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是唐小菡看得如醉如癡,鐵紅也是呆呆傻傻地一動不動,目不轉睛的欣賞著人間美景小菡看得出,鐵紅對吳滿倉和女兵兩個人是羨慕極了,嚮往極了,瞧她那沉醉其中的樣子,明擺著眼底心裡都是期昐與渴望,她吶吶地、喃喃地說道:這個女人死了也值啊。唐小菡附和道,是啊,這個女兵多幸福啊。此時此刻,誰又能說這個女人不幸福呢?雖說這幸福的內涵小菡也說不清楚,雖說這幸福還有苦難與貧窮相伴。誰說貧賤夫妻百事哀?小菡平生第一次見識了這麼表情豐富、動人的女人,這對貧困卻不哀傷的夫妻,讓小菡的內心異常柔美靈動,李煜的兩句詞不禁脫口而出:慢臉笑盈盈,相看無限情。鐵紅不解的問,你在嘟囔什麼?小菡忽然有些反感的說,別問了,告訴你也不懂。
有意思的是鐵紅。鐵紅忽然把表情正了正,很不屑地說,這個女人可真夠賤的。鐵紅的話,真讓小菡吃驚,鐵紅這是怎麼了?她怎麼會這麼說女兵呢?她明明心裡頭眼紅人家的生活,嘴吧卻嘲笑人家,還滿臉鄙視的樣子。心裡想的和嘴上說的不一樣,就是心口不一。在這一刻,小菡忽然就有些不喜歡鐵紅了。
結識女兵
唐小菡做夢都渴望的事情,竟然變成了現實:她和女兵成了好朋友,這得感謝居委會主任高大媽。
由於有了會唱歌的女兵,工人新村居委會的名聲一天比一天大了起來。無論是街道辦事處,還是礦上工會組織的各項活動,工人新村居委會的女聲獨唱都是壓軸戲,讓高大媽露足了臉,還在好多次會上受到了表揚。女兵參加演出都是以礦工家屬的身份,並且多次給高大媽爭得了榮譽,高大媽便不再追究女兵和吳滿倉有沒有結婚證的問題。恰巧,居委會新近成立了一個鍋爐房,說是為了給職工家屬提供方便。鍋爐是礦裡淘汰下來的舊鍋爐,挺小的,煤在這裡也不成問題,但是得找個人燒鍋爐,高大媽就讓女兵幹了這個活。想幹這個活的人挺多的,但高大媽讓女兵幹了這個活,顯然是居委會對女兵的接納和認可。這樣,女兵就從吳滿倉的兩人小世界走到了礦區職工家屬這個大世界裡來了,女兵成了開灤煤礦的一個普通礦嫂。
鍋爐房的確給工人新村的礦工家庭提供了方便。水開的時候,人們可以提著壺去打開水,平常的曖水瓶只收2分錢,大壺收3分錢,女兵的工資就從這裡邊出,可以有些收入貼補家用。高大媽再讓女兵參加各種演出活動就顯得理直氣壯,順理成章。高大媽肯定想不到,正是她老人家這一英明決策,給唐小菡走近女兵提供了天賜良機:去鍋爐房打開水,這是一個多麼自然而然的正當理由啊。
由於唐小菡特別願意去鍋爐房打開水,家裡人為此都非常高興。有的時候媽媽吩咐弟弟去打開水,弟弟磨磨蹭蹭不想去,媽媽自然不高興。現在好了,現在唐小菡每天放了學就拎著壺去鍋爐房打開水。唐小菡的勤快省去了媽媽的麻煩,所以媽媽高興,弟弟更高興,彷彿他們都有如釋重負之感。有一天,唐小菡還聽見父母說,閨女長大了,從一個懶丫頭變得勤快了,也知道讓著弟弟了,真是越來越懂事了。他們哪裡知道,唐小菡是想藉機接近女兵呢?女兵是唐小菡此時此刻心中的偶像
舞台下的女兵讓唐小菡大失所望。女兵穿著一身腿盡了顏色的男式舊軍裝,做在小板凳上,給每位來打開水的人把壺灌滿,輕聲說一句:小心,然後接過2分錢放在一個紙盒裡,隨著噹的一聲響,又是上一次動作的重複。女兵的表情淡淡的,不像她在舞台上唱歌時那麼神采飛揚,女兵的五官也長得平常的很,沒有什麼特別之處,還是單眼皮。總之,在唐小菡看來,女兵實在算不上漂亮的女人,比鐵紅的媽媽差遠了。都說是人生如戲,戲如人生。人生就是一座大舞台,唐小菡覺得不是這樣的。唐小菡認為戲就是戲,人生就是人生,是互相代替不了的。戲裡的女兵美麗、高貴、光彩照人,而生活中的女兵和礦區裡的女人沒什麼兩樣。令唐小菡著迷與眷戀的是舞台上演戲唱歌的女兵,而不是生活中鍋爐房裡燒開水的窯坡女人。
唐小菡每天來打開水的時候,總是在鍋爐房門口調整一下自己的心態,她開始學著忘掉眼前女兵的樣子,然後把她心目中光彩照人的女兵放在心裡,再去打開水。小菡還特別喜歡和女兵說話,並細心聽女兵說話的語氣。女兵的聲音也不像礦區的女人們那麼高門大嗓連喊帶叫。女兵說話的時候,讓唐小菡覺得就像春天裡的毛毛雨。女兵說一口標準的普通話,跟廣播裡的播音員似的。聽鐵紅說,吳滿倉和女兵在一起時,也說一口流利的普通話。從小一直聽著唐山土話的唐小菡,忽然聽到了另一種有別於他們的聲音,那驚喜,那好奇,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唐小菡明白了,原來一種嶄新的東西出現在你生活中時,是會讓人浮想聯翩的。那一刻,唐小菡非常想知道,那些天南地北、說著南腔北調的人們,擁有著什麼樣的與他們不同的生活方式和生活內容。
女兵在舞台上的形象是唐小菡腦海中的第一印象,所以,儘管生活中的女兵平淡無奇,唐小菡還是時時刻刻感覺到女兵頭頂上閃爍的光環,這光環是她在心裡悄悄給女兵加上去的。她每天去打水,並且有意識的多停留一些時間,慢慢的和女兵就熟悉起來了。唐小菡開始叫女兵大姐,可女兵讓唐小菡叫她滿倉嫂子,女兵說她喜歡人們叫她滿倉嫂子。由於和女兵已經很熟悉了,唐小菡現在再去鍋爐房,已經不單單是打水了,她更喜歡在每天放學後的時間裡,和女兵聊天,聽女兵說話。在她看來,聽女兵說話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
唐小菡現在特別喜歡呆在鍋爐房裡,她讓女兵給她講在部隊是如何生活的,講和吳滿倉在部隊的日子,是不是特別有意思。每當這時,女兵就會憐愛的拉著唐小菡的手說,你還小,有好多事情你不懂,感情的事你就更不懂了,我和滿倉缺的就是一紙證書,沒有那張結婚證,我們也是天下最恩愛的夫妻。一個女人曾經為一個男人心碎,然後再重新變得完整,那是女人的福氣。有的女人和一個男人生兒育女過了一輩子,卻直到死都不知情為何物,這樣的女人是多麼可悲又可憐啊,我這一輩子,遇上了吳滿倉這樣的男人,就是沿街要飯我都不會後悔。何況滿倉現在每天下井挖煤,當礦工也挺光榮的,可以養活老婆孩子的。
女兵講的這番話,唐小菡真是聞所未聞,讓她雲裡霧裡的摸不著頭腦,但她發現女兵跟她說這些話時,並不在意她聽不聽,聽得懂聽不懂,女兵要滿足的是自己傾訴的慾望,這讓她心生失望。但她還是相信女兵說的話。女兵向唐小菡展示的,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是一個另類的世界,是一個讓人嚮往、讓人沉醉的世界。但是,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小菡還沒有琢磨明白。女兵也向唐小菡詢問打聽一些關於礦山關於煤的事情。唐小菡給女兵講他們學校發生的她認為有趣的事情,講她的同學王玫玫和楊排長的故事。
女兵對礦區裡發生的故事和風土人情都挺感興趣,這讓唐小菡覺得特別滿足,滿足於自己也能帶給女兵一個她所熟悉與瞭解而女兵卻陌生的世界,這樣,她的心裡就覺得很平衡,彷彿是女兵的東西她接受了,然後她又回贈了女兵同樣份量的東西,自己就不是在占女兵的便宜。礦區裡的好多人都在議論女兵和吳滿倉德故事,但他們都是站在利害得失的角度考慮問題,都認為女兵跟著吳滿倉到礦區來太不值得了,把自己的大好前程都丟掉了不說,還讓父母丟盡了臉。女兵原本是可以挺風光、挺體面的,是可以嫁個好人家的,現在卻成了挖煤漢子的黑婚女人,真是個傻女人啊。人們的這些議論,唐小菡全都不同意、不認可。不管人們怎麼否認女兵對吳滿倉的追隨,唐小菡就認定:女兵是個了不起的人。女兵是唐小菡見過的女人中最大膽、最勇敢、最有情趣的一個。是她迷戀,又崇拜的奇女子。
唐小菡生活中的老師,已經從鐵紅變成了女兵,而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完成的。有很多東西的轉換,人們並沒有刻意去安排,就像時光流逝中,樹葉離開了樹幹,然後還會長出新的葉子那樣自然天成。
小計謀
唐小菡他們學校有好幾個校辦工廠。有粉筆廠,有墨水廠,還有一個小五金廠。學校的學生們輪流在這些校辦工廠裡勞動。初中三年級的學生算是高年級了,學校就安排初三的學生上晚班。上晚班不是上夜班,晚班是讓學生們勞動到10點就可以回家了。在回家之前,要用水車給老師拉兩車水。唐小菡總覺得自己好像是在做一個夢,整個初中階段就像是一個夢。夢還沒有醒,眨眼之間就到了初三。只要初中畢了業,這個夢就做完了。一想到要畢業了,初中階段已經到了尾聲,唐小菡的心裡就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伴著疼痛。伴隨著這莫名其妙的疼痛,一顆心就化成了一汪水。
初三新學期剛開始,就輪到唐小菡他們班到校辦工廠去勞動了。到校辦工廠去勞動,對小菡他們來說,已不是什麼新鮮事,但讓他們上晚班卻是頭一回。沒有幾個女孩子願意上晚班,但唐小菡願意。為什麼呢?唐小菡自己也說不清楚。16歲的小少女有太多的思緒是說不清楚的。劉老師開始給唐小菡他們分勞動小組了,劉老師特別強調,這次分勞動小組,要把住得近的同學分在一起,目的是彼此照顧,男同學要負責把女同學送到家。當同學們都有了合適的夥伴的時候,劉老師發現唐小菡同學還沒有搭檔。看著唐小菡一副心有成竹的樣子,劉老師不禁笑了起來,邊笑邊問他的學生們:誰和唐小菡住的最近?唐小菡有些惡作劇似的大聲說,老師你和我住的最近,咱倆都在工人新村住。老師愣了一下,老師大概奇怪這個平時說話從來都是輕聲細語的唐小菡怎麼今天嗓門這麼高。老師想了想,又看看他的學生們,便說那好吧,我負責把你送到家。唐小菡暗自得意地在心裡笑了起來。
唐小菡願意上晚班,還有一個重要原因:老師是跟著晚班走的,白班老師則不跟著。唐小菡太喜歡聽她的班主任老師說話的聲音了,無論老師說什麼,她都喜歡聽,這也許是她的語文成績特別好的一個原因吧。這晚,唐小菡、王玫玫和一個男生分在一組拉水車,所謂水車,就是板車上面固定一個水桶,水桶是廢舊的油桶裝上一個瓦路改裝成的。男生負責在前面拉車,唐小菡和王玫玫在後面推。男生拉著水車像小驢子一樣,跑的噠噠帶響,兩個女生在後面要一路小跑著才能跟得上。校園的夜晚是安靜的,他們在踴路上拉水車的匡匡噹噹的聲音便顯得格外響亮。王玫玫就在這個匡匡噹噹的伴奏聲中,告訴唐小菡她和楊排長的故事結束了。楊排長轉業要回河南老家去,那是個窮困的小村莊,楊排長沒有勇氣帶她一起走,那是個窮山僻壤,她也沒有勇氣到農村給人家去做兒媳婦。所以他們的故事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