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小安打去了電話,問了問情況,掛斷電話的時候,已經是黃昏了,洪申開著車,他在某一刻忽然失去了方向,他不知道下一站該去哪裡,他甚至不想去想,他把車停在路邊,在小賣部又買了一包煙,點上之後,他靠著欄杆,呆呆的望著橋城在日夜交替之時的景象,街燈亮起,城市墜入繁忙的夜色,因為是下班高峰,汽車擠滿了馬路,車燈晃得人有些迷離,二十多年洪申都沒有離開過這個城市,這裡有他太多的故事和回憶,每天這個時候,都會有一種莫名的孤寂和疲倦,就想沿著馬路一直走,走到目所能及的天地之間。
洪申掏出手機看看時間,看到他和米奇的合影,他撥了米奇的號碼,手機響了很久米奇才接。
"米奇,在家嗎?"
"阿申"
米奇的聲音帶著哭腔。
"米奇,你怎麼了,還好嗎?"
"你能馬上到我家來嗎?"
"好,我馬上過來,你等著我。"
洪申心裡忽然發慌,那種不安曾幾何時也那樣強烈的撞擊過自己的胸口,在三年前,在惡夢裡,他發動汽車,卻發現自己背堵在馬路上,無法超越,也不能調頭,只能隨著騎車長龍,不由自主的慢慢向前移動。
塞了半天車終於趕到米奇家,米奇看見洪申就一下子撲了上來,用力的抱著他。
"阿申"
米奇說不出話來,只能一個勁兒流淚,客廳裡放著兩隻大箱子,沙發上還堆著衣服和日用品。
"米奇,你要走嗎,不是下周嗎?"
"我爸爸讓我今晚就走,待會兒就有人來接我,阿申,我可能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見到你了,你能等我嗎,你能嗎?"
"怎麼回事,出什麼事情了嗎?"
"不知道,我不知道,可能是出事了,我不想去想,阿申,我真的不想去想那些,但是我爸爸就會馬上就走,我有什麼辦法呢,他畢竟是我的爸爸呀,我不走的話一定會拖累他,我知道,我不是小孩子了,但我捨不得你,阿申"
米奇泣不成聲,她的眼裡噙滿了淚水,她都看不清洪申的臉。
"別哭了。"
洪申並沒有很詫異,看著這座豪宅,看著豪宅裡面價值連城的古董,還有車庫裡停放的蘭博基尼,這些米奇的父親貪來的不義之財,必然將以他的尊嚴和自由為代價,但這都不是米奇的錯,汪力敬必然是看到自己末日將臨,想保護他的女兒,米奇是無辜的,他父親的貪慾和錯愛只會在米奇的心裡留下一道永遠不可癒合的傷口,無論米奇到哪裡,都會帶著這份傷害,但事已至此,洪申也只能忍著心痛,他想保護米奇,他情願米奇離開他,此生再也不見,也不希望米奇留在橋城承受那些更加直接的壓力和傷害。
洪申等米奇平靜一些,他放開米奇,走到行李旁邊,幫著米奇把剩下的衣服疊好放進去。
他們兩人都不知道該再說什麼,怕只要一開口,眼淚就會流個不停,心中的不捨就會增加一分,行李收拾好了,兩人站在落地窗邊,最後一次,一起欣賞橋城的夜色。
"對於橋城來說,黃昏才是一天的開始。"
洪申看著腳下川流不息的汽車,淡淡的說,說完兩人又陷入沉默,只是隔著行李箱,定定的望著窗外的景色。
"我先到上海,然後就去美國,不知道會呆多久。"
米奇忽然開口。
"渴嗎,要喝果汁嗎?"
"在那邊我一個人,想做一餐飯,可能也吃不完,沒有你我懶得去洗碗的。"
"衣服帶夠了嗎,那邊會下雪吧?"
"本來說要再買一個大的格子架來放夢奇奇,可能再也辦不到。"
"美國的總統還是布什嗎?"
"還說要開店的"
兩人辭不達意的對話戛然而止,好一陣沉默,兩個人都聽見時間一秒一秒的走過,屋裡好靜好靜,直到電話鈴聲打破屋內的沉靜。
"阿申,我要走了。"
洪申點點頭,拉上米奇的行李箱先走出門,兩人一起下樓,一輛黑色奧迪A8已經等在大門口了。
"我去了美國,換了電話,再打給你。"
米奇接過洪申手裡的行李。
"你一個人要好好的,要照顧好自己。"
米奇點點頭,轉身,洪申目送著米奇一步一步向車子的方向走過去,會轉身過來再緊緊擁抱住他吧,會最後留住一吻,留住這短暫的青春的尾巴上最殘酷美麗的愛情吧。
但是米奇一直到打開車門的那一剎那才轉身,她沒有跑向洪申,她只是看著洪申,那是令人心碎的眼神,那裡面裹挾著太多的情感,那一眼,讓人心碎。
洪申也沒有去追,他只是站在那裡,看著紅色的車尾燈在夜幕中消失,他只是希望米奇能平安的離開這座城市,在異國他鄉好好的,快樂的生活,沒有承諾,承諾對於他們來說都太不切實際,但他們彼此都沒有忘記在一起時的幸福和那些他們說過的話,還決定要做的事情。
他們至少確信,這一個盛夏光年,他們之間有愛情。
"小姐,能把手機借我一下嗎,我手機沒電了,我給你爸爸匯報一下。"
去機場的路上,司機對米奇說,米奇心事重重,也沒多想就把手機掏出來遞給司機,司機將手機關掉,拆下電池,然後扔出窗外。
"你幹什麼!"
米奇反應過來,大驚失色,但阻攔已經來不及了。
"小姐請原諒,這是汪局特別吩咐的,都是為了小姐的安全。"
到達機場,司機沒有把車停在國內登記樓,而是去了國際港,停好車便拉上米奇的行李,帶著米奇往裡走。
"不是去上海嗎?"
"不,改去香港了,也是為了小姐的安全。"
"有這麼嚴重嗎,那我爸爸呢,他被抓了嗎?"
"小姐放心吧,汪局會沒事的,你先行一步,手續一辦妥汪局就會立即跟小姐會合的。"
"手續?"
"你父親已經辦好了投資移民,只等手續了。"
"投資移民,那我們不會回來了,那我能給爸爸打電話嗎?"
"不能,為了你爸和你自己,誰的電話也不能打。"
40
在雲南寶山的長途汽車站,一位年輕人蓬頭垢面,混在旅客裡,戴著帽子,啃著一隻麵包,他連夜趕路,一臉倦容,他心裡想著,到了瑞麗就好了,緬甸那邊會有車子開過來接他,只要出境就安全了。
他太餓了,先前一直吃不下東西,也不敢睡覺,眼睛一直盯著車站裡執勤的警察,去騰沖的車子馬上就要出發了,這個時候車站又進來幾個警察,在跟執勤的警察交涉,年輕人心裡有些緊張,他站起來,提上包,押低了帽子往廁所的方向走去,廁所的燈光很暗,他點了支煙站在那裡,他想待會兒再出去,那些警察說不定就是來找他的。
看著表隔了十五分鐘,警察也沒進廁所來,他想應該沒事了,他正把頭往外探去,肩膀就被抓住,一雙手力量無比巨大,將他掀翻在地並鎖住了他掙扎的身子。
"張志,是不是張志,拿出來確認一下。"
手電筒的光線閃得他眼睛發花,一瞬間廁所已經站滿了人。
"帶著槍呢,下了,對對照片,沒錯。"
"逮捕令給他看看。"
"張志,你被逮捕了。"
年輕人被戴了手銬,他知道自己完了,包裡的三十萬他一分錢都還沒來得及花,這個叫張志的年輕人年僅二十八歲,四年前因搶劫罪入獄,去年才出來,跟了馬家兄弟為非作歹,他就是槍擊徐孝城的兇手。
張志的落網,標誌著橋城聯合三省警力經營多時的"橋安行動"取得重大突破,更是這次重大行動最後的大抓捕的前奏奏響。
彭東最近愛上了吸食冰毒,窩在自己的賭場裡成天"溜冰"玩,他的賭場已經形成了一條完整的產業鏈,將黃賭毒集於一體,搾乾光顧於此的人身上的每一分錢,賭場可以賭博,也有專門的房間吸食毒品,如若賭資賠光了,一可以向彭東借高利貸,二可以借一些毒品去高價出售,再拿回來還錢,張姐也跟彭東聯合,自己的髮廊和歌舞城提供外送服務,只要彭東一個電話點貨,馬上專人送貨上門,來到這裡的人沒有一個情願離開的,不是賭得雙眼通紅,就是吸得神志不清,要麼就是好色之徒被迷得神魂顛倒,彭東則是日進斗金,賺了個盆滿缽滿。
仰仗著康狼和汪力敬這兩座大靠山,三四年來沒有敢碰他彭東地盤的人,想來探虛實的條子從來有去無回,彭東更是養了一幫心狠手辣的打手,馬家兄弟就是從這幫打手中脫穎而出的。馬大馬志華有腦子,完全是彭東的左右手,什麼事情吩咐給他去辦問題就不大,而馬志烈則是出了名的玩命狂徒,身上背著幾條命案,背後站著彭東撐腰,在中區一帶耀武揚威,但染上毒癮之後越發萎靡不振,乾脆窩在賭場足不出戶。
徐孝城槍擊案發生後,他心裡一直不安,跨過康狼直接給刑偵大隊的人打了電話,要他們千萬別立案,那錢卻直接遞到了"橋安行動"專案組組長的手裡他卻一點也不知道,但他最近卻常常惡夢,因為吸食毒品人也處於半夢半醒之間,總覺得會有人來抓他,所以隨手都帶著槍,他有一次對馬志華說,他這輩子肯定會被抓,但他一定會殺幾個警察當墊背的。
而馬志華在槍擊案發生後,也惶惶不安,開始打理掉自己手上的生意,準備逃之夭夭。
馬志華買了第二天去廣州的火車票,他想從珠海出境去澳門,從那邊再到國外,他躺在床上,身邊放著一把機槍,他也做好了跟警察拚命的準備,他躺在床上,關著燈,一動不動,但如何也無法入睡,他是有經驗的老手了,他想警察不會這麼快動手的,再說,警察局裡面到處都是汪力敬的人,要出事一定會有消息透出來,他這樣想,才安心些,慢慢迷糊起來,正當他要睡著,房門卻被轟然撞開,一隊人馬魚貫而入將他扣在床上,他看著那挺機槍你自己的手只有不到半米的距離,但一切都已經完了,他連頑抗都沒有來得及,他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警方的動作會如此神速。
剛剛"享受"了一把的彭東還在雲裡霧裡,手機卻忽然響了,一看是馬志華,他想也沒想就接了起來。
"馬大,有屁就放,他媽的,幾天沒看到你人了,最近風聲緊,比他媽到處亂跑。"
"東哥,馬二在嗎?"
"馬二?"
彭東瞇著眼睛在煙霧瀰漫的屋裡到處找,看見馬二閉著眼正窩在角落裡。
"八成是高了,他媽的,搶著吸,把老子的也吸了半包,還打了幾針呢,呵呵。"
"東哥,我找他呢,你鎖門幹嘛呀,我在外面,給我開個門。"
"好,你等著。"
彭東一搖一晃走到門口,正準備把門拉開。
"媽的,門根本沒鎖!"
彭東正想掏槍,門已經一腳被踹開,兩名幹警乾淨利索的將彭東控制,別的警員準備上前控制馬二。
"怎麼這麼臭?"
一名警員走到馬二面前,一股惡臭撲鼻而來。
"是屍臭。"
"媽的,已經死了。"
馬二屍體已經發臭,像一堆爛泥一樣癱在角落裡。
中區一家五星級酒店的SPA會所裡,張姐正和高院龔副院長的夫人一起做著水療。
"服務生,拿塊毛巾來。"
張姐閉眼享受著,隨口叫到,這時一塊毛巾遞到她手中。
"把身子開乾淨穿好衣服跟我們走吧。"
張姐睜開眼,一名女警正站在她面前,身後還站著四五名荷槍實彈的女警。
"幹什麼,知道我是誰嗎,啊,沒王法了?"
"張秋玉,你被逮捕了。"
張姐愣在那裡,旁邊的副院長夫人一臉絕望,推了推她。
"小張,走吧。"
像往常一樣,秦建在十點鐘的時候推門進來,康狼輕揉著太陽穴,威嚴的坐在那裡,應該是清早起來刮了鬍鬚,整個人精神很多。
"康總。"
秦建輕輕喚他。
"嗯,你說,交給你辦的事情。"
"X-CLUB已經完全脫離康氏集團,手續全部辦完,賣出後所得將全部贈予洪申,已經去公證處公證過了,這件事也沒有交給'德信'辦,委託了其他的大律師行。"
"很好。"
"康總,用心良苦。"
"我沒做過後悔的事情,這件也是,洪家的事是唯一折磨著我良心的事情,這點補償,不足以讓洪申原諒我,但至少讓我的良心得到一點安慰吧。"
"康總,今天看起來很精神。"
"沒有啊,怕會有很長一段時間刮不到鬍子而已。"
康狼久違的笑了,秦建也跟著淡淡一笑,末日將臨的一刻,人卻恰恰釋然,說來也是一種諷刺。
康狼轉身,透過落地窗看向橋城,他也算這座城市的一代梟雄吧,他這樣想,但彈指一揮間,誰又記得誰呢,大廈頃刻灰飛煙滅,黑金之帝國的傳說無非只是以後市民茶餘飯後的談資罷了。
老劉帶著一隊幹警走進了康狼的辦公室。
"康氏集團果然氣派呀。"
老劉感歎一句,走到康狼面前。
"康正元,走吧。"
那一晚,汪力敬掛斷女兒的電話後,他想了很多,幾乎用那一夜把自己走過的人生完完整整的思考了一遍。他從小就想成為一名警察,像很多小男孩一樣,在小時候都一個警察夢,長大後成為威風凜凜,英姿颯爽,懲奸除惡,伸張正義的大英雄。