有酸兒辣女之說。她想，甭管是男是女，先讓老人高興了再說。
婆婆聽了兒媳婦的話，笑容更加燦爛，笑意更加濃厚。這個老女人轉身一把拉住了建國的手，親熱地拍打著，彷彿她那個３０多歲的兒子是個剛上一年級的小學生。唐小菡這才明白，婆婆問她想吃什麼，並不是真正想關心她的身體，然後讓建國給她準備一些，她想吃的東西，他們關心的是小菡肚子裡的孩子是男孩還是女孩，在他們看來，這是個大事大非的問題，他們是把她當成了人工孵化器了。剛剛湧上心頭的一絲感動，頃刻間就煙消雲散了。特別讓唐小菡氣憤的是建國，他作為丈夫，竟然和他的文肓母親一樣，關心的是自己的後代，而不是後代的母親。其實關心自己的兒孫並沒有錯，也沒有什麼不好，只是他們這種方式，太讓小菡不舒服了。
幸福的小程
在四季交替中，一個嶄新的生命成熟了，唐小菡變成了一個大腹便便的孕婦。初冬時節，她的預產期臨近了。婆婆特意請了個算命先生，算算兒媳婦肚子裡的孩子是男是女。其實，是男是女又有什麼區別呢，不都是咱們自己家的骨肉，咱們自己家的孩子嗎？唐小菡理解不了他們，不喜歡他們這樣做，但她很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沒有能力阻止他們，那就讓他們去折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