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現兒時的夢想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這個世界上夢做到的人少之又少,汪力敬做到了,有他的努力也有他的幸運,當兵回來後分配到了橋城中區某派出所當警察,最開始的時候他很不適應,老是用軍隊那一套對待同事,碰了一鼻子灰,遇到米奇的媽媽的時候,是他工作最不順心的時候,他的前妻開導他,在工作上鼓勵他,給他出點子,在生活讓無微不至的照顧他,慢慢汪力敬適應了工作,也得到了愛情,在他和米奇媽媽結婚後,他在工作上更加努力,因為勇猛和機智,幫助所裡破獲了多起要案,領導也注意到了這個能幹的小伙子,在米奇出生後不久,便被調進了橋城市公安局刑偵隊工作。
汪力敬的工作幹得很得力,為人處世也沒話說,很重義氣,刑偵隊的弟兄變得比以前更加團結,當汪力敬成為刑偵大隊大隊長的時候,他遇到了人生的轉折點,他親自圍捕了當時震驚全國的連環殺人犯,踩在那惡徒的頭上問他服不服,那時的汪力敬名噪一時,成為全國著名的"打黑英雄",也是在那個時候,所有的榮譽都湧向了他,他被提拔為公安局的副局長,分管著最重要的刑偵和交通。
不過也是在那個時候,帶著光環的他在紙醉金迷與聲色犬馬之中,漸漸迷失了自己,他的耳邊只有領導的褒獎,下級的奉承和利益謀求者的諂媚,他的眼裡漸漸堆砌起山珍海味、金錢、美女和奢侈品。
他大權在握,惡霸和奸商戴上面具奉上禮物便可稱兄道弟,是否提拔下屬全看誰能討他歡心誰能捧上更多的金錢,他把自己的弟兄放進公安局的重要部門,他和那些同樣勢力的官員們狼狽為奸,置黨紀國法於不管儼然要成立一個屬於他們的帝國,以他為中心的勢力延伸到了公安局、檢察院、法院、稅務局、銀行等機構,他還充當起了有黑社會背景的公司的保護傘,近年來的刑事案件要麼不立案,要麼就是立了案破不了案,但公安局卻自欺欺人的顯示橋城的民調對治安的滿意度高達百分之九十,號稱"橋城無黑社會","橋城是中國最安定的城市之一",恬不知恥的告訴市民槍響只是鞭炮聲,有正義感的警民因為畏懼其勢力敢怒不敢言,受害者上訪,領導卻由於證據不足而只能等待時機,汪力敬以為自己儼然是橋城的老大,但他並不知道,在他獲得的一切背後,卻也在不停的失去,當他縱情聲色的時候,他的父母日盼夜盼盤不得自己的兒子回來探望,他的妻子在病痛和孤寂中挨過漫漫長夜,好不容易才與汪力敬離婚卻沒得到任何補償,女兒得到了物質上的一切卻得不到父親的一句關心和一個擁抱,一個家庭支離破碎,沒有溫暖的愛的滋潤,他的腦海裡只是一片慾望的荒漠,慾望蒙蔽了他的眼睛,捆住了他雙手雙腳讓他泥足深陷,讓他在黑金帝國的頂端縱身向下,最終讓他落入黑暗的深淵萬劫不復。
現在,躺在飯店房間的沙發上,天色已經漸漸亮起,他想起了那一晚與女兒的爭吵,女兒失望和冷漠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像一根冰冷的針,扎進他麻痺已久的心裡,他想,如果還能回頭的話,他會做出什麼樣的選擇呢。那晚女兒睡後,他兀自走近廚房,看著鍋裡的湯已經凝了,他開了一盞小燈,打了火把湯燒開,舀出一碗,喝下一口,本來好好的骨頭湯,有一點點發酸了,發酸的,還有汪力敬的心,他喝著熱騰騰的湯,鼻子卻發酸了,但他無能如何是流不下淚來,他不知道,遠遠在樓梯上看著他的女兒,卻是潸然淚下。
陽光從遮光布的縫隙中透了進來,看來今天北京是個好天氣,上午要到政法委去做一個工作報告,下午還要開一個工作經驗討論會。
汪力敬看看他那塊江詩丹頓的手錶,還不到七點,他睜開眼睛,很乾澀,起來之後,刷牙洗臉穿好衣服,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說不出的蒼老,他的心靈腐蝕一空,留下的只是一副臃腫的軀殼,他想到自己曾壓在比自己女兒還小的女孩兒身上,他自己都不由得噁心自己,他罪大惡極,大到他都意識不到自己罪大惡極,但這個早晨他卻顯得平靜,他想平淡的例行公事的毫無其他念頭的完成今天的工作,沒有應酬,沒有花天酒地,沒有女人的乳房和下體,沒有一切慾望,只是工作,然後在需要結束的那一刻,結束。
他吃完早餐,看了今天的中國日報,司機打來電話說車已經在門口了,他上了車,司機問他要買什麼時候回橋城的機票,他說六點的吧,不想在北京吃飯了,到了政法委,做完報告出來,準備回酒店吃午餐,有一個老闆想請他吃飯,被他婉拒了,他回到酒店,下了車,三個男子走到他面前,走在最前面的是老齊,他從他的公文包裡取出一張逮捕令,亮給汪力敬看,汪力敬沒有說話,配合的跟著老齊等人坐進了車裡,上車之後再戴上手銬。
汪力敬在戴上手銬的那一瞬間想到的是,米奇應該到了香港了吧。
41
飛機起飛的時候,米奇想,也許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回到這座城市了,一輩子都見不到洪申。其實她心裡很明白,自己父親的所作所為她多少看到聽到一些,心目中一直崇拜著爸爸的英雄形象早已變得模糊不清,但在物質上的滿足也讓她有了某種僥倖心理,甚至順其自然接受父親安排的一切,作為女兒,作為既得利益者,沒有資格也沒有理由去指責父親什麼,血濃於水,只能一起享受並一起承擔,要逃亡就逃亡吧,直到今天,米奇終於看清這是一條不歸路,但除了擔驚受怕的離開自己的祖國,還能怎麼樣,難道要站出來和自己的父親劃清界限嗎,米奇做不到。
她在飛機上一直胡思亂想,她告訴自己要堅強,不要害怕,但她總是腦海中出現警燈閃爍,警察抓住了她,旁邊的路人都指指點點投來鄙夷目光的一幕幕,她內心的恐懼根本無法抑制,在這個時候,無論聽什麼樣的音樂,她都會不由自主的想到洪申,要是洪申在有多好,要是洪申跟她一起逃往國外能有多好,她會有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洪申會安慰她,他憂鬱的眼神裡是淡定和勇氣,他的一個微笑是衝破厚重烏雲的陽光,可是他不在,他在橋城好嗎,如果出事了,洪申會不會受到牽連,會不會被關進拘留所,逼問他和米奇的一切,洪申會怎樣呢,跟她劃清界限,還是極力的保護她,米奇一想到洪申,眼淚就跟著不住的流,她又害怕飛機上的乘客看到起疑心,只能低著頭,兀自流淚,就這樣胡思亂想一直挨到飛機降落香港。
走下飛機,米奇戴上帽子,她東張西望,心裡害怕極了,她去洗手間補了妝,然後低著頭等候自己的行李,並沒有人注意到她。
下面就是過關了,米奇的心裡緊張極了,猶豫了很久,都沒有向關口走去,她想最後打一個電話,她想聽到洪申的聲音,她也想告訴洪申,她愛他,很愛他,不管將來如何,她會一直把洪申埋在心裡,生根發芽,她一定要告訴洪申,她不能就這樣離開這裡,她走到公用電話旁,往四周看看,並沒有旅客注意到她,她掏出準備的硬幣,投進去,撥了洪申的電話,當電話通了的時候,她又想掛斷,但她還是沒有,她緊緊握住話筒,她一定要聽到洪申的聲音,電話響了幾聲,接了起來,米奇沒有說話,洪申也沒有說話。
"喂。"
良久,那邊才傳來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幾乎震碎了米奇的心。
"阿申,是我。"
"米奇,你到上海了嗎?"
"我阿申"
米奇不知道該不該告訴洪申,但如果她連洪申都不相信,這個世界上她還能相信誰呢。
"阿申,你旁邊有人嗎?"
"米奇,我有話跟你說,你聽我說,你到上海了嗎?"
"我沒有去上海,我在香港,我馬上就要去美國了,就不能再跟你聯繫了,阿申"
"米奇!"
米奇正想對洪申說那三個字,卻被洪申打斷了。
"米奇,你聽我說,這邊有些事情,你必須回來協助解決,我保證你不會有事情的,把這些事情解決了你還是可以出國的。"
當米奇聽到洪申這樣的話,她的腦袋懵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洪申竟然要她回去,要她去協助調查,那麼說她的父親很可能已經被捕了,要麼就是需要她去誘捕她的父親,而洪申則是要誘捕她嗎,她的心絕望到了極點,她掛上電話,整個人都陷入崩潰,現在該怎麼辦,警察肯定會來抓她的,他們已經知道了她在香港,米奇萬念俱灰,心亂如麻,她總是在心裡幻想洪申會不顧一切的保護她,無論是對是錯都會保護她,這才是愛情,但洪申卻背叛了她,她把洪申在電話裡的話視作了背叛,她的心陷入深深的絕望。
她呆呆的拖著行李箱,走到關口,將自己的護照遞給海關工作人員。
"小姐,請把帽子取下來?"
米奇的腦中一片空白,完全沒聽到工作人員的話,工作人員以為她是華裔外國人,就用英語再對她說了一遍,米奇才醒過神,把帽子取下來。
工作人員對照了護照,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叫米奇稍等一下,便打了一通電話,不一會機場的巡警向她走來,她沒有跑,也沒有恐懼驚慌,她安靜的站在那裡,一片茫然,她的腦袋還在運轉,但她的心卻在那一刻死掉,但當她戴上手銬的時候,她卻有一種釋然。
"夠了嗎?"
洪申狠狠的盯著老劉,他的雙眼通紅。
"洪申,你不要這個樣子,我們保證米奇是安安全全的,如果她沒有違法犯罪,她依然可以出國,只是回來協助調查,你要搞清楚主次,搞清楚立場。"
"我不管什麼立場,你向我保證過米奇不會有任何事。"
"她沒犯法,她會有什麼事?"、
"你耍我是不是!"
洪申一把抓住老劉的領口,咬牙切齒。
"臭小子你還想襲警呀!"
旁邊的警察想衝上來卻被老劉招呼回去。
"洪申,你別激動,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先放開!"
"對不起。"
洪申放開手,坐回到椅子上。
"國有國法,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更不會包庇一個好人,你沒做錯事,我們當然不會動你,你洪申也是,你把你的贓款已經上交了,你今天就可以回去,那房子呢,你先住著,車子當然得收了,你協助調查,市裡面會給你獎勵,這畢竟是驚天大案。"
"我只關心米奇。"
"米奇嘛,她問題相信也不大,但是那邊的同志說她攜帶了巨額贓款,被判包庇和知情不報的可能會很大。"
"什麼,你!"
"你又激動,你聽我說完好不好,但是米奇畢竟很年輕,只要她交代得好,檢察院的同志根本不會起訴她,過一段時間她任然可以繼續學業,甚至出國讀書,這當然要看她的表現,上一代的錯誤不能讓小一代去承擔,但是她也該擔負起自己的責任,你洪申最明白這些道理,你現在協助我們,不睡害她,是幫她,難道你要她擔驚受怕的過一輩子,一直被通緝,根本沒多大的罪卻承受更大的壓力,這你希望看到?"
"你說的我明白,不然我死也不會接米奇的那個電話。"
"你明白就好,還有個事情要麻煩你,是後面的事情了,開庭的話,希望你說服徐家、杜沖一家還有鋼子一家包括他的妹妹小九出庭作證,安全警方一定會保證,他們也會得到應有的補償和獎勵,畢竟他們是受害者,他們出庭很重要。"
"我盡力而為,但你要保證他們的安全,還有米奇,你跟我說的,就一定要做到。"
"嗯,但在這個案子結束之前,你不能見米奇了。"
"送東西呢?"
"我會幫你轉交的,你給我。"
洪申沒有再問什麼,他太疲倦了,他起身離開。
"洪申,真的很感謝你,你也是橋城的英雄。"
洪申頭也沒回,他明白他自己不是什麼英雄,只是一個被命運愚弄的普通人,他承受了太多也失去了太多,他的心不堪重負,他太累了。
又是一個黃昏,洪申真的不知道該何去何從。
42
一天之後,米奇又回到了橋城,在米奇看來這真的很諷刺,做了簡單的登記被送進了看守所,雖然她的父親干公安干了二十幾年,這卻是她第一次走進這樣的地方。
黃昏的最後一抹陽光被隔斷在鐵門關上的剎那,森森的高牆讓米奇不寒而慄,跟著一名女警走過長長的走廊,跨過一道道鐵門,沒關上一道鐵門,米奇的心就越往下沉。
"喲,小李過來了。"
一名獄警看見她們進來,站起來,小李微笑著給她敬了個禮,小李幫米奇除去了手銬。
"劉姐,你看哪些倉還空著?"
"都有空的,你說怎麼安排?"
"現在四倉的人最少吧?"
"對,董媽那個倉。"
"那倉行,就讓她過去吧,叫劉班長。"
小李對米奇說。
"劉班長。"
米奇跟著叫了一聲。
"大聲點啊,這小妮子。"
"劉班長!"
"嗯。"
"劉姐,我跟米奇交代兩句。"
小李給劉姐打個招呼,轉身對米奇說。
"米奇,你進去之後千萬別說你爸爸是誰,不然會被打的,明白嗎?"
"是。"
"小李,你通知她家人明天給她送被子過來啊。"
劉姐對小李說。
"我知道,對了,給董媽打聲招呼。"
小李湊到劉姐耳邊麼說了一句,道了別就走了。
"汪米奇!"
"嗯。"
"要說到!"
"到!"
"跟我來吧。"
獄警劉姐把米奇帶到了四倉,光線很暗,劉姐把門打開,叫米奇先進去,倉裡面站著坐著二十多個人,炕上坐了八個人。
"董艷麗!"
劉姐叫了一聲。
"到!"
炕上的一個中年女人,高聲應了趕快下炕立正站好。
"你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