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節深處 第6章 雲樣的心 (6)
    這門功課,這師生兩人都很投入,也不知學習了多長時間,兩個人才分開。唐小菡拿出一本《飄》向老師顯擺。劉老師也是個書迷,他驚喜地問,是你的書嗎?能借我看看嗎?唐小菡答應借給老師看,但必須以最快的速度還給她,否則沒辦法跟哥哥交代。劉老師連連答應著,並笑著對唐小菡說,真沒想到你讀過這麼多書。其實,我也有很多書的。你看,老師說著彎腰從他的單人床下面拉出一個大紙箱子,上面偽裝著幾件破衣服。箱子裡面全是唐小菡特別渴望讀到的小說,有《基督山伯爵》,還有《茶花女》。劉老師告訴唐小菡,這兩本書的作者是父子倆。唐小菡提出要看這兩本書,劉老師稍一猶豫,唐小菡馬上向老師保證,每次只借一本,看完之後馬上歸還,絕不外傳。決不讓第三個人知道。劉老師同意了。

    天不早了,唐小菡要走了,老師再一次地教了唐小菡接吻。外面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老師從床底下拿出一把傘。這是一把淺藍色的花布傘,老師把唐小菡送到門外,把花傘罩在她頭上,立刻,唐小菡的頭上就開滿了無數朵蘭花。劉老師把傘遞到她手裡,便逃也似地跑進了房門。

    回到自己家裡的唐小菡,忽然之間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搶著幹了一大堆家務活,還把家裡的衛生清掃了一遍,總之,她讓家裡人著實誇獎了一番。

    躲到自己的小屋子裡,唐小菡拿出書,卻莫名地興奮,一邊讀書,一邊回味著今天黃昏時分跟老師學習的「功課」,竟然是徹夜未眠。她拿出一面小鏡子,對著自己的唇,不停的照,不停的笑。她驚喜地發現,原來自己容貌挺好看的。在此之前,她一直對自己的相貌缺乏自信,一直認為自己是個醜女孩。她的唇尤其別緻,半圓的兩片,微微地閉合著,像是要有千言萬語準備訴說,鮮紅欲滴的唇色就像兩枚成熟的漿果。還有臉色,以前小菡的臉色一直挺蒼白的,從今晚開始,她的臉色變得紅潤起來,多了幾分嫵媚。這個傍晚是唐小菡五彩繽紛的節日,這個傍晚是這麼具體地被唐小菡珍藏了起來。

    劉老師借給唐小菡看的每一本書裡,幾乎都有接吻的描寫,每當讀到這些章節的時候,唐小菡就會想起和老師的接吻。每看完一本書,唐小菡就去老師的小屋子裡換。每次去換書,這師生二人都會溫習一下課程。現在,老師也不推三推四了,這節課,老師已經很情願的教給他的女學生了。

    王玫玫生小孩

    王玫玫突然不上學了。

    不上學,在當時的礦區學校也沒有什麼奇怪,沒有誰會往心裡去。可是沒過多長時間,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在唐小菡他們學校傳開了:王玫玫生了個男孩。

    王玫玫成了繼女兵之後,礦區裡的另一個頭號新聞人物。

    這個礦區平常很少有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發生。窯工家庭的日子,就像莊稼生長一樣平淡無奇,早晨走出家門,該上學的去學校,該上班的下礦井,晚上歸來吃飯睡覺,就這麼週而復始。突然出了個王玫玫事件,好像給一碗白菜湯裡加上了可口的調料,一下子就刺激了人們的胃口。礦區裡的男女老幼一時間都把王玫玫這個名字掛在嘴上。人就是這樣,平常不出事兒的時候,什麼都好,只要出了事兒,說什麼的都有了。人們紛紛傳言,說王玫玫如何風流成性,專門勾引男人,讓男人失魂落魄。真是牆倒眾人推,破鼓萬人捶,舌頭底下淹死人。

    礦區的人們把王玫玫當成了洪水猛獸,在那個媒體並不發達的年月裡,王玫玫生小孩的消息,竟以電波的速度傳遍了礦區的每一個角落。人們都知道王玫玫和唐小菡最要好,便有人把詢問的目光投向了她,讓她覺得自己彷彿是王玫玫的同夥。礦工家庭都是又封建、又保守的,在有些方面一點都不比莊稼地裡的老奶奶開通,各家各戶全部對女孩子嚴加看管,堅決不允許自家的女兒跟王玫玫來往。王玫玫在礦區變成了邪惡不貞的代名詞。並且成了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下窯漢子的女人們教育自己的閨女時,更是直截了當。她們說,別上外面去瘋浪瘋野去,要是像那個****一樣讓人搞大了肚子,休想再進家門。

    王玫玫的事情把唐小菡嚇壞了。她心慌意亂不知所措,擔心同樣的狀況會降臨到自己的頭上。她還不太清楚女人是怎麼懷上孩子的,但她知道這和男人有關。她和老師擁抱接吻過好多次了,會不會也像王玫玫一樣要生個小孩子呢?

    唐小菡決定去問問女兵,這才意識到,由於自己把興趣都轉移到讀小說上面來了,跟女兵疏遠了。她覺得有些對不住女兵,還有一點點對女兵的思念。

    她想女兵了。

    女兵坐在小凳子上給人們往壺裡灌開水。唐小菡明顯的感到女兵變樣子了。她的臉上多了幾塊蝴蝶斑,腰也變得粗壯了許多。那情景和王玫玫驚人的相似,只是王玫玫的臉上並沒有出現斑紋。

    唐小菡走過去,輕輕地叫了一聲:滿倉嫂子。

    女兵沖唐小菡笑笑,有些責備地說:這些日子你在幹什麼呀,怎麼不見你來打水呢?也不來找我玩兒了,你看,我都快當媽媽了。她臉上的每一個毛孔裡都溢滿了幸福的笑容。相比之下,王玫玫就悲慘了。同樣是女人,同樣是生孩子,女兵擁有的是喜悅與快樂,是理直氣壯,是順理成章,她還會受到人們的敬重與祝福,受到人們眾星捧月般的善待,雖然她是個沒有結婚證的黑婚女人,但這片出產煤炭的黑土地已經接納了她,礦區的女人們還把自己生孩子的經驗與教訓以及注意事項說給她聽。可是王玫玫呢?這個礦工的閨女因為生下了一個孩子,而遭到了人們的指責與唾棄。王玫玫雖然只有十八歲,但母性的光輝絕不會因為她年輕而不放光彩,她的孩子已經被人抱走了,也許今生今世,她都不會看見自己生下的這個孩子。看看女兵,再想想王玫玫,唐小菡忍不住替王玫玫傷心難過。當然了,王玫玫也不應該這麼草率地就生下孩子來,太不嚴肅了。

    女兵聽唐小菡講了王玫玫的事情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十八歲是女孩子很難把握的年齡。有些錯誤不是你想犯就犯,不想犯就可以避免的。有些錯誤不由自主地就犯了,且毫無挽回的餘地,人們只會責怪犯錯誤的人,卻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學校和家長都是有責任的,王玫玫現在多麼孤獨啊。女兵問唐小菡,有沒有膽量去看望一下王玫玫。唐小菡心裡是非常惦記王玫玫的,但她有些害怕看見王玫玫,見了面該說些什麼呢?會不會令王玫玫尷尬?同時也怕受到同學和父母的指責。媽媽已經明明白白地告訴她,以後不許再和王玫玫來往,免得跟著學壞了。班裡的同學們談到王玫玫的時候,就像說到一塊爛瘡一樣,捂著鼻子捂著嘴巴還嫌臭,唯恐躲之不及。人們還把王玫玫和楊排長的事情扯了出來。舊話重提的目的,就是想說明,王玫玫根本就是個壞女孩,是個破鞋,是個爛貨,是個天生的禍事精。唐小菡雖然想到很多跟王玫玫見面的利與弊,但她願意聽女兵的話,她認為聽女兵的話是不會錯的,自己的好朋友出了事,卻不敢出面打探看望,這好像也不是她的性格。

    王玫玫的家也在礦區,也是礦上蓋的家屬房,離唐小菡她們的工人新村不遠。這裡的礦區就是這樣,圍繞著煤礦附近蓋起一片片的家屬房。唐小菡她們家叫工人新村,王玫玫她們家叫勞動新村,大同小異。總之,礦區住宅的稱呼都差不多,這些住宅區裡的男主人幾乎都在同一個煤礦上班,無論是哪個家屬區出點什麼新鮮事兒,用不了多長時間,就會傳遍整個礦區,王玫玫就這樣成了礦區的新聞人物。人們總是對男女之事特別感興趣,就像這樣的事情給人們寡淡的日子加了胡椒一樣讓人精神大增。大家津津樂道地談論著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無論什麼事情從眾人的口中滾它幾個來回之後,假的也變成了真的。人們說的有鼻子、有眼、有名、有姓,彷彿每個人都是知情者。

    其實,又有誰能夠真正地走進另一個人的內心深處呢?沒有人在乎王玫玫的內心感受,沒有人真正地把王玫玫當成一個成熟完美的女人看,沒有人把王玫玫當成一個孩子的母親看。人們真正感興趣的是這個孩子的出處。關於這個孩子的來源,礦區裡流行著好幾個版本。其中,一個版本是:王玫玫家裡傳出來的,其說法是,王玫玫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歹徒拉到莊稼地裡強暴了。但據知情人說,王玫玫的父母私下裡是和男方的父母有過交涉的,只是男方父母拒不承認孩子是他們兒子的作品,王玫玫家又不願意把這件事情弄得沸沸揚揚,再追究下去,否則,只有兩敗俱傷。這件事情只好不了了之。其實細想起來,我們生活當中的許多事情都是以不了了之的結局而無聲無息的。

    唐小菡去看望王玫玫是不想讓別人知道的,更不能讓父母知道。由於王玫玫以前經常去唐小菡家裡玩,所以這次王玫玫出事,唐小菡的父母對王玫玫很有些同情,但還是一再地告誡她,要和王玫玫保持距離,不要像王玫玫那樣做個壞女孩。唐小菡不能不顧及媽媽的教誨。她特意多繞了點路,在王玫玫家前後左右地轉了一大圈,確信附近沒人時,才溜到王玫玫家門前敲門。

    礦區的人們是不會插門的。但王玫玫家的門,卻關的緊緊的,唐小菡明白,這都是因為王玫玫的緣故。來開門的是王玫玫的媽媽,唐小菡是認識的,她輕輕地叫了聲阿姨。王玫玫的媽媽沉著臉不想讓她進去。可是她太想見到王玫玫了,就朝著屋子裡喊了一聲:王玫玫。這一招非常見效。王玫玫的媽媽大概特別害怕別人在這時提到或者聽到王玫玫這三個字,這三個字讓這位母親感到羞恥,感到無地自容,也感到怒火中燒,所以,唐小菡只喊了一嗓子,王媽媽就對她放行了。

    王玫玫躺在她家的火炕上。屋子裡溫度挺高,現在已經是初夏的季節了,王玫玫的頭上卻繫著一條洗的有些發白的黑色紗巾,挺像坐月子的女人。她的臉上一點血色都沒有,連嘴唇都是白了吧唧的,一雙漂亮的鳳眼也陷了下去,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她瘦多了,一股曾經滄海的味道,取代了她的純情與浪漫。她就這樣從女孩變成了女人。

    王玫玫看見自己的閨中密友,就像見到了久別的親人,她拉住唐小菡的手,眼中湧出了兩行淚。她抽抽噎噎地說,唐小菡,你還跟我做朋友嗎?你還是我的好姐妹嗎?唐小菡心裡一陣酸楚。她不明白,那麼燦爛若桃李的王玫玫怎麼會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判若兩人。她告訴王玫玫,你永遠都是我的好朋友,都是我的好姐妹。列寧說過,青年人犯錯誤,上帝都會原諒的。王玫玫問她學校裡有些什麼反應,老師和同學們是怎樣看待這件事情的,會不會認為她是個不要臉的女人。唐小菡握著她的手告訴她,外面的人說什麼的都有,請她不要在意,不要往心裡去。人嘴兩張皮,上下一碰,什麼惡毒的語言都能製造出來。王玫玫掉著淚,呆呆地望著房間的一個角落,那眼神那情形好像一個活過了一個世紀的老女人一樣空洞、深邃而又乾枯。

    王玫玫的媽媽過來看了她們一眼,有些惡聲惡氣的說,別哭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把眼睛哭壞了,以後就更嫁不出去了。王玫玫聽了她媽媽的話,有些感歎似地說,我媽說的對,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可是當初我們並不知道那麼辦,哪裡知道會是今天的結果呀。要是當初明白的多一些,就不會有今天了。唐小菡,你說為什麼沒有人告訴我們這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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