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玫玫說的不錯,的確沒人告訴她們:男人是怎麼回事,女人是怎麼回事,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又是怎麼回事。有許多東西,就在她們身上發生,但她們弄不明白,就是對自己的身體,她們也是非常陌生的。對於她們來說,一無所知的東西太多了。她們每天都要面對太多無知的東西。正是這些弄不明白的事情,讓這些青春勃發的少女們陷在一種不知不覺的對人世的探討與追尋中。而這探詢的過程,使她們吃盡了苦頭,嘗遍了苦果。他們不明白,人們長大以後,為什麼會出現一些讓人產生羞恥感的特徵。要是她們明白的早一些,她們就不會在第二性特徵出現的時候手忙腳亂,如臨大敵,不知所措。女孩子們時不時地就成了某個事件的犧牲品而無防護的能力。要是王玫玫她們知道,在什麼情況下需要自我防護,那麼,她們就可以少走許多彎路,少遭受一些痛苦,也免去許多是是非非,閒言碎語。更會讓一些當媽媽的女人眉心舒展起來,比如王玫玫的媽媽。王玫玫這件事情肯定讓她的媽媽傷透了心,使她覺得自己無顏面對周圍的人們,但她除了指責自己的女兒亦是束手無策。
王玫玫哭完了,才對唐小菡說起這件事情。如果她不說,唐小菡是不會問的。王玫玫說她也不是特別明白是怎麼回事,就當了媽媽。現在知道了,可是晚了。唐小菡急不可待地問,你是不是和男生接吻了?王玫玫苦笑了一下,對唐小菡的無知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一直認為唐小菡是個與眾不同的聰明女孩。現在看來,唐小菡在這方面的知識更加欠缺,她看唐小菡的眼神裡,竟然有些過來人的居高臨下。她說,小菡,你缺心少肺是咋的,接吻和生孩子是沒有關係的,男女要脫了衣服在一起辦事兒才能懷孕生孩子的。唐小菡有些不理解地望著她說,你既然這麼明白,怎麼還弄成這樣的結局了?王玫玫說,我也是剛剛知道的。本來也沒想過要辦這件事。那天下午,我到那個,那個誰他們家去寫作業,就是咱們班的那個誰。
唐小菡說,你不用告訴我那個男的是誰,否則我會替你扇他一百個耳光,也免得我一不留神嘴漏了風。王玫玫感激地看著唐小菡,接著說道,那天我們約好一起寫歷史作業。他們家裡那天恰巧沒有別人在,但我敢向毛主席保證,我們沒有要做壞事的想法,我們真的一點邪念都沒有。我們寫作業寫累了就想休息一會兒再寫。然後我們彼此互相看了一眼,就是這一眼,我在他的眼睛裡看見了一團火焰,這團火焰頃刻間就把我燒化了。我們甚至沒有什麼語言上的交流,兩個人身上的衣服就脫光了,然後就做了這件事情,結果就是我丟人現眼,不能上學了,他跟個沒事人一樣,該幹什麼還幹什麼,他甚至不承認這個孩子跟他有關係。這世道真他媽的沒理可講。男人沒什麼好東西,明明他剛剛害了你,讓你無地自容,他還和別人一起嘲笑你,你說這還算是人嗎?這人怎麼這麼無情無義呀。
唐小菡真沒想到,王玫玫講述這一切的時候,竟然像是在講別人的事情一樣平靜,她忍不住問王玫玫,難道你就不恨他嗎?王玫玫搖搖頭,我想恨他,可我卻怎麼也恨不起來。看來,我真像我媽說的,是個沒鋼沒志的人。王玫玫說完,像個成熟女子一樣唉地一聲歎了口氣,這一聲歎息弄得唐小菡也心情沉重起來。不知為什麼,一絲愁苦的滋味悄悄地爬上了唐小菡的心頭。
有一點非常出乎唐小菡的意料,那就是王玫玫竟然是和他們班的男生有了孩子,而且是那麼偶然又偶然。她寧願相信王玫玫是遭到了強暴,那樣她的心裡還會好受一些。如此說來,這一切對王玫玫來說,真是太不公平了。唐小菡想,每天和她同坐在一間教室裡上課的同學當中,有一個人已經做了父親。那麼,他會是誰呢?其實,他是誰並不重要,唐小菡想知道的是,他想過這件事情嗎?大家都在議論,對王玫玫,他會有愧疚感嗎?他想過那個應該叫他爸爸的孩子嗎?特別是夜深人靜的時候,他想起過王玫玫母子嗎?他會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而夜不能寐嗎?他有過接受王玫玫的想法嗎?他們家人為什麼要否認這件事情呢?他同意他父母的做法嗎?這件事情對他今後的人生會產生影響嗎?面對人們對王玫玫的指責,他還會心安理得嗎?
其實,唐小菡特別想知道這個男生是誰,她很想替王玫玫出口惡氣。現在她要做的事情,就是給王玫玫精神上的安慰。小菡拉著王玫玫的手說,王玫玫,不管你遇到了什麼事情,做了什麼事情,你肯定有你的理由,你的無可奈何。不管別人怎麼瞧不起你,你都是我的好朋友。
唐小菡沒想到這麼一句普通的安慰,竟讓王玫玫非常感動。她說:謝謝你小菡。自從我出了這檔子事兒,以前的好姐妹都不理我了,好像跟我來往玷污了她們的純潔,好像我是不恥於人類的臭狗屎。咱們班的女生,也只有你來看我。
王玫玫說著說著。眼淚又下來了。
唐小菡有意把話題岔開,便和王玫玫講了女兵懷孕的事情。唐小菡是個沒心沒肺的人,就把女兵懷孕的幸福感和期待做媽媽的喜悅感描繪了一番。唐小菡沒想到,她報告給王玫玫的消息,一下子刺痛了王玫玫作為一個女人最柔弱的地方。唐小菡畢竟只是個中學生,所以忽略了一點:王玫玫也是個剛剛生了孩子做了母親的人啊。王玫玫當時的悲痛她是理解不了的。王玫玫一邊流淚,一邊訴說自己對那個從自己身體裡分離出去的小生命的牽掛,她拉著唐小菡的手十分懇切地,又是可憐兮兮地說,你能幫我找找那個孩子嗎,小菡?我聽接生的大夫說是個男孩,你去幫我問問這孩子的下落好嗎?我不敢把孩子養在身邊,我只想知道這個孩子的下落。求你了小菡,你是最善解人意的人,幫幫我吧,小菡。
王玫玫的請求讓唐小菡一下子不知所措。唐小菡心裡非常清楚,她根本沒有能力幫助王玫玫找到這個孩子。再說,把孩子送到哪裡去是大人們的事情,大人們辦事經常讓人琢磨不透。可是唐小菡又不忍傷了王玫玫的心,王玫玫的心上已經被劃了條血口子了,她不能再灑上一把鹽,便胡亂地點著頭,又在心裡把頭搖得像個撥浪鼓。
對於唐小菡來說,這實在是一件太難太難的事情啊。
從王玫玫家出來的時候,唐小菡的心裡亂成了一團麻。既理不出頭緒,又堵得難受,她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走,如何去尋找王玫玫的孩子。不管多麼困難,唐小菡已經答應人家了,人說話就得算數。她知道找孩子的希望很渺茫,可還是要去找。王玫玫的境遇讓唐小菡想起了一本不久前讀過的小說,是一個叫霍桑的外國作家寫的,書名叫《紅字》。她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就是:女孩子說什麼也不能隨便犯錯誤。男孩子犯點兒錯誤,人們會說,小子就是淘氣等等的話,對其原諒;女孩子卻會從此背上一個沉重的十字架,或者胸口印上一個永遠抹不掉的紅字。活生生的現實告訴唐小菡:女孩子和男孩子是不一樣的。王玫玫的媽媽不是已經在為女兒的未來擔憂了嗎?
雨天的相遇
劉老師的對象搞得熱火朝天,如火如荼。同學們都說劉老師的對象是個美女,唐小菡卻一次也沒有看見過,這讓她覺得有些奇怪,好多同學都看見過老師和他的未婚妻,為什麼自己沒見過呢?唉,她明白了,是老師在故意的迴避她。星期天,唐小菡和老師在一棵大樹下不期而遇。這時,天上正下著零星小雨。看來,唐小菡和老師的故事總是離不開濕漉漉的日子。這是上蒼的憐憫,還是上蒼的警告?
唐小菡不是有意識地要遇見老師的。
最近這段時間,唐小菡根本沒有心思想別的事情。她受了王玫玫之托幫助尋找孩子,可她根本不知道從何找起。這件事搞的她焦頭爛額,萬般無奈之下,她只好去請教她心目中的偶像,也就是會唱歌的女兵。女兵的行動已經有些遲緩,卻還每天出現在鍋爐房裡,她答應幫唐小菡的忙,讓唐小菡面對王玫玫的時候能夠有所交代。女兵趁著去婦產科做孕檢的機會,找到了給王玫玫接生的大夫。其實,唐小菡也去過醫院婦產科,可是去了幾次也沒敢張開嘴巴問人家小孩的情況,幾個兒科大夫還用怪怪的眼神看了看她,嚇得她轉身就跑了。唐小菡覺得醫院的婦產科肯定知道王玫玫孩子的下落。果然,女兵的著眼點也是婦產科醫生,只是女兵作為一個孕婦,有她自身的優勢和親和力,所以女兵沒怎麼費勁,就知道了關於王玫玫所生男孩的一些情況。
王玫玫生的男孩被一對沒有生育能力的夫婦抱走了。
兩個人把孩子抱到懷裡的時候喜歡的不得了,一直心肝寶貝地喚著,讓人感到這個孩子的命運不錯,遇到了非常憐惜他疼愛他的養父養母。至於具體一些的情況,比如這對夫妻叫什麼名字,住在什麼地方,大夫就不告訴女兵了,人家說保密是她們作為醫生的職業道德和操守,這樣對大人孩子都有好處。這樣的結果讓唐小菡非常好高興。她既替孩子高興,也替王玫玫高興。這下子王玫玫可以放心了。這個星期天雖然下著雨,唐小菡還是迫不及待地出了家門,她要把這個消息告訴王玫玫,免得王玫玫為了自己的親生骨肉牽腸掛肚。唐小菡正在想王玫玫聽到自己帶給她的消息,一定會感到些許安慰,沒想到就遇見了老師和他的對象。
老師和一年輕女子站在大樹下,唐小菡恰巧也走到了這裡,她看了老師一眼,想馬上離開這裡,但是轉念一想,我不能走,我要走了不就成逃兵了嗎?我憑什麼要當逃兵,應該當逃兵的不是我,而是老師。更讓唐小菡痛心的是老師手裡的那把雨傘。那把雨傘唐小菡是多麼熟悉呀。那蘭花曾經在她的頭上盛開,如今這些花兒們卻開在了另一個女子的頭上。這讓唐小菡心生委屈又憤憤不平,她很想去質問老師,可她有什麼理由去質問老師呢?老師有什麼錯呢?唐小菡知道自己應該和老師打個招呼,便過去問了老師好。老師有些不自然地笑著,對那個女子說,這是我的學生唐小菡。又對唐小菡說,我們在這裡散步。大概是為了調節氣氛讓自己放鬆吧,老師壓低了嗓音彷彿害怕驚動了這靜溢安寧的氛圍,他說,我們想聽聽雨點對樹葉說些什麼悄悄話。老師的聲音依然那麼迷人,依然讓唐小菡傾倒,但他沒有想到,唐小菡有些惡作劇似地說,雨點和樹葉在接吻,他們在學習接吻。
老師大概沒想到唐小菡會張口說出接吻這個動詞來,他一下子被唐小菡嚇壞了,張開的嘴巴有些合不攏,一副要接吻的樣子。老師的樣子讓唐小菡覺得非常痛快。老師的未婚妻有些楞目楞眼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和女學生的對話是什麼意思,讓人莫名其妙,她還緊緊地盯著唐小菡,像盯住一個怪物。她的目光激怒了唐小菡,她不禁有些怒火燃燒,她走到老師面前,一字一句地告訴他,老師,我要這把傘,老師眼睛看著樹葉說,這是一把舊傘,我送你一把新傘吧。唐小菡固執地搖著頭,不,我就要這把舊傘!老師,我就要這把舊傘!我要這些蘭花!那一刻,老師臉上的表情複雜之極,有尷尬、有惱怒、有無奈、有驚慌。他有些撐不住了。他把舊花傘塞到唐小菡的手裡,拉著未婚妻匆匆地走了。
一陣潮濕的風吹來,把老師未婚妻的話吹進了唐小菡的耳朵,她聽見那女青年問老師:這個醜丫頭是怎麼回事?好像神經不太正常。唐小菡不知道老師是怎麼回答的,但唐小菡猜想老師一定會順著他未婚妻的意思往下說,揀著他未婚妻愛聽的說。好多男女在談戀愛的時候,不都是這樣的嗎?連那些外國上流社會的小姐、紳士們也是這樣的,老師又怎麼能脫俗呢?問題是她憑什麼叫我醜丫頭呢?唐小菡百思不得其解。唐小菡從來不覺得自己丑。當然,她也不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