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菡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時候開始和王玫玫成為好朋友的，而且是那種無話不說的密友。唐小菡覺得王玫玫的大膽有點像女兵，小菡還把女兵的故事講給王玫玫聽，令王玫玫唏噓不已。唐小菡還曾經把王玫玫帶到鍋爐房，讓王玫玫近距離的接觸過女兵，她們兩個人更是無數次的觀看過女兵的演唱，王玫玫同樣把女兵當成了心中的偶像。共同的偶像拉近了她們之間的距離。隨著時間的推移，在初中階段的三年裡，唐小菡見證著王玫玫整個的心裡歷程。王玫玫曾把楊排長肉麻麻的情書給唐小菡看。原來唐小菡一直以為王玫玫會特別害怕別人知道她和楊排長的事情，其實根本不是這麼回事。女孩子有很多時候是喜歡讓別人知道自己的情感故事的，並且願意有人分享，當然不是所有的人，但是王玫玫非常願意把她和楊排長的戀愛講給唐小菡聽。王玫玫經常找機會和小菡湊在一起，說不了幾句話，話題就會扯到楊排長的身上，好像初戀的喜悅是一個汪洋大海，一個人暢遊讓她覺得不夠刺激，她要把這喜悅勻一點出來，與她的好朋友唐小菡共享。
唐小菡和王玫玫的悄悄話還沒有說夠，勞動就結束了。王玫玫和同學搭伴走了，小菡卻留了下來，她要等著劉老師。老師要把他們班的同學都平安的送走，才算盡職盡責地完成一天的工作，做個老師也不容易。
這是一個有月亮的夜晚，準確點說，這是1976年一個月光如夢的夜晚。月亮是什麼時候升起來的?剛才只顧和王玫玫說活了，跟本沒有注意月亮。現在，跟老師走在一起的唐小菡忽然發現今晚的月亮又大又圓。唐小菡一直想找機會和老師說說話，可是老師卻好像是有意識地和他的女學生保持著距離，唐小菡無奈，只好腳下用勁把步子邁大，以期縮短和老師的距離，但唐小菡發現快走不是她心中所願。從學校到家裡不過才20分鐘的路程，快走只要15分鐘唐小菡就可以到家，可是，她太渴望和老師這樣走在一起了。冬末的夜晚依然寒意十足，唐小菡的衣服穿得不多，手心裡卻出了一把的汗。
四周都靜悄悄的，只有從礦裡偶而傳來幾聲礦車相碰的鐺鐺聲，然後再歸於安靜，只剩下唐小菡和老師的腳步聲，攪動著月朦朧，夜亦朦朧。月亮把地上照得白晃晃地像是散落了一地的碎銀，老師的呼吸聲就在這銀光中時隱時現。月亮把老師投下的影子一會兒變長，一會兒變短，而唐小菡就在老師的身影中，在老師的呼吸裡，在老師的腳步聲裡，突然感受到生命的美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佈滿了她的全身，她彷彿看到一隻手為她打開了一扇門，那扇門裡的世界是陌生的。一種未知的東西像一張甜餅，誘惑的她飢腸轆轆，讓她渴望自己趕快長大，長到鐵紅那麼大，長到女兵那麼大。唐小菡默默的隨著老師走，她很想問一下老師，為什麼平時能說會道的嘴巴現在一言不發？你害怕我嗎？老師你知道嗎，面對這如夢如幻的月光，你挺括的身影溶入夜色之中，然後就變成了一股清泉，流進了我的青春夢地。沉默的人啊，可知什麼叫良辰美景虛設？
夜色，就在唐小菡他們師生二人的腳下伸展著，唐小菡的內心世界豐饒而柔軟，既感覺清爽，又有些沉醉，她真希望這條路永遠就這麼一直向前延伸著，路邊生長著觸手可及的潤澤的充滿靈性的植物和動物，直到地老天荒
哥哥從插隊的地方回來探親了。唐小菡異常高興，倒不是作妹妹的有多麼思念她的哥哥，而是妹妹喜歡哥哥帶回來的那幾本長篇小說。在此之前，唐小菡已經讀過很多小說了。同學之間私下裡互相傳看圖書，在當時非常流行。偷偷的看一些禁書早就不是什麼秘密。唐小菡讀小說的一個重要來源就是哥哥提供的。她也不知道哥哥是通過什麼渠道把這些禁書弄到手的，而且數量越來越大，這次回來，哥哥的柳條箱子裡裝了一大半小說。小菡看到這些書，激動的心跳速度都加快了，她太喜歡讀書了。印象最深的一本書叫《變形記》，作者是個猶太人叫卡夫卡。
她一開始讀這本書的時候，就被作者弄得頭暈目眩雲裡霧裡的，她不明白這個叫格裡高爾.薩姆沙的推銷員怎麼會在一夜之間變成了一隻大甲蟲，人怎麼會變成昆蟲呢？人和非人之間的差距有多大呢？難道這個推銷員也和孫悟空一樣，有72變的本領嗎？如果真是那樣，變個什麼不好，比如變個小白兔，雪白雪白的身上配上兩隻紅瑪瑙似的眼晴，豎著兩隻長長的大耳朵，誰見了不喜歡？或者變成一棵樹，不管是白楊樹，還是垂楊柳，或者是結點什麼果實的樹，有枝有葉有花的，不也挺好嗎？為什麼要變成昆蟲呢？既使變成昆蟲，為什麼不變成一隻美麗的小蟲子呢？比如說蝴蝶，比如說蜻蜓什麼的，像艷麗的花朵一樣在空中飛來飛去，不是也挺招人憐愛嗎？為什麼非要變成一隻大甲蟲呢？
有那麼一段時間，唐小菡一直擔心自己也變成一隻甲殼蟲。真要變成甲殼蟲，就不能聽老師講課了，也不能聽女兵唱歌了，也不能聽王玫玫講她的初戀故事了。人們會像拍死一隻蒼蠅一樣把她拍成肉餅，然後扔到拉圾堆上去。那樣的話，她就失去了長大的機會，她是多麼渴望快快長大呀，長大了她就可以像女兵和王玫玫那樣，做個勇敢的人，把藏在心裡的秘密說出來，說給老師聽，說給女兵聽，說給王玫玫聽，也說給鐵紅聽，讓他們知道，她是一個心中有夢想、有渴望的女子了。
讀書入迷是唐小菡的一個大特點，讀書讓她如醉如癡。在閱讀《變形記》的這幾天裡，她有好幾次在睡夢中醒來，馬上就伸手摸自己的臉，摸到臉上眼睛、嘴巴、鼻子，感覺還都齊全，她才如釋重負地吁一口氣，明白自己沒有變成甲殼蟲。如果是在白天，唐小菡就會把這些事情忘掉，只要到了晚上，特別是周圍被黑暗籠罩住的時候，她的擔心就會像暗夜一樣向她襲來，每當這時，她都會忍住睏倦，不讓自己入睡，以免自己一睡醒來而遭變異。這件事情讓唐小菡心情緊張又沉重，外加一絲痛苦一絲煩惱。有的時候，唐小菡都想找個沒人的地方放聲痛哭一場。
唐小菡懷疑自己是不是生病了，她時常感到自己的胸隱隱的脹痛。這次，她沒有去請教鐵紅或者女兵，她覺得有些張不開口，就像第一次來例假一樣。她還沒有意識到，那是她從女孩到女人的發育過程中必不可少的一個環節，是她將要長大的開始。她的骨骼在拔節，她的心智在成熟，她小小的胸在脹痛中悄然隆起。
「五四」青年節到了，除了一年一度的紀念活動外，唐小菡他們班的劉老師還要帶著全班同學去爬山，以示慶祝。對於這個班的老師和學生來說，這個青年節都是別有深意的。尤其對唐小菡來說，這次活動意味深長。
同學們要去的這個地方，離學校大約五公里的距離。這座山是燕山山脈的一部分。當地的人們都把這座山叫青龍山。其實，這座山也沒有什麼特別的風景，普普通通的一座石頭山而已，有一條被人們踩出來的小路直通山頂，儘管普通，大家依然興高采烈，因為風景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他們看中的是這次活動本身。唐小菡他們流著汗，喊著叫著地往山上走。劉老師也和同學們一起有說有笑。他不再像上課的時候那麼霸道，上課的時候他是不允許同學們隨便說話的，當然，舉手回答問題除外。是大自然讓老師沉穩的臉上充滿了青春的朝氣，是大自然給他們提供了這份師生如兄弟般的和諧友好。翻過一座山，他們發現了一片開闊地。這裡有一些別人野餐後留下的痕跡，這裡也是他們的目的地。劉老師亮開他美妙的嗓音說道：同學們要仔細觀察一下，春天到了，我們眼前的大自然都有些什麼景象，有哪些變化，大家回去以後的作文題，就是記這次春遊活動。大家一定要注意，看看春天是什麼樣子的，每個人眼裡的春天都不會是一樣的，我相信大家眼裡的春天會千差萬別。仔細觀察以後再動筆，同學們一定要把這篇作文寫好。
劉老師給學生們佈置完了作業，就讓他們自由活動。唐小菡按照老師的要求仔細地觀察起周圍的環境來。他們所處的位置是山上一塊比較平坦的地方，對面的那片山坡上光禿禿的全是石頭，這裡的上坡上卻長滿了綠茸茸的嫩草芽，還有一些不知名的樹木，樹木的枝條已經泛綠，有的樹枝上還長出了鵝黃的葉子，一股股青草特有的土腥味夾雜著淡淡的芬芳直往鼻孔裡鑽。這大概就是春天的氣息吧。忽然，唐小菡在一片小草當中發現了一朵野花，一種淡藍色的只有花生米那麼大的小花，她驚奇地跑過去蹲在這朵小花前。她把王玫玫喊過來，讓王玫玫與她一起分享她的發現與喜悅。但王玫玫的行動卻有些遲緩，走起路來也顯得笨拙，也好像胖了一些。她有些急促的喊道，王玫玫你最近怎麼變得這麼磨磨蹭蹭的。你可不是這樣的人哪。
王玫玫的確有些變化，爬上這座山彷彿消耗盡了她的體力，汗水不斷地從她的臉上往下淌，嘴裡也是不停地喘息，羚羊一樣敏捷的她，這回登山有好幾次落在了最後面，是唐小菡她們幾個女同學連拉帶拽才把她弄到山上的。王玫玫只朝那朵小花掃了一眼，說道，這有啥大驚小怪的，這種花過一段時間會開得滿山遍野，連路邊草叢都會有這種花。傻丫頭，你是不是有點虛張聲勢啊。唐小菡說，這種花我認識，這種花只要地裡有草就會開，我是奇怪這一朵開得太早了，地裡的草才剛剛長出芽尖子，它就開了，這朵花有點早熟。王玫玫說，這種花還有一個特別浪漫的名字，你知道叫什麼嗎？唐小菡搖搖頭。她發現自己無論是在鐵紅面前還是在女兵面前，或者是在王玫玫面前，都像一個一無所知的小傻子。王玫玫用一種誇張的且帶些炫耀的口吻說，你記住了，這種花叫勿忘我。這種花連他們學校的操場上都有，但唐小菡不知道這種不起眼的小野花還有這麼讓人心動的名字，這朵花太弱小了，卻在人們不經意間，率先在春風裡綻放，怪不得人們說每一朵花都有開放的理由，每一朵花都有別樣的美艷。
春天的風，柔和地撫摸著唐小菡的臉龐。癡癡呆坐的唐小菡，忽然感到自己的生命和世間萬物的生命都是那麼美好，那春花定然是為小女子芳菲的春心而盛開，就在「勿忘我」的清香中，一個計劃或者叫陰謀醞釀成熟了。
跑夠了、玩累了的唐小菡她們開始往回返。王玫玫和幾個女同學掉隊了。王玫玫和唐小菡兩個人肯定是要在一起的，這是大家都知道、都認可的事情。唐小菡扶著王玫玫，總感覺王玫玫有些地方不對勁，好像有些變化似的，但她又說不清楚變化究竟在哪裡。就是覺得王玫玫最近變得挺奇怪，身體也變得有些肥胖。唐小菡的身體是挺瘦弱的，但她體質挺好，走路、爬山都是當仁不讓，所以她是不會掉隊的，她的身上奔騰著青春年少的一腔熱血，胸膛裡跳動著一顆充滿幻想的心臟，這點路程對她來說實在算不了什麼，但她今天必須掉隊。因為她清楚，老師一定會和掉隊的女孩子們走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