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唐小菡，身高不到一米六，體重三十五公斤，大眼睛雙眼皮，皮膚白皙細膩，但白的有些過分，沒有一點血色，給人一種病秧子的感覺，人們都說唐小菡是黃白色。相比之下，唐小菡得承認，老師的未婚妻是個挺漂亮的女孩子，可以用亭亭玉立來形容。實事求是地說，唐小菡也沒有理由來責怪老師，老師憑什麼要顧及到唐小菡的感受呢？不錯，他們的確在老師的小屋子裡學習過接吻，老師還摸過她的胸，那又能說明什麼問題呢？唐小菡並沒有向老師承諾過什麼，同樣，老師也沒有向唐小菡承諾過什麼呀。再說，有些問題是唐小菡逼迫老師就範的，責任在唐小菡這裡。老師早就到了婚娶的年齡，找女朋友談戀愛是很正常的事情啊，憑什麼吃老師的飛醋，而且要酸掉大牙了。
雨依然下著。
唐小菡抬起頭看著這棵挺拔高大的楊樹。正是暮春時節，楊樹嫩綠的葉子在雨點的敲擊下瀅瀅閃光，讓人感到有一股旺盛的生命力，在潤澤的帶有煤礦特有的硫磺味道的空氣裡流淌著。唐小菡伸出手撫摸著樹幹。過了一會兒，唐小菡發現雨天裡幾乎沒有幾個行人，便放大了膽子摟住了這棵樹。她用勁搖動了幾下樹幹，但是白楊樹紋絲不動。畢竟，她的力量太弱小了。老師啊，你為什麼不是這棵樹呢？你要是這棵樹，那該是多麼美麗的一件事情啊。那樣，她就可以任意去觀察欣賞，還可以搞下一片葉子含在口中，可以把臉貼在樹幹上，然後聽聽老師有沒有悄悄話要說。唐小菡還想到了老師的年齡。老師的年齡肯定沒有這棵樹大。從她記事起，這棵樹就生長在這裡了，那麼，老師比唐小菡大多少呢？不會超過十歲吧？唐小菡默默地想，我為什麼是十六歲，而不是二十六歲呢？假如我是二十六歲而不是十六歲呢？還有，老師和他的未婚妻會在樹下談論一些什麼話題呢？
自從在老師的小房子裡學習了接吻，唐小菡就認為她和老師之間有了一個秘密。這個秘密藏在唐小菡小小的心裡，讓她感覺沉甸甸的，那是個很有意思的秘密，是她和老師共有的秘密。這秘密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著唐小菡的世界，這秘密讓唐小菡的唇鮮艷起來，朗潤起來，這秘密讓唐小菡的胸豐滿起來，這秘密讓唐小菡的內心變得充實起來。那麼，老師也看重這個秘密嗎？唐小菡不得而知。
唐小菡決定再到老師的小屋子裡去一次，這是最後一次，她要把蘭花傘還給老師。之所以要還給老師，是因為她覺得老師並不是心甘情願的送給她的，這樣的東西再珍貴，她也不想要。在進入小屋子之前，她已經偵查過了，小屋子裡只有老師一個人在收拾東西。唐小菡的到來讓老師有些意外。老師讓唐小菡坐在椅子上，然後自己做到了床上，有意識地與唐小菡保持著距離。唐小菡開口說道，老師，我是來還你傘的。老師拿起傘放到唐小菡的手上說，你好像挺喜歡這把傘，你如果喜歡，就拿去做個紀念吧。這回，唐小菡沒有拒絕，她認為這次是老師主動送她的，跟她上次從老師手裡把傘拿走，有著質的不同。再拿傘的時候，她覺得理所當然，理直氣壯。緊接著老師又對唐小菡說，你現在已經學會接吻了，以後就不要再來找我了，好嗎?唐小菡脫口說道，不好，一點都不好。其實，唐小菡心裡想的是：這還用你說嗎？我這次就是來向你告別的啊。
唐小菡忽然問道，老師為什麼要搞對象呢?劉老師笑了起來：我談對像怎麼了？我都二十七歲了，可你還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再說你是我的學生，我們真要弄得滿城風雨，將來怎麼做人？怎麼在礦區生活下去呢？你看看王玫玫現在的處境，多麼讓人心痛啊！活生生的例子擺在你的面前，應該吸取教訓，是不是？唐小菡從椅子上站起來，逼視著老師。學生怎麼了？中國、外國，古代、現代，都有師生戀的故事，不是都傳為千古美談了嗎？你不要老說，我是小孩子，我都來例假兩年了。老師愣了一下，他一定沒想到平常沉默寡言的唐小菡竟敢把這麼隱私的事情說出口，他隨即笑道：每月流血並不能說明你已經成熟，你這個仙女換來的醜孩子。說這句話的時候，老師很動感情的樣子，彷彿對唐小菡十分憐惜。這讓唐小菡心中稍稍有些安慰。唐小菡想起來了，這是《簡愛》裡邊的一句話。是羅切斯特對簡愛說過的一句話。唐小菡還記得，當時自己讀到這裡時，是多麼感動。現在老師也說這句話，而且是在這樣的情境之下。唐小菡想，原來老師是喜歡我的。這時唐小菡有些明白自己了，其實她並不在意老師結婚與否，她在意的是老師對她的評價，對她的看法，以及她在老師的心中，是否佔有一席之地。
劉老師說，唐小菡，我一直想找你好好談一次話，只是沒有適當的機會和時間，現在咱們正好談談。你看，我正在收拾東西，我要從這間小屋子裡搬出去。唐小菡這才注意到，老師的好多東西都擱置在床上，包括那兩箱子書。看來從兒子升格為丈夫，好處是多方面的，其中也包括住宿條件的改善。老師接著說，你也許知道了吧，我快要結婚了，我對像你見過了，她是個挺不錯的姑娘。老師的話還是讓唐小菡有些措手不及，她還沒有從心理上準備好接受老師結婚的事實，老師就把一切和盤托出了。她原來以為老師會委婉一些，會有一些過場，一些解釋，現在看來一切都省略掉了。原來，老師並不是特別顧及她的感受啊。一種心碎的感覺慢慢地浸透了她的全身。
唐小菡輕輕地站起來，把自己的身體倚在桌子上，小聲問老師，你愛你的女朋友嗎？就是我見過的那個人。劉老師笑了笑，有些羞澀地說，不管愛與不愛，到了我這個年齡就得結婚成家。否則父母會著急，同事們會用異樣的目光看你，那些壓力會把人壓垮的。我是個俗人，我認為吧，人應該到什麼時候就幹什麼事兒，像你，就該當個好學生。好好讀書，平平穩穩地把這最後一個多月的時間度過去，成為一個合格的畢業生。而我就得結婚成家，這是自然規律，人是不應該違背自然規律的，人是沒有力量跟自然規律抗衡的，否則就會受到懲罰。
唐小菡望著她的老師，她覺得老師說的話非常有道理，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那就祝福老師吧。老師的聲音曾經讓她迷醉。這三年來，她每天都會聆聽到老師那令眾生傾倒的聲音，老師優美的朗讀，無數次地把她帶到了她幻想中的仙境，她已經習慣了每天聽到這些聲音。可是這一切都將成為歷史，還有一個多月，她的初中生活就要結束。就是說，她將會開始一種全新的、需要她去重新適應的生活方式。老師的一切，唐小菡是多麼熟悉啊。老師的聲音她熟悉，老師的手勢她熟悉，老師英俊的臉龐她熟悉，老師挺拔的身材她熟悉。但老師有的時候缺乏的是大丈夫的氣概，唐小菡從老師的眼神中讀到了怯弱與躲閃。老師害怕了嗎？怕我唐小菡嗎？未必，是怕他自己吧，那又何必呢？老師的膽怯反而讓唐小菡勇敢了起來。唐小菡走到老師身邊拉起他的手說，老師，我送你一樣東西吧，算是我送給你的結婚禮物。老師擺著手說，你不會掙錢，不用送我東西。唐小菡說，我送你的東西不用花錢買，花錢還未必能買得到。你可以認為它是無價之寶，也可以認為它一錢不值。
老師顯得非常迷惑，那是什麼？唐小菡說，是我的心，是我的一顆純真的少女之心。老師搖搖頭：這禮物太貴重了，我收受不起。那就先寄存在你這兒，不許拒絕。唐小菡堅決的態度讓老師無言以對。
唐小菡四下打量著老師的小屋子，她知道，這件小屋子，她將再也不會進來了。她的初吻將永遠被留在這間小屋子裡，她的如荷花一般清純的初戀，在這裡留下了一片印痕，這印痕會隨著時光的流逝而漸漸地越變越淡，但它不會消失，只會被唐小菡珍藏在某個角落裡。這個角落裡還會儲藏起她的一段忘不掉的歲月，她的青春竟然是如此的短暫，還有她的初戀，彷彿是一朵花蕊，還沒來得及開放，就已經凋零了。那一絲苦澀，那一份絕望，會有誰人能理解？她再一次凝視這裡的一切。她曾用女孩子的思想考察過這裡所有的所有。這個空間是那麼狹小，小的只能放下一張單人床，一把木椅子，一張學生用的小桌子。
兩個人站在屋子裡都會顯得擁擠，可有的時候唐小菡又覺得小屋子的空間是巨大的，那是她夢想中的另一個世界，另一番風景，在這個世界裡她結交了無數個朋友。唐小菡忽然對老師說，你能再教我一次接吻嗎？這個要求太出乎老師的意料了，老師搖頭擺手的拒絕，老師說，唐小菡你已經學會接吻了，你會寫會認這兩個字，會從字面上解釋是什麼意思，也知道怎樣去做，你已經徹底學會弄懂這兩個字了，不用再學習了。唐小菡反駁老師說，你不是告訴我們要活到老學到老嗎？所謂溫故才能知新，老師不是經常這樣教導我們嗎？唐小菡心裡卻顫顫地說，老師，你怎麼這麼吝嗇，這麼不理解一個女孩子的心哪，這次分手，將是一生一世的分手，為什麼不留下一個耐人尋味的美好回憶呢？
劉老師想不到唐小菡這麼固執，他讓步了，他再一次把唇按在了他的學生唐小菡的唇上。這一吻，沒能讓唐小菡激動，反而讓她感覺到痛不欲絕的傷情。大概老師也吻的很勉強吧，唐小菡感到老師的唇像石頭一樣涼，像鐵塊一樣堅硬，老師的唇以前是多麼多麼的溫軟潤澤啊。
這就是中學生唐小菡的初戀，這場初戀還沒有正式開始，就已經結束了！而唐小菡那剛剛蓬勃著開始的青春歲月，已經變得殘缺不全，她生命四季中那春花開放的季節，從此畫上了一個並不圓滿的句號。而她生命之旅中第一個傾心熱愛的男人，也將從此咫尺天涯，唯一的紀念，便是手中這把開滿了蘭花的雨傘。唐小菡輕歎一聲：別了，我的初戀；別了，我的青春歲月；別了，裝滿了幻想的小屋子。
小菡的怪夢
就在這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唐小菡做了一個怪怪的夢。
在夢裡，唐小菡一直被一個模糊不清的影子糾纏著，她好像知道這個影子是誰，可她就是看不清他的面目。他一直躍躍欲試的要跟唐小菡幹點什麼，卻始終猶猶豫豫。老師教她接吻時的感覺，一直神秘的像一個幽靈一樣跟隨著她，這感覺讓她週身的每一根神經都充滿了渴望，那是一種她怎麼說，也說不清楚的渴望。她彷彿看見自己的每一條血管，每一根經絡都在突突突地往外冒著火，那是一個十六歲少女的青春之火。她拚命地躲避這火，想把這團火澆滅，卻怎麼也找不到水，她快被燒焦了。
危急時刻，她想到了119，她開始到處尋找電話，她要給消防中隊打個電話，請求他們派一輛消防車過來，把她身上的火苗消滅掉。消防車鳴叫著警笛一路狂奔而來，開到她身旁時嘎然而止。幾個身強力壯的消防員，手拿滅火器一起朝她身上噴射，她身上的火苗反而更旺了。這群消防隊員看著唐小菡身上的火，怎麼也撲不滅，他們無可奈何地搖著頭，有說有笑地開著消防車飛奔而去了。唐小菡發現自己周圍的環境在發生著變化。這裡是一片荒涼至極的沙漠，沒有樹木，沒有河流，沒有花開，甚至沒有一顆草，更沒有人煙。唐小菡迷迷糊糊的想，這麼荒涼的地方，怎麼會有從天而降的消防車呢？而自己又怎麼一個人來到這裡呢？難道自己有什麼特異功能不成？
那條影子出現了。影子對著無功而返的消防車嘲笑不止，好像在說，要滅火還用你們嗎？我這裡有最好的滅火器。影子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手槍對準了唐小菡。唐小菡對著影子大聲喊到：開槍吧，我不怕死。影子並不開槍。他只是端著手槍圍著小李菡轉了幾個圈子，又把槍放回了衣袋裡，然後邁開大步朝著與她相反的方向走去。唐小菡急了，他走了，這裡就剩下她一個人了。一個人的世界是多麼孤獨啊，她怎麼能一個人獨自遠行呢？她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叫起來：你這個膽小鬼，你這個混蛋，你這個慫包，你開槍吧，摧殘我吧，蹂躪我吧。
唐小菡把自己從睡夢中喊醒了。她的頭沉重地抬不起來，身上也是火燒火燎地難受，她明白自己是發燒了。她閉上眼睛，回想著夢中的情景，她被自己在夢中的狂放嚇壞了。她捫心自問，自己雖說不夠漂亮，但在父母、親朋鄰居、老師同學的眼中，她是穩重、沉靜嫻雅的女孩子，總之，大家都認為她挺淑女的。可是夢裡的唐小菡怎麼會是另一番景象呢？唐小菡覺得自己好可怕呀，難道自己在潛意識中，是崇尚暴力的嗎？這個亂七八糟的夢，怎麼沒有結局呢？如果自己不從夢中醒來，接下去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夢的畫面荒誕又可怕，但也勾起了唐小菡的好奇心。她使勁兒閉上眼睛，想讓自己趕快進入沉睡狀態，以便接著做那個沒有結局的夢。結局總是誘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